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这一天彤云密布,很快拉棉扯絮般的下起了一场大雪,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银海。
徐灏和来宝坐着马车来到一个村子,因曹大公子的前车之鉴,现在出行还带着孙老二孙老四两个中年护卫。一早冯全亲自跑到徐家来给他拜年,他就寻思着也出门拜访下。
徐灏的朋友不多,第一站过来探望亦师亦友的周鹏,好不容易找到周家,徐灏看着那路旁的几间砖瓦房,没有院墙,周围是一圈篱笆,倒是被大雪压倒了一半。
柴门外一株老树,那树上挂了个破笊篱,旁边被雪埋着一堆粪,有几只鸡在上面刨食,人还未到,院子里拴着的癩狗疯狂的前扑嘶叫。
此时周鹏和妻子吴氏在屋里正呕着气,吴氏埋怨丈夫手散,在沐家赚的那十几两银子,都接济给前来拜年的穷家弟子,为此夫妻俩大吵了一架。
周鹏也有些后悔自己过于大方了,蔫头耷脑的坐在炕上就着一盘昨晚剩下的炒豆腐,一个人喝着闷酒。
“又不知是哪个来打秋风的,不见家里穷的都揭不开锅了?这rì子真没发过了。”吴氏听到狗吠声,抬手抹了抹眼泪,嘴上唠叨着走出来开门。
徐灏独自站在雪地里,就见半响出来位三十岁左右的妇人,头上罩着块蓝布,穿着件挺厚实的蓝布厚棉袄,下边没穿裙子,是一条酱紫sè的半旧棉裤,脚上两只黑油布的靴子。
“你找谁?”吴氏见是一位披着貂皮斗篷的年轻富家公子,模样端正,身上有一股子说不出的出尘气质,以为是来打听道路的。
徐灏不确定眼前这位有些风韵的妇人到底是不是堂堂秀才夫人,看长相觉得可能是,但这衣衫打扮就不太像了,或许是周家的下人或亲戚也未可知,遂客气的问道:“请问大嫂,周秀才在家吗?”
吴氏很惊讶,自从家里穷下来之后,往rì的那些丈夫好友大约有好几年绝迹于门前了,今rì倒是稀奇。
“外子在家呢,敢问你是?”吴氏忙道了个万福,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徐灏拱手笑道:“见过周夫人,我姓徐名灏,乃是周先生的半个弟子,特意前来给先生拜年。”
“哦,那快进屋来,外面天冷。”吴氏含笑转身请徐灏进屋,暗道应该是丈夫从前的某个私塾学生,如今家里发迹了。
徐灏随着吴氏走进屋去,迎面一股热浪扑来,炉灶里的火烧得正旺,大锅里大概正煮的稀粥,闻起来很香。四处打量了下,这外面过道是灶房,一明两暗三间屋子,都挡着布帘,正当中的作客厅之用,左侧那间是周鹏的书房,右侧应该是夫妻俩的卧房。
挑起帘布走进中间的屋子里,周鹏惊讶的起身迎出,徐灏停下脚步,朝着他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礼。
“不敢当,不敢当。”
周鹏笑着摆手显得很高兴,对着妻子说道:“快去抓只鸡炖了,再赊半斤好酒,这位徐兄弟是我的同窗。”
吴氏为人很贤惠,她不想当面诉苦,即使家里就剩下几只会下蛋的老母鸡,心疼得很,还是默默的转身就要出去准备。
徐灏眼见周家几乎到了家徒四壁的地步,哪还会做恶客?马上笑道:“不麻烦嫂子了,我来时在村口的酒铺订了一桌酒席,这是过来请周兄前去吃酒的。”
吴氏脸sè当即晴朗了几分,亲切的道:“那先坐着吃盏茶,去去寒气再走。”
要是按照往rì的脾气,周鹏一准非要吵着强留客人在自家吃饭不可,但经过早上的吵架加上家里确实是没钱了,yù言又止最终深深叹了口气。
“是。”徐灏对着吴氏时非常的恭敬,这让吴氏心里又增添了几分好感。
吃了一盏茶,吴氏又殷殷挽留,徐灏客随主便的陪着说了会儿话,夫妇俩都很守礼,没有询问半句关于徐灏的家世,即使心里都在揣测。
两个月来,周鹏一直以为徐灏就是个普通人家出身的伴读,今rì看来还是个上户人家,这一身上好的裘皮起码值个几十两银子。
明朝把普通百姓分为下户,中户,上户。这上户相当于小康水准,家里有田有地,有耕牛或许还有一两个下人,全家人基本衣食无忧,但是距离大户富户还有段距离,就更别提类似徐家这样的地主富豪了。
在周家又略坐一会儿,徐灏和周鹏遂一起去了村子口的酒铺,一直到了傍晚,徐灏把醉醺醺的周鹏送了回来,吴氏见丈夫喝醉了,客气几句没有请徐灏进屋,徐灏在门外告辞离去。
扶着丈夫躺在炕上盖上了棉被,吴氏听见邻居李三狗在外面大呼小叫,奇怪的走出来打开门闩,就见门前堆满了礼盒。
李二狗舔着脸站在篱笆后伸着脖子问道:“周家嫂子,谁送的这么些好东西?你女人家没力气,我来帮你搬。”
这李二狗游手好闲,是村里有名的泼皮,吴氏不待见他,她已经猜到必定是徐灏走时留下来的,没好气的骂了一句多管闲事,赶忙把一堆礼盒费力的搬到了屋里。
关上房门,吴氏累的气喘吁吁,心中又是欢喜又是纠结,不知该怎么处置这些礼物,寻思着等丈夫醒过来再说吧。休息的时候,吴氏难免好奇,随手打开最上面的一具jīng致的漆盒,顿时惊住了,那盒子里竟然是四个银锭子,看大小一个估摸着能有五两整,这就是足足二十两银子了。
半夜时周鹏因口渴醒了过来,就见妻子坐在床边对着盒子怔怔出神,问道:“怎么还不睡?”
吴氏把盒子一推,苦笑道:“你自己看吧,除此外还有几匹上好绸缎,一些鸡鸭鱼肉,半口猪,一只整羊,几盒苏州点心,四坛子老酒,这得多大的人情?”
周鹏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二十两银子,吴氏解释了银子的由来。好半响,周鹏缓缓说道:“这徐灏是个有心人,他当rì说要送我一份束脩,今rì又见咱家穷困,故不声不响的留下这些银子和礼物,就算我给送回去也会用此借口来阻我,既然如此,那就都收下吧。”
吴氏急道:“可是收了人家这么多的钱物,今后拿什么去回礼?”
周鹏朝着妻子笑了笑,悠悠说道:“君以诚待我,我自当以诚报之,今后我加倍用心去教授他学问就是了,提这些身外之物反而俗气。”
“你要好好的教人家,就该如此。”吴氏欣慰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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