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堂,戏班子里的人正在忙碌,灵堂搭建的差不多了。琴言下了车,一直走了进去,师兄天寿跑了出来,看见师妹回来了,转身又跑了回去,琴言就听到房里师娘的哭泣声。
进了屋,炕上的师傅已经穿好了寿衣,白色的手帕蒙了脸。琴言心里涌上悲酸,念起师傅收留她的恩德,跪在地上痛哭。
倒是师娘过来拉她起来,琴言哭道:“师傅得了什么病,好端端的怎么就去了?”
师娘苦笑道:“没什么病,昨晚还好好的,睡觉前说了好些话,等我睡醒一摸他就冷了。若说是受了煤毒,为何我又好好的呢?”
“唉。”琴言叹了口气,问起身后之事。
师娘愁眉苦脸的道:“你师傅挣了一辈子的钱,也不知用到哪去了,前年过年家里已经不太宽裕。自从你走后,秋水堂的生意差远了,你师弟师妹十天倒有五天闲着,你师傅临终时又没有留下一言半语,他在外头的事都不告诉我。唉!如今是咱们欠人家的,还是人家欠咱们的,竟一概不知?现在没法做生意了,胡同外几间房子也收不到几个租钱,等丧事办完后,只怕日子要更加拮据。”
琴言陪着叹息,走到以前住的房里,发了会儿呆,将带来的包裹拿了过来,里面大大小小的银锭子,她自己也不知有多少,大概五六十两,对师娘说道:“这包银子我也不知有多少,太太、奶奶过节的赏赐和月银。”
她师娘毫不客气,接过来掂了掂重量,说道:“你在徐府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听说进了一粟园?大概积攒了不少钱吧?哦,我晓得你是不在行的,师娘跟你说,可不要被人骗了去。今后自己多留点心。能多攒一文也是好的,我无儿无女,将来就靠你了。”
琴言低着头说道:“姑娘赏的东西都是零星玩物和衣服,银钱很少,反正我留着也没用处,等我再来孝敬师娘。”
师娘欣慰的点点头,说道:“这才是有良心的孩子。”
起身将银子放在抽屉里,琴言就转身出来了,外头的伙计们乱哄哄的,伍麻子捧着一包孝衣过来。身后跟着素兰等师姐师妹。
她们走到一边叙话,琴言询问长庆的事,素兰将近日的事略微说了几句,又说道:“你既然回来,告了几天假?”
琴言说道:“是胡升来告诉的,我也没禀告小姐,就这么出来了,说好办完丧事就回去,倒是没有限定几天。姑娘人好,想必会体谅。”
“总得一个月的假,出了殡才好。”素兰说道:“不然也对不住你师娘,你说呢?”
“嗯。”琴言想起师娘的市侩。轻轻点头。
素兰说道:“干脆告了长假,不必急着回去,反正你也没有卖给徐家。”
师姐慧芳说道:“一想到胡升就来气,见了咱们大模大样。趾高气扬,难道他忘了从前一起学的艺?当时他最会偷懒,整天油腔滑调。就会哄那些不会听戏的人。谁知一进了徐府,就好像做了官,反过来看不起咱们。偶尔和我们说几句话,一副老前辈的模样,其实他与我同岁,真令人恶心。”
“是啊。”琴言蹙眉道:“今日他对我说:‘你师傅死了’。难道出了师,就算不得师傅了?”
慧芳冷笑道:“你不知道,他如今要我们叫他胡大爷,不然就爱答不理的,哼!谁稀罕睬他?他也就在小师弟师妹的面前装相,充老手。你不记得从前素兰姐在后院要打他么?如今见了素兰姐不瞅不睬,至今记着前恨呢。”
“管他呢,反正我也不求他什么。”素兰转而问琴言:“三少爷什么脾气?怎么你又进了一粟园?”
