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附近有一条很不起眼的豆腐巷,巷子里有一座户部尚书赵大人做翰林时住过的宅子,因赵大人后来发迹了,就把宅子还给了岳父刘老大人。
而刘老大人乃是江南士林极有威望的宿老,早在前朝做了半辈子的文官。大明定鼎天下后,其隐居家里潜心著作,后来以七十三岁的高龄经大臣茹瑺举荐,以“文字应聘”入朝,长期担任翰林院大学士。
刘大人被尊为朝廷三老之一,洪武十八年高龄出仕,如今洪武二十八年,足足八十三岁矣,老骥伏枥依然精神头十足,在朝野内外拥有巨大声望。
临街两间穿堂小屋,中间是门户过道,里面小小的四合院落;二道门后有小小影壁墙儿,绕过之后是三间堂房两间西厢房和一间东厨屋,房后有个小花园,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里是刘老大人初次进京时购置的,后来送给女婿赵大人夫妇住了几年,如今刘府买下了后面半条街,宅子被低调回京的临安公主租了下来。
话说当日徐灏就近去了驿站投宿,天未亮就指使石峰对徐汶出手。当时石峰毫不犹豫的应承下来,得手后陪着徐灏进京,而徐灏琢磨再三选择过来投靠临安公主。
临安公主能够得以回京,其中徐灏有份功劳,加上和严学究一样,自觉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是以马上收留了他。
徐家的追兵因此无功而返,所谓大隐隐于市,人口百万的京城里,找个人等同于大海捞针。
徐灏就这样住在了前院的一间空屋里,他不想太打扰手头并不宽裕的寡妇公主,自己请了些周围的邻居帮忙打扫,上街买了一具牙床和红木衣柜,一张八成新的红漆八仙桌和两把雕花椅子;此外还有锅碗瓢盆炊帚被褥杂七杂八等物。雇了几个闲汉给抬了回来。
古人云君子远厨房,讨人厌的徐灏就准备修个灶房,被公主劝止了,非要他过去一起吃饭。
临安公主的亲戚自然多到令人发指,可是夫家败了和身为寡妇,不愿和亲戚有什么来往,而李家则少的令人发指,可叹李善长三族被夷,诺大个京城连个远亲都没有。
因此公主一家四口都很欢迎徐灏这位稀罕客人,加上徐灏同为皇亲。彼此之间没什么可避讳的。
徐灏当日信口管朱元璋叫姥爷,是以干脆管公主叫姨妈,因姨妈姐妹中排行第一,嗯,没好意思叫大姨妈。
公主膝下有长子李芳次子李茂和乳名小草的幼女,大抵因李家骤然倾覆,故去的驸马李琪希望女儿能够像野草一样不怕世人白眼,顽强的长大成人。
徐灏很喜欢年仅六岁天真可爱的小草,给她取了闺名叫李萌。公主听了后觉得不错,就这么定了下来。
徐灏隐匿在公主府非常安全,没有人有胆量敢来闹事,只要不怕九族被诛的话。就连石峰等闲都不敢过来。
李家二十多口人都靠着临安公主的两份俸禄过活,一份是皇庄一年所出的千石粮食,一份是每月宗人府发下来的宝钞二百贯。
除去皇族间繁多的人情往来和日常开销,一年下来所剩无几。因此临安公主过的很节省,也是两个儿子都快长大了,要攒钱给哥俩说媳妇。
徐灏不太喜欢今年十七岁的老大李芳。或许小时候享受过奢华,贵少爷的习气不改,要不是母亲管得严,一准是个豪奴成群,惹事生非的主。
老二李茂则人如其名,非常有礼貌,今年一十四岁;家族出事时他还小,成长在家破人亡的环境里,自小懂事酷爱读书,被母亲寄予厚望。
徐灏陆续通过石峰的口中,得知父母和长房反目搬到了魏家村定居,嫂子被关了起来,知道是时候该反击了。
这一天,临安公主难过的道:“二弟好端端的怎么就病死了?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屋子里,徐灏把包裹里的新衣服取出来,递给了小丫鬟,闻言说道:“听人说秦王出兵平叛,得胜归来后染了急病而亡。”
临安公主叹道:“弟弟们自小就勤练武艺,身子骨一向不错,很少生病。唉!竟没想到太子人到中年却因得病去了,二弟也是如此,父皇一定伤心难过的很,真想进宫去探望他老人家,顺便把孩子们也带过去。”
此时李萌身穿葡萄色络纱衫儿,淡鹅黄比肩儿,笑嘻嘻的走了过来,徐灏眼睛一亮,赞道:“真漂亮。”
说完顺手从怀里取出两根金镶玉的横簪,上面镶嵌着珍珠,朝着李萌招手。
“给我的吗?”李萌甜甜一笑,一脸期盼。
“还有一套新衣服和两支簪子都是你的。”
徐灏哈哈一笑,亲手挽起李萌一头乌黑长发,把簪子横插扣好,李萌笑起来两只眼眸变成了弯弯的月牙,现出两只小酒窝来。
临安公主见状无奈的道:“又乱花钱,小草的衣服多的都装不下了。”
徐灏笑道:“那我买个最好的衣柜回来。”
“你太宠她了,如此下去我可养不起,干脆送你好了。”临安公主摇摇头,无可奈何。
徐灏抱起萌的令人心碎的小女孩,笑道:“姨妈咱们一言为定,今后妹子就归我了。”
临安公主愕然道:“说说而已,你当真了不成?你自己还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孩子呢。”
“那又怎么样?我保证把小草养的白白胖胖。”徐灏双手举起李萌,逗的女孩咯咯娇笑,“小草你愿不愿意和我住一起?”
