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的金陵已进入了炎炎夏季,御花园的芍药大开,皇太后下懿旨邀请在京三品以上命妇进宫赏花。
今日正好是杜芊芊的生日,亦邀请姐妹们过府同乐一天,徐绿竹不愿进宫凑热闹,随着萧雨诗等人带着沐采春徐蕴玉等小姐们来了。
席间缺少了诸位太太和徐青莲、徐碧桃、沐凝雪等当家夫人,还有徐妙锦徐翠柳沐青霜几个,未免显得美中不足。
酒过一巡,杜芊芊说道:“咱们也得热闹热闹,难不成少了她们几个,就闹不起来了么?”
徐翠云说道:“如今年纪大了,哪还有当年的那股劲?”
“谁又说作诗什么的?没得贻笑大方。”杜芊芊笑道,“既然喝酒,这哑酒吃着太过无趣,行令分题不好,猜拳猜枚又太嫌俗气,不如折一枝芍药花玩一玩击鼓传花吧?通俗易懂又公道爽快,只要人多就有意思,反正咱们今日的人也不算少了,你们看看可行否?”
“你今日是寿星姥,我们还有个不依的?”徐绿哥呵呵一笑,其她人也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杜芊芊说道:“那好,叫我家的红雯到外头打鼓去。对了,她现在已不跟着兰香了,又来伺候我。”
大抵因婚事已定,红雯等不愿陪嫁的丫鬟随之请求留在沐家,大家伙都这么想到,不然的话可就耐人寻味了。
想太太将自己的心腹丫鬟指给儿子,什么深意不言而喻。同理可证,小姐身边的丫头无缘无故的离开,十有**这里面有文章,总之不怎么好听。
眼见红雯神态自若的去一边折了枝芍药,转身回来坐在外头,小厮们搬来了一面遍布铜钉的花皮鼓。
坐在一边的萧雨诗琢磨着上一次她主动给这边的丫头说亲,绕过了各方面皆适合的红雯,本来我们都以为是给煜儿做陪嫁的,难不成被兰香他爹给看上了?
这还是萧雨诗不知道红雯私底下和花农有了情意。
于是萧雨诗便试探的道:“为何单单要你家的红雯司鼓?看来难保没什么关联。赫赫,并且红雯这丫头,很会弄鬼,咱们可别着了她娘们的道儿,吃醉了酒,胡言乱语丑态百出的被别人笑话呢。”
“你这泼妇胡说。”杜芊芊笑骂道:“你呀又多疑了,这能有什么关联?罢了,你想叫哪个,就叫哪个去打鼓,我又没说非红雯不可。没的你多吃了酒,埋怨我家故意捉弄你们。”
萧雨诗微笑道:“换倒不必,但不许她看着咱们,需远远坐着打她的鼓,我才放心。”
这边红雯听了一笑,起身将座位挪到了花圃里,以示清白。
“好啦,你们不要闹旁支儿了,听我交代规矩。”年纪最长的徐翠云开了口,“就从我开始吧,做令官的要先吃一大杯门面酒,再传花下去,等鼓声停了,花在谁手里谁吃一杯酒,随口念一句古诗,中间要有一个花字。数着花字看轮到了谁,谁即为令官,再由她传起,若花到了令官手里鼓止,令官只念一句诗就行,免喝罚酒。不是我偏袒令官,既吃了门面杯,就不能再吃罚酒了,不然做令官的太吃亏。”
见无人反对,杜芊芊吩咐红雯开始起鼓。
坐在一侧的沐凌夏睁大了眼睛,看着红雯将鼓架在面前摆好,把衣袖卷了起来,又用手镯压紧了衣袖,露出两只雪白的胳膊,然后拿起了一对鼓槌,先在木边上轻轻打了两下,接着不紧不慢的敲了起来。
鼓声响起,沐凌夏扭过头来看,徐翠云喝了一大杯酒,将杯底给所有人看了一圈,把芍药花递给了身边之人,如此一个个的传递起来。
坐在她身边的徐煜感觉无聊,兰香躲着不出来,小声说道:“咱们联诗玩吧?”