“我也不清楚。”琴言摇头,“说起三少爷的脾气,也不算十分古怪,然而也捉摸不定。偏偏胡升怎么说怎么好,从没有碰过钉子,大抵也是个缘分。胡升很会随机应变,什么都能答上来,也够难为了他。”
“我也听说过。”素兰说道:“府里没有一个不巴结他,就是老人也对他客客气气,夏师爷成天叫他兄弟。”
素兰忙问道:“夏师爷搬走了,不知现在哪里?”
“夏珪么?”慧芳笑道:“人家可发迹了,住在城外的宏济寺,成天和奚十一潘老三杨八这一班混账玩相公,要不就是开赌,闹得乌烟瘴气,张仲雨都不与他来往了。”
琴言忽然欲言又止,素兰会意说道:“是要问润少爷吧?前几日还来过。因本次科举回避,亲事也一并耽误了,还要再等三年。”
说到这,素兰轻笑道:“看人家的模样欢喜的很呢,喝酒时每每露出感伤的神色,不信你问慧芳。”
“我没有旁的意思。”琴言苦笑道。
慧芳说道:“人回来了,少不得邀请那些爷们来聚一下,不知明日可以么?”
“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琴言急道:“师傅刚死,于理有碍,起码过些日子再说。”
“过些日子你就回去了。”素兰拉着她的手:“不过大家叙叙旧,清谈而已,你又不是孝女,怕什么?”
“过几天再说。”琴言执意不肯。
“那就三天后吧。”慧芳朝着屋里努努嘴,“你孝顺,师娘可巴不得咱们陪客赚些钱呢,张口就是穷啊穷的。”
“那好吧。”琴言无奈答应了,换上孝衣,叫伍麻子去徐府求胡升代为告假一个月,等出殡才回去。
没多久,徐韵宁派人送来了铺盖衣服和十两银子,琴言心里感激姑娘,也放下了心。
一粟园,徐煜拿着朱明之亲自绣的料子看了又看,对晴烟说道:“蕴素成天说要学翠柳姑姑生活独立,可你看她衣服掉了一个扣子,还要奶妈给缝上。蕴玉嚷着要学刺绣,半年了,也没见她动过针线。再看明之姐姐。堂堂公主绣的多好?咱家里谁人赶得上她?”
晴烟说道:“上一辈府里就不兴针线活了,姑奶奶们谁不如此?不过殿下确实难得,兰香姑娘也不善于针线。”
“还不是我爹不让她学?”徐煜忍不住埋怨道:“难道我就一定没出息嘛?娘天天教她处事之道。也好,将来我干脆做个甩手掌柜。”
北地,炙热的天气没有一丝风,没有一片绿叶,只有炽热的太阳射下刺眼的强光,一望无际的沙漠弥漫着烫人的热浪。
苍茫的沙原上,一支歪歪斜斜的队伍正在艰难跋涉,人和牲畜都喘着粗气。哪怕再口渴,没有人舍得喝一口皮囊里为数不多的救命之水。
“大格尔和卓,让大家伙歇一歇吧。”一个战士气喘的说道。
“兄弟们,走出这片沙漠就是绿洲,就到了我们祖先的家园,我们伊斯兰蒙古部族的草原,伟大的黄金家族发迹的圣地,那里的亲人会拿出马奶酒欢迎咱们返回故乡,帮助咱们建立落脚地。然后咱们休养生息。征服叛乱的西域人,统一鞑靼和瓦剌,让所有蒙古人皈依神圣的真主,赶走残暴的汉人。抢回我们的大草原,重现黄金汗国的辉煌!”
