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徐家,福寿居。
九月中旬,天气已然凉爽下来,稻谷成熟菊花盛开的时节,无疑是农民最开心的时候,是以古称金色暮秋。
老太君看着眼前孙儿那一身价值千金的华美衣裳,外罩雪白的貂皮大氅,浑身上下挂满了各种金玉零碎,觉得有些碍眼。
这一年不见,人长高了不少,也更会说话了,本来心中很是欢喜,可是隐约觉得孙儿举手投足间,似乎多了几分倨傲。
仔细看去,孙儿的眼袋有青紫之色,脸上扑了一层薄粉,使得原本一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少年,变得脸色白惨惨的油头粉面,眼神略有些呆滞。
经验丰富的老太君顿时心中了然,肯定是经常大醉或者常近女色的缘故,被掏空了身子,心里略有些不喜。
身边的三太太刘氏自然对于儿子的回家满心欢喜,笑道:“老祖宗您瞧瞧,淞儿比去年长高了也更俊俏了,在燕王府熏陶多日,竟多了几分贵气。唉!到底是皇家,果然不同咱们这寻常人家,生生把淞儿雕琢成一表人才的贵胄公子,您说是不是?”
“嗯。”老太君轻轻点头,问道:“书读得怎么样了?你二哥考中了秀才,三哥得了童生,双双有了出息。你何时也去试试身手?”
徐淞很潇洒的伸手弹了弹衣袖上的灰尘,习惯性的拨弄下一方汉代古玉佩,不屑一顾的道:“我可不想去钻研学问。祖母,我想住几天就返回北平,反正有姑父照拂,还怕将来没有前程?”
老太君皱眉道:“这成什么话?你一个未成亲的孩子,怎能离家长期在外?就算你姑姑姑父不是外人,也不好老是麻烦人家。而且你正是用功读书勤习武艺的时候,将来要成家立业,咱家你这一辈的兄弟谁不是安安生生的守在长辈身边?偏偏你例外?不行。”
徐淞顿时急道:“谁稀罕和他们一样?一个个没出息的呆在家里,不学正经。我在燕王府像个王子,谁人不敬我三分?而回到家里就什么都不是了,辈分低逢人矮一头,没意思,反正我得走。”
“混账!”老太君怒道:“老身不想和你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计较,赶紧回去闭门思过,好生想想你适才说的那番糊涂话,想想什么地方错了。”
“走就走。”徐灏仗着一向被祖母宠爱,骄纵任性惯了,当下大咧咧的转身走了出去。
气的老太君叹道:“这出去了这么久,好的不学,怎么就沾染上了嫌贫爱富的习气?唉!”
刘氏不以为然的道:“淞儿年纪小您别生气,何况他又没说错,连老三都一心巴结燕王府呢,淞儿不过是有样学样罢了。”
一直没说话的萧氏顿时不乐意了,扬眉说道:“呦,好端端的诬赖灏儿作甚?灏儿是正八经的投到燕王府门下,没有仗着王府享福,反而鞍前马后的没少替王府做事,走的是正路。
谁像你儿子跑到北平眼见王府富贵,索性连家都不要了。他三叔都返京述职,做儿子的反而赖着不走,徒惹人笑话!听说什么正经事都不干,真把自己当成了王子,前呼后拥的架鹰走犬,动辄发脾气发作下人,为此没少惹得燕王府上下暗里地埋怨。
岂不知人家正牌子的两位王子即将回家了,到时他夹在其中如何自处?王妃还能舍弃亲生儿子去疼他一个外人不成?难道一辈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住在王府里头,坐享荣华富贵?别作梦了,王妃嫡亲的侄儿一大堆,疼的过来嘛!”
刘氏心中愤怒,反唇相讥道:“就不兴淞儿得了燕王夫妇的另眼相看?反正他要走我也不拦着,等将来谋了前程,看嫂子你怎么说?”