不想沐凌夏看得入神,没理睬,徐煜无奈的摸摸鼻子。
“哈!”沐凌夏拍手笑了。
徐灏忙看过去,原来花传递了一圈,恰好到了杜芊芊的手中,鼓声随即停住了。
萧雨诗失笑道:“好,好!俗话说作法自毙,一点不错的,偏生这头一个就轮到了你。”
杜芊芊也笑道:“你笑我受罚,却不知我巴不得罚这一遭儿呢,足见我叫红雯击鼓,并非有意。亦可表明我的心迹,至公无私。”
“哎呦!”徐绿竹无语的笑着连连摇头,“罢了罢了,你快说花字流觞过令吧。玩一个小游戏而已,还说什么公啊私啊,可别笑坏了我们的肚子。”
“日高花重影。”杜芊芊笑着说了一句。
这边席上,沐凌夏兴致盎然的瞧着长辈们击鼓传花,
沐采春却忽然对徐煜说道:“昨儿在上房,听太太们说起二哥哥成亲后,要将所有的丫鬟重新筛选一遍,该放出去的放出去,该嫁人的嫁人,再仔细挑选一批新人进来,加上原来的老人,要相貌俊俏,性情又乖巧的,名字呢也要重新起过。”
徐煜惊讶的问道:“这是何故?”
“好像说现在的名字乱了套,叫人分不出是哪房的。”沐采春笑道。
“哦。”徐煜皱起了眉,呆呆的坐着,突然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沐采春见状咋舌道:“原来他还真有些痴气?”
“姐,你对他说这个做什么?明知他受不得。”沐凌夏埋怨道。
“怎么,你心疼了?”沐采春笑问。
沐凌夏脸一红,不悦的道:“你又来,我不理你了。”
谁也不知徐煜去了哪里?不知不觉到了傍晚,散了席。萧雨诗临走时说道:“看来你身边少不了她,红雯这丫头品貌好,人又伶俐,将来是个有福气的。今年红雯十八岁了吧?可惜顶多留二年,万不能再霸着人家不嫁了。”
“可不是吗。”芷晴猜到了萧雨诗的用意,配合道:“以前我们闲话时也谈过她,好是好,无如人有些刁钻,又自持生得有几分姿色,凡事心高志大,事事喜欢争先,所以我们担心她随兰香嫁过来,由此惹出是非。”
不料这几句话被沐家一位亲戚夫人听到了,插嘴道:“红雯那丫头若配小户人家,未免太可惜。譬如一朵鲜花,落在了粪土堆里,依着我说,莫不如给老爷收了房吧。”
此话一出,萧雨诗和芷晴马上相互对视一眼,一时揣测不出这话是亲戚家夫人自己的意思,还是替杜芊芊说出来的?
当然父亲要收闺女的贴身丫鬟,虽不好看也不合乎礼法,但在狗屁倒灶之事多如牛毛的豪门算得什么?搁在官员文人身上则大不同了。
二人微微摇头,不愿再探究下去,让人以为她们有意多管闲事。
倒是杜芊芊笑道:“看来你们都觉得红雯好,想劝我替我家老爷收房。实不相瞒,红雯最早是在我身边长大的,离了她好似少了一条臂膀,早先也曾想过收了。但我却有些想法,因红雯嘴强舌头快,凡事不肯让人,在我面前是不敢过分放肆,怕的是家里姨娘她们,背着我受她的气,是以我把她给了兰香,不然还等到你们今日来劝我?”
萧雨诗顿时放下心来,笑道:“这话说得对,和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原来这位亲戚夫人正是红雯的远房姑妈,当年送进来就是打着做姨娘的心思,后来红雯跟了沐兰香,能成为徐家少爷的姨娘自然更好不过,谁知又泡了汤。
亲戚夫人说道:“你们快别信她的鬼话,还亏你们说她说的不错。其实她是不好直说出来,借了这一篇大道理,掩人耳目罢了。你们想一想,此事毕竟传扬出去不大好听,大抵会偷偷换了名字然后收房。想红雯岂敢欺负姨娘?有她这位正室夫人压着,真当红雯有三头六臂怎地?”
“那我们走了。”萧雨诗见状不好多说,拉着芷晴上了车。
当晚,沐家姓沈的姨娘伺候沐昂睡下后,一个人悄悄的走出来。进了上房,见夫人独自坐在灯下出神,她轻轻倒了一盏茶,送了过去,含笑低声说道:“日间几位太太奶奶说的话,太太以为如何?”