李萌娇滴滴的道:“不要,我要陪着娘。”
临安公主顿时满足的捂嘴轻笑,徐灏则咂嘴道:“白给你买了那么些好东西,都说女生外向,你却不一样。”
李萌眨着秀气眼眸,执着的道:“我就要陪着娘嘛,不过我也喜欢你。”
“有这句话就够了。”徐灏把她放下来,收起笑容,“姨妈听说过两天是欧阳驸马的寿日,你晚上要去赴宴么?”
临安公主淡淡的道:“人家连请帖都没送来,我怎好意思厚着脸皮过去?”
徐灏说道:“我倒是收到了一张喜帖,不过不是在公主府,而是在秦淮河上。”
临安公主说道:“欧阳伦太张扬了,秦淮河上吃花酒,岂不是公然不给妻子面子,就不怕因此触怒了父皇?”
徐灏意有所指的道:“他吃花酒是假,引蛇出洞才是真。对了,我晚上就托人给张娘娘送个信儿,一等娘娘定下日子,姨妈你就带着小草进宫。”
“真的?”临安公主大喜,亲了下依偎在怀里的女儿脸蛋。
徐灏轻笑道:“真的。”
当夜,徐灏几个月来第一次和皇宫联系的消息随风而动。
魏国公府,徐达悠闲坐在四面敞开的水榭里,神色自在的欣赏满池荷花。对面的草地上,一群女孩们正在垂钓嬉戏。
徐增寿静静站在身后,低声道:“昨夜传来消息,徐灏要送临安公主进宫了。”
徐达露出一丝笑意,“这孩子终于忍不住了。”
徐增寿说道:“秦王殿下离奇暴毙,圣上为此龙颜震怒,除了世子生母邓妃外,所有嫔妃和奴仆一律处死。又命晋王快马进京,显然已经开始疑心燕王了。”
徐达微笑道:“朱棣乃鸿运当头之人,不必替他忧心。老夫眼下最好奇的是,徐灏此子到底是忠于家族,还是忠心帝王,或者忠于朱棣?”
徐增寿有些糊涂了,说道:“他反叛家族,这么久了不和陛下或姐夫联系,可想而知他只忠于自己,要不借欧阳伦之手杀了他,要不由我亲手清理门户,省的我徐家近日频频遭人耻笑。”
徐达略微思索了下,缓缓说道:“此子很有耐性,若不是徐耀祖夫妇连番逼迫,他肯定还会继续低调度日,一直会耐心等待老夫或陛下任何一人寿终正寝,然后自己无有后顾之忧的去投靠朱棣。如今他光天化日之下随着临安公主大摇大摆的进宫,到时谁敢杀他?”
徐增寿不屑的道:“如非顾忌姐夫,杀他不费吹灰之力。”
徐达断然说道:“你马上派人知会他一声,就说老夫要亲自见他,倒要看看他到底来,还是不来。”
徐增寿心中升起杀意,冷笑道:“他既然亲口拒绝不做锦衣卫,又殴打长辈,可见他铁了心要和咱家划清界限,如此狼心狗肺之人,父亲何必给他机会?”
徐达皱眉道:“巴不得老夫死的人多了,不差他一个。其实这里面的事你不明白,就算是老夫也是在揣测而已。老夫心事未了,不能死。
罢了,你就派人对他说,不要随临安公主进宫,则他嫂子就会放出来,如此他定会继续低调做人。”
徐增寿不满的道:“爹您把话说清楚成不成?到底咱家是支持姐夫还是朱允炆?您老有耐心,他徐灏有耐心,可陛下能有耐心吗?”
徐达忽然笑道:“有人没有耐心就行了。”
下午时分,徐灏收到石峰的传话,坐在屋里苦苦思索。
徐达明显是叫自己继续冷眼旁观,坐视接下来的局势演变,这也最符合自己的期望,什么都不做是最佳选择。
可惜家里的变化出人意料,一家人都出来了,还有必要忍耐下去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