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小厮文儿奉命来徐府送信,直接在号房里投下,因不时有人进进出出,文书信件很多,是以文儿有些吃不准。
号房里的人见他不走,说道:“搁在这里就行了,你回去吧。”
文儿赔笑道:“爷们费心,能否现在就送进去,我等着领回书呢。”
那人拿起书信看了下,说道:“你是薛府来的?那你不该投在这里,咱们府里规矩,投在外号房里的文书,要到晚间才呈进去。既然你的是要紧信,该投到二道门的内号房里。”
“谢谢。”文儿便把信要了回来,去了内号房,并解释说此乃要紧文书,烦劳即刻送进去。
内号房的管事摇头道:“我家老爷送权姨娘的灵柩落叶归根,人在去朝鲜国的路上,书信送进去也没用,回书等咱们府里派人送去便是了。”
文儿没办法,只得回去禀告薛文。薛文没想到徐灏不在京城,又听闻权美人死了,大为吃惊,可是因好友低调行事,他也不好声张。
原来薛文与江都县令陈镒有些交情,陈镒有感于面对的是吕熊刘蕴等人,恐独木难支,派人快马加急前往京城,找薛文求助。
扬州城,陈镒把原卷宗细加详阅,此案其实很简单,经验丰富的陈镒心里已经有了八分了然。
第三日黎明,收到薛文回信的陈镒传令升堂,先将拦轿喊冤的原告沈伍氏唤上来,问了一遍经过,吩咐她退下,又将沈若唤赏来。
带着伤的沈若跪下说道:“大人!小人虽习布业,然祖父父亲皆是士林中人,因小人不肖,未能读书上进克绍其裘,为养家糊口才改做了买卖。大人明鉴。
想我沈家安分守法的清白人家,纵一贫如洗,也不忍把女儿卖人作妾呀,岂能玷辱家声?何况这姓吕的,小人与他向无半面,哪能先兑什么五百两银子?就算有,若小人没有女儿,故意拖延哄骗,他也相信吗?再者小人就算想赖他银两,何必前日当堂呈缴那一千两银子。不然索性抵赖,反正无凭无据,岂不干净?这些皆系小人实情,求青天大老爷详察。”
说完,沈若连连叩首,陈镒皱眉道:“休要作此丑态,有卖身契在,是你想赖就赖的?念你读书人出身,免跪!站在一旁去。”
让等在外头的王德上来。陈镒问道:“你家主控告沈姓吞银昧女一案,你告诉本官,你家主怎生结识的沈姓?他沈若又怎样将女儿出卖?你务必从实细讲,不许有半字撒谎!”
王德不慌不忙的跪在堂前。说道:“小的家老主人与沈姓本有交情,并常通往来。后因老主人远出做官,才隔绝了。日前沈若至苏州贩布,在茶坊内偶与我家少爷同桌。谈及上代交情,甚为相契。少爷说因无子要到扬州买妾,问沈若久在扬州可知有什么出色的女子。晚间沈若忽然来找小的说。你家主人要买妾,预备了多少身价?小的当时说只要人品好,我家少爷中意,一千二千都不会吝惜。
谁知沈若说:‘我有个亲生女儿,小名蘭姑,今年一十七岁,相貌才华皆好,如果你少爷能出一千五百两身价,我就把女儿卖给他。但是我与他世交,不好说出口,请你帮我促成,当重重酬谢。’说好了等事成之后,送小的五十两银子。
小的为难,还说:‘你沈老爷的闺女一定好,只是我家少爷碍于世交,哪敢要世侄女作妾?’当晚沈若再三求小的,小的才将此事禀告少爷。少爷说不行,我怎么能买沈家的女儿?要被万人唾骂。后来还是被小的再三劝说,才同意了。”
这一番话,王德说的面不改色,口若悬河仿佛真有其事一样,一边的沈若气得浑身发抖,总算是曾见识过信口雌黄之人,不然非气晕过去不可。
而陈知县没有动摇,因凡是能做上心腹管事的人,没有一人不善于言辞诡辩。
陈镒问道:“你当日怎么劝说的?”
“大人。”王德继续说道:“小的当日说看沈老爹眼下的光景甚是窘迫,肯定出于不得已才要卖自己的女儿,也因咱家能出得起银子,门风宽厚,他女儿嫁过来也算终身有靠,难道少爷能眼睁睁看着故人女儿所卖非人嘛?我家少爷听了小的话,沉吟半天才点了头。
随后沈若亲自来与少爷商量,小的私以为他东家的本钱被他挪用了若干,想要先兑现些身价银给他弥补亏空吧?反正他说可先将卖身纸写好送来,那其余银两,等他女儿过门后再行兑付。我家少爷见他说的恳切,又念他是个老实人,故而推成腹心,马上兑了五百两银子,沈若也写下了一纸卖女儿文契。
再后来少爷要先赴扬州,对沈若说你写封家信,我好到扬州接你女儿,免得日后往返。到了沈家,沈家太太看了信后也无异议,当即对我家少爷说:‘你是咱家女婿了,何必住在外人家?不如搬到我家来住,也省些盘缠。二来我的女儿自幼钟爱,舍不得她马上远行,卖她也属无奈,求你入赘个一月半月,让我看看也好放心。’
我家少爷觉得沈家太太说得有理,便移居她家,商定五日后招亲,次日就将一千两银子当面兑现。不料那伍氏收了银子,翻脸骂我家少爷以良作贱,逼她女儿为妾。大人!伍氏不肯交出女儿要想悔亲也还罢了,因我家少爷本不愿要她的闺女,是受沈若蛊惑而成的,但总不能白白丢了一千多两银子吧?又担上逼良的名声!
正好沈若打苏州回来,我家少爷与他理论,哪知他和伍氏一个样,翻脸不认人,足见他们夫妻是预先串合好的。我家少爷气极,才去了县里告状,沐胡老爷恩断,看破他夫妇的伎俩,限三日内交人。而伍氏又谎捏情词,在大人面前控告,真真无耻之尤。”
说到这里,王德一脸的忠义,磕头道:“大人!小的所述句句是实,不敢有半字增减。请大老爷追究,他沈家或交还银子,或交出女儿,这案子一定要有个着落。”
陈镒看都不看浑身颤抖的沈若,点头微笑道:“那据你所云,这沈若委实可恶,的确是个千刁万恶的小人,即使活活打死,也不足以蔽其辜!但是我问你,他写卖身契的时候,你可曾亲眼见着没有?”
王德哪能知道刘蕴撒了谎?真以为上面这位陈县令和他们都是一伙的,毫不犹豫的道:“沈若写卖身契是当着少爷和小的面前,亲笔写的,小的自然亲眼看见了。”
这么一说,陈镒反倒是惊讶了,搞不清楚先前一席话说的滴水不漏的王德,怎么一下子就上了钩?难道都是真话?
陈镒皱眉说道:“既然当着你主仆写的,是他亲笔无疑了。然而本县还有一处未解,倒要问你。”
拿起了卖身契