杜芊芊抬头看了她一眼,皱眉道:“我已经说了不行,你此时又来问什么?”
沈氏说道:“太太的意思不消说了,不单老爷不能同意,又担心红雯背地里欺负我等,这是太太的恩典,顾惜我们的地方。不过就像李家太太所说,有太太压着她,难道好怕红雯么?太太所虑的是她暗中挑拨,一旦防范不周,惹出是非来!”
“嗯。”杜芊芊的眉头舒展开来,笑着点头道:“你能领会我的担心,那还来为什么呢?”
沈氏陪着笑道:“非是妹妹琐碎,来缠问太太。我看红雯不是个不明白的人,太太一心抬举她,给老爷添个暖床丫头,成为姨娘指日可待,何等体面?她是知道感激的。而且太太又这般贤明,她还敢使心眼儿么?至于欺负我等无非是笑话而已。妹妹因红雯一回来就为太太分担一半,而我等虽进府多年,这方面确实万不及她。明儿一旦红雯出去了,难道仍要太太一个人操心家事么?我们看着心里也不安呀。
若说学她料理家事,不怕太太笑话,我等小家小户出身,年纪大了委实学不会了。还有斗胆对太太说一声儿,现如今那位多少失了宠,我自从添了森儿,也力有未逮,如能把红雯收了房,她就能伺候老爷太太身上的事,我呢也好一心一意的照顾孩子,岂不是一举两便?而老爷那边,有太太硬做了主,老爷想必也不会反对。”
杜芊芊听了大感意外,因她的地位稳如泰山,所以很少去寻思小妾的事。对杜芊芊这样的正房来说,既然丈夫已经有了小妾,随着年龄增大,多一个少一个的就更无所谓了。
古代身为正房的最大责任是管理好全家人,这与皇后一样,给丈夫张罗纳妾,恰恰是最有效的一种手段,不然以时下的奢靡风气,妻妾留不住男人的心,成天在外花天酒地像话吗?
当然纳妾得拿捏好分寸,小妾的人选一来要有年龄差,要保证丈夫的新鲜感,二来人选最好要控制住,分化瓦解其她小妾,三来女色总归得有个度,不能把太狐媚的招到家里,折腾死了丈夫怎么办?除非就是打着这个念头。
其它方面的考量也不少,古代大家族就是个缩小版的内宫,太复杂了,但是万变不离其宗,说穿了这一切都是因为此乃男权至上的封建社会。
对杜芊芊而言,沐昂并不是个花心的男人,这些年一共就纳了几个小妾,一个病死云南,一个难产死了,如今只剩下了一妻二妾。
她主要是觉得太累,等兰香嫁出去,想有个人能帮着分担一下。
那么忠心耿耿的红雯无疑就是最佳人选,奈何当年的杜芊芊并不这么想。
现如今最早跟着沐昂的贞清早不复当年美貌,沐昂偶尔才进她的房,不过因贞清与徐灏有着一段渊源,对杜芊芊也极为恭敬,所以在沐府属于特殊存在。
贞清育有一子,凡事不争不抢,常年在自己的院子里自得其乐的生活。
沈姨娘今年二十六岁,出身寻常人家,很有眼力价却不识字,生了儿子后也对目前的富贵生活很满意。杜芊芊确实是担心红雯性子太强,嘴不饶人,背地里给她气受。
杜芊芊沉吟了半响,缓缓说道:“你是真愿意么?还是说得违心话,见红雯是我的人?可不要收了她,日后你追悔不及,再跑到我面前来诉苦,我那时候可就不管了!反正你好生在心里思量思量,不要因外人劝说,装着说得这么大方,最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哪敢呢?”沈姨娘笑道,解释道:“委实我久已有心,实在是见您太操劳了,眼瞅着大小姐即将出阁,这日后?不是今儿见几位奶奶说起,我也不好说出来,总之日后就算红雯真个欺负了我,我也没得怨的,太太只管放心吧。”
问题是她越这么说,杜芊芊就越觉得不妥当,本身她又很有主见,这么多年的正房下来,手段高明着呢,不然为何内宅如此安静?
是以杜芊芊淡淡的道:“夜已深了,你去睡吧。此事我自有处置。”
“是。”沈姨娘不敢再说了,老老实实的转身离去。
注视着她的背影,杜芊芊皱眉思索,这还是第一次有些看不透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