金陵徐府。
徐煜不甘心同学钟敬被人看低,特意请他和冯循等人进园子会文,因亲戚里道年纪也不算大,姑娘们也不避讳他们。
问题是论起文采,这些男孩子顶多算是小学生的水准,焉能和一帮高中女学生相提并论?根本就说不到一块去。
若是在外头,几个富家少爷还有的是人争相逢迎,而在徐府,就连徐煜也是给姐姐们呼来喝去的命,钟敬哪有本事显露自己的才干?几句话就被几个丫头批评的体无完肤。
男人或许天生的贱骨头,越是如此不客气,钟敬反而越觉得徐家好,徐家的姑娘个个顶呱呱!
钟敬从徐府回来,将涟漪想了足足两日,以为天下之美莫过于此了。又将嘉兴公主、徐湘月等人的容貌一一品评,光是世家贵族的气质已然都为绝顶,闹得同窗们无不羡慕,埋怨徐煜厚此薄彼。
坐在书房里,钟敬痴痴想道:“我也不是没见过美人,但那种钟灵之气却是从未见过,可见她们真的上辈子都是花仙,这一世聚在了徐家。可叹好花不过供人赏玩一季,而人之颜色可以十年,惟人胜于花,则爱人之心,自然比爱花更当胜些。可怜我一个也未能暗通款曲,此后相逢,不知又在何日?”
其实徐家的姑娘也没什么不同,无非距离产生美而已,钟敬自艾自怨的好半天,悲愤于自己为何没生在徐家?为何相貌这么丑陋?为何不是那传说中的贾宝玉呢?
闲来无事,把前日做的诗翻出看看,这事为了涟漪而写的,忽然见上面被挖去了两个字,心中诧异,问小丫鬟道:“这两日谁到书房看我的书?”
小丫鬟说道:“前日太太请客,有一班少奶奶来了。还有邹家的二姑娘,都进来闲逛。那些少奶奶将少爷的行乐图看了半天,那二姑娘看了少爷的书,其余没有人进来。”
“邹家二姑娘?”钟敬心里一喜,那不就是自幼许配给自己的妻子嘛?幸亏这两日不在家,书房里熏了浓香。
小丫鬟接着说道:“我见二姑娘看书的时候,翻出一张纸看了看,用指甲挖破了一处,仍旧夹在书里。”转而笑道:“我前日听太太房里的妈妈说,孙家太太做媒。将二姑娘真配了少爷,二姑娘还戴了太太一根簪子回去,成亲的东西早已备妥,不日即能成亲了,恭喜少爷。”
尽管心中期盼,可钟敬不敢相信,问道:“我不信,你一定是在撒谎,哄我开心。”
“我敢撒谎?”小丫鬟一脸委屈。“这事谁敢瞎说?只怕现在咱们家里人,没个不知道的。”
钟敬顿时心中狂喜,猛然想起这二表妹的容貌,好像和张涟漪有几分神似。便将她们比较起来,一时间不知谁好。
低头一看挖去的字,仔细一想恍然大悟,敢情表妹自号涟漪客。竟犯了她的讳,无意之间天然巧合,这可真奇了。
要说这位邹表妹小时候见过几面。依稀记得粉妆玉琢似的一个玉人,后来钟敬随父亲去了四川蜀王府,这两年刚刚回京,亲戚们都说表妹越大了越出挑,十分漂亮,反而自己越大越不堪了,故此每每躲着她,而亲戚们都知道他父母的意思,贪念钟家的富贵,心照不宣的瞒着表妹。
钟敬心说她看了这首诗,误以为自己心里想念她,若她与徐家姑娘一样的品格高洁,定然会怪我唐突,这该怎么办?我不能去对她分辨,竟是个不白之冤了。
想着想着,钟敬笑了起来,既然已经订了姻缘,就算怪我也无妨。
与此同时,这位邹二姑娘人去了徐府,原来钟可姑听闻侄儿订了亲,特意邀请邹家母女过来,大家本来就是亲戚。
家人引着母女俩走过大厅,到了花厅之旁的垂花门,遇见了正要出门的徐汶,徐汶惊讶于邹二姑娘的容貌,一问对方算是自己的晚辈,倒是没有产生什么心思,出了门随口问道:“与谁家订的亲?”