萧氏怜悯的看着执迷不悟的弟妹,无语的摇摇头,无话可说。
冷眼旁观的王氏心中冷笑,暗道就凭老四这模样习气,还能得到燕王夫妇的法眼?真是糊涂,如果没有老太太的缘故,你当燕王妃为何任由老四予取予携的?你若真要把儿子偷偷放走,等着吧,只要老太太一封家信,保管你儿子灰头土脸的失望而归。
王氏和萧氏都太明白老太君在燕王妃心目中的地位了,那是不亚于生母的存在!真想为儿子们考虑前程,根本无需舍近求远,只要老太太一句话,燕王夫妇就断没有个不依的,反而老太太从不想给侄女添麻烦。
刘氏依然拎不清,自以为儿子已经在燕王府立住了脚,再去时仍然和以前一样呢。却不知即使没有老太君故意搅合,燕王妃都对徐淞感到大为失望,早先还时时教诲,眼见徐淞沉湎于权势富贵,冥顽不灵,只求享受不知上进,后来干脆就懒得管他了,放任自流。
刘氏惦记着自己的事,对着老太君笑道:“娘,那山东一大批贪官下了死牢,空出来了好多位子。我就寻思着请您出面,请府上帮着说说话走走门路,给您儿子谋个好差事。”
老太君斜瞅着刘氏,冷笑道:“当日朝廷要老三去赴任,你夫妇死活不愿意,这才短短一个多月,就变了心意?你横竖死了那条心,徐家家规严令不许徇私舞弊,自己的事自己去想办法。”
刘氏苦笑道:“我们这不是没法子了嘛,夫君告病时得罪了吏部上下,没个一年半载甭想出仕。要不写信让灏儿求求圣上?他这一次揭发了山东大案,声名鹊起,如今人人都说他成了圣上身边的大红人了呢。就凭这份功劳,圣上不难升赏夫君的官职。”
老太君气的浑身哆嗦,指着刘氏破口大骂道:“一心只顾着你们自己,成心想要害死灏儿是不是?就和你儿子一样,你们母子真真糊涂透顶,鼠目寸光。如此恬不知耻的话都说得出来?老身无话可说,你也快走,没的令我作呕。”
刘氏有求于人,指望着老太太自己回心转意,赶紧吓得二话不说落荒而逃了。
一路上刘氏愤愤不平的道:“我说什么错话了?犯得着为此大动肝火?明明老三得了大功劳,碍于年纪无法升职,就不能把这天大的好处让给他亲叔叔?说我糊涂,我看你们才糊涂呢,老三身为圣上的心腹侍卫,年纪又小,圣上岂会和他一个孩子计较斤斤计较?不知外面事的妇道人家。”
这边老太君摇头叹气,苦笑道:“她一个没见识的商贾之女,我懒得和她置气。就是可惜了淞儿,好好的一个孩子,完全变了模样,再任由他这么下去的话,早晚成为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
王氏劝道:“老四还小不妨事,今后关在家里严加管教就是了,不令他随三弟夫妇赴任,不然放纵下去就真的完了。”
老太君气不打一处来,沉声道:“那我问你,你两个儿子又是怎么回事?先不说汶儿整日里聚众吃酒赌博,闹得你那边乌烟瘴气。济儿呢?自从考上了秀才之后,怎么就不去国子监继续念书了?听人说这眼瞅着将要成亲,你竟然允许他给丫鬟们开脸,王家会怎么看待咱家?这不是生生打人家的脸吗?”
王氏忙解释道:“娘你请息怒。汶儿毕竟成家了,现如今又没了官职在身,心情一直不好以至于做了些出格的混账事儿,我也不好说他什么,何况还有媳妇管着他呢。好在巧巧已经答应给他谋个武职,这两天汶儿已经振作起来,早睡早起,练起武艺来了。”
萧氏心中暗笑,她太清楚其中的故事了。原来自从朱巧巧采取坚壁清野的手段后,徐汶连拿小厮解解闷都不得,他手里的钱财都被控制住了,本身又惧怕妻子,不敢去那青楼画舫等风尘场所挥金潇洒。
徐汶的反击之道就是没日没夜的赌博吃酒,就算朱巧巧在家里说一不二,毕竟也无法干涉丈夫在外头的行为。
怎么说徐汶都是她丈夫,今后还得和好一起过日子,朱巧巧没辙就去找萧氏诉苦。萧氏就建议她通过秦王府,给徐汶弄个武职,如此徐汶有了事做,为了将来的前程,自然就不会自暴自弃下去了。
眼见老太君神色缓和下来,王氏见状又说道:“济儿的事都怨我一时心软。唉!怎么说如今木已成舟,总不能全都打发走吧?下面还不得大闹一场!左右不过是几个通房丫头,娘家应该不会太过计较。”
老太君皱眉问道:“昨儿个增寿过来探望,还说自从你爹返回京城后,圣上一次都没召见他,要咱们小心从事。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是不同意这门亲事。
我琢磨着既然已经订了亲,无论如何都得坚持下去,这点担当咱家还是有的。嗯,赶紧把婚事给办了吧,省的夜长梦多。”
到底是娘家人,王氏心情立刻低落下来,强笑道:“是。一会儿我就知会巧巧一声,这个月挑选个吉日,把婚事给办了。唉!娘家那边也急的日夜不安,只希望平安无事。”
“王家满门忠烈,自是吉人自有天相,嫂子你看开些,别急出个好歹来。”萧氏叹了口气。
如此朱巧巧得了命令,开始紧锣密鼓的张罗起徐济的婚事来,她很聪明的选择萧规曹随,照着二太太和徐灏当日订下来的章程,按着自己的意思略微修改了下,分派了下去。
王家对此很欣慰,一应婚事所需早已备妥。马上命下人张灯结彩,挨家亲朋故旧送上了喜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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