这位被称作大格尔和卓的人一口气说完,不禁两眼直冒金花,嘴里干燥的要命。努力着最后说道:“现在都喝点水,吃点肉干,兄弟们都振作起来。走出大漠,打回老家。”
说完险些一头栽倒,急忙举起皮囊咕噜噜的灌了一口水,又喂了心爱的战马,被阳光暴晒的黝黑粗壮的胳膊胡乱的在黑瘦的脸上擦了一下,摘下伊斯兰世界的白色头罩。
灰蒙蒙的脸被他这么一擦,满脸横七竖八的汗渍,脸上刚硬的络腮胡子也沾满了汗水和沙土,更加显得苍老和狼狈。
实际上他还不满四十岁,但看起来好像五十多了。不过,他的目光透着壮年的狡猾残暴而又倔强的光芒,尽力让自己不露出丝毫疲惫。
这是一支七拼八凑苟延残喘的队伍,大格尔很不好受,望着前方茫茫戈壁,他有说不出的伤感。他要报仇,要集合故乡的人马,回去报仇,那里有祖辈留下的土地、牛羊和奴隶,有祖辈留下的鲜血和白骨,那里还有他无数兄弟留下的尸首。
多年来,大格尔东奔西逃,到处隐姓埋名,因为他是黄金家族的后裔,成吉思汗的子孙。
当年蒙古共有四大汗国,其中伊尔汗国乃是成吉思汗第四子拖雷的儿子旭烈兀建立。
1221年,成吉思汗率军攻灭了花刺子模,占领了波斯东部诸城。
1231年,窝阔台派三万大军彻底灭亡花刺子模,征服了大部分波斯地区,威风赫赫动辄灭城灭国的兵锋所向,格鲁吉亚、亚美尼亚等小亚细亚诸国先后投降蒙古。
1251年,继位的蒙哥派遣亲弟弟旭烈兀镇守波斯,统兵继续征服不投降的国家。
旭烈兀先灭亡了伊朗地区的木刺夷国,这个小国是伊斯兰什叶派的一支,被称作亦思马因教派,历史上有名的穆斯林刺客派系,热衷于培养刺客刺杀敌对势力的首领,伊斯兰世界管这些人叫做“异端者”。
亦思马因先后派出四百名刺客,化妆进入了蒙古汗国境内,企图刺杀蒙哥。因此,旭烈兀奉命彻底灭亡亦思马因,不分男女老幼全部被杀戮。
两年后,旭烈兀率军攻陷了巴格达,杀死末代哈里发,灭亡了黑衣大食,即阿拉伯帝国阿拔斯王朝。
1259年,旭烈兀分兵三路入侵叙利亚地区。次年春天,得知蒙哥死于四川,于是留下先锋继续征进,他率领其余军队退回波斯。
九月,留下的军队被埃及苏丹的军队击溃,蒙古占领的叙利亚诸城尽皆失守。
返回波斯的旭烈兀获悉忽必烈已经做了大汗,并与幼弟阿里不哥爆发了汗位之争,野心勃勃的旭烈兀遂当众发誓不再东归,但派出使者一面表示拥护忽必烈为正统,一面指责阿里不哥。
投桃报李的忽必烈下了旨意,将阿姆河以西直到埃及边境的波斯国土,该地区的蒙古、阿拉伯军民都划给旭烈兀统治,由此旭烈兀建立了伊尔汗国。
此后旭烈兀的后人为了维护统治,将伊斯兰教定为国教。
随着元朝的土崩瓦解,伊尔汗国也迅速崩溃,分崩离析的各个势力相互攻杀,被崛起的突厥系帖木儿帝国灭亡。
大格尔就是末代伊利汗的后代,如今昙花一现的帖木儿帝国也已经分裂衰落,大格尔的祖父试图趁机在波斯复国,结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被土克曼人的黑羊王朝和白羊王朝顺手给灭了。
龟缩在阿富汗赫拉特的帖木儿第四子沙哈鲁,一改父亲晚年敌视明朝的作法,连年派出朝贡使团,双方交流频繁,徐灏非常重视这里。
众所周知,阿富汗的战略地位极为重要,乃是中亚、西亚、南亚地区的交通贸易枢纽。
因沙哈鲁文武双全,很快止住了颓势,顶住了黑白双羊的进攻,积极保持和大明的关系。尽管徐灏很想染指阿富汗,但为了保持西域的稳定,制衡蒙古,最终打消了念头,明朝改为支持沙哈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