小厮说道:“就是学堂里的钟敬钟不全,四奶奶的娘家侄子。”
“竟然是他?”徐汶见过钟敬,当下连连叹息道:“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可惜,可惜了。”
再说邹二姑娘进了垂花门,前面系石子砌成的一条甬道,两边都是太湖石叠成高高低低的假山,衬着绿树花圃,远远望去数不清的亭台楼阁,布置的十二分幽雅。
转了两三个弯,走过一座石桥,甬道两旁是一色的绿竹,绕着一带红阑,迎面是一间院子。
进了院门,钟可姑在廊下等候,邹家太太含笑快步走了过去,寒暄起来。
邹二姑娘是初次进徐府,留心看了看,只见正中央悬着一块楠木刻的蓝字横额,上面刻着“奕剑眠琴之室”,两边的楹贴是檀木的,写着:茶烟乍起,鹤梦未醒,此中得少佳趣;松风徐来,山泉清听,何处更着点尘。
书法古拙异常,不过透着一股柔美之气,邹二姑娘料定是钟可姑亲笔,素闻这位长辈有才有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心中好生仰慕。
想钟可姑被徐海冷落之后,全部心思寄托在了爱好上面,却一反以前的奢华,过起了终南隐士般的生活。
里面是三间书房,中间玻璃窗隔做两层,从一边绕进去,玻璃窗内又是两间套房。
邹二姑娘朝南面看,能看见上面悬着“虚白”二字,一幅随手画的枯木竹石图。屋内中间摆着一个汉白玉的长方盆,盆上刻着许多诗词,盆中满满养着一盆水仙,此时花已半开。
旁边的盆内一大株的绿萼白梅,有五尺余高,老干着花,尚未开放。
钟可姑笑着对她说道:“隔壁书房有几位姑娘在谈诗,你也过去吧,就是我家的女孩个个骄纵惯了,若有怠慢了你的地方,念在我的面上,别与她们计较。”
“侄儿不敢。”邹二姑娘笑着答应,随着丫鬟走了过去。
没等进屋,就听有人说道:“昨儿偏偏要做雪诗,亏了迎春姐想得出来,什么雪意、雪景、雪声、雪色的,最后连雪狮子雪猫雪罗汉都出来了,煜儿竟然还作了雪美人。”
邹二姑娘往里面一看,是个年纪比自己小几岁,眉目如画的少女,娇憨灵动的容貌令人惊艳,嘴角微微翘起,一笑天生的月牙眼。
对面是位一身贵气,面如满月的姑娘,说道:“我到觉得不错,依着迎春姐姐的解释,未下雪之前,彤云密布,空空濛濛,这就是先有了下雪的意思,所以把雪意做了第一个题目;到了雪花飘了,模模糊糊,就有雪影了。
初下雪的时候,那雪珠淅淅沥沥,算是雪的声儿,是以雪景做了第二,雪声做了第三。下了半天雪,那白皓皓一片,自然就有雪色了,做了第四题,非常新鲜别致。”
“可是雪字下连了一个虚字眼儿,太难做了,很多人只好咏咏雪罢了。”
“就是咏雪也费力,我干脆做了绝句。”
这时丫鬟开口道:“殿下,涟漪姑娘,这位是我家奶奶的亲戚,马上就要出阁许给钟少爷了。”
涟漪和嘉兴当即站了起来,看向有些羞涩的邹二姑娘,都暗赞对方的美貌,但一想到钟敬,纷纷叹息一声。
书房里还坐着雅云姐姐,自从婆婆做主让她进学堂,她欢欢喜喜的买来书本,闭门用功,经过考试如愿进了女子师范。
在学校里,雅云又用功又谦和,且她天生聪慧,最擅长被徐灏称作国文的功课,几次月考连续考过两次第一,不到十天整个学校都知道她的名字,深得校长张钗的赞赏。
学校里时常让学生们发表演说,大家也请她上台说过几次,为人大方得体口齿清晰伶俐,涟漪遂请她来家里玩。
相比她们,邹二姑娘是个地道的小家碧玉,与钟可姑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论聪慧不比人差,只是她是庶出,刚刚四五岁时,钟敬的爹妈见儿子这副模样,急巴巴的到处给他张罗媳妇,邹老爷只道一个通房女,许给长史这样的鼎富之家,还有什么不愿意呢?是以一说便许,至于女婿的容貌算个什么?
谁想邹二姑娘初长成人,非常替父亲争气,容貌俊美风度嫣然,或许还称不上倾国倾城,但天生的聪明绝非等闲。
小小年纪随着兄弟姐姐一起读书,别人读一行,她能读四五行,先生讲一句,她能悟五句。后来年纪大了不好在读书,则人家已经青出于蓝,也用不着先生教导了。
邹二姑娘写得一笔好字,画得一手好画,邹老爷是金陵有名的书画家,她在旁边站着看看,就学会了,写画出来竟和父亲无异,渐渐就成了邹老爷的捉刀人,时常替他代笔。
邹老爷喜欢云游四方,最喜欢带着小女儿游山玩水,现如今深感遗憾,想他当日许亲之时,哪会知道女儿聪慧至此?也万万想不到女婿长大了还是那样,晓得自己错配了姻缘,然而已经受聘在先,悔之不及。
如果说这桩婚事谁最能搅合散了的话,自然非徐灏莫属了,但是人先不说远在嘉善,就算在金陵,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再来涟漪等人替邹二姑娘惋惜归惋惜,可是彼此间交情尚浅,谁会对第一次见面的朋友说,你不能结婚,你男朋友配不上你?
仅仅三天后,邹二姑娘就在大家伙的惋惜声中,被钟家迫不及待的娶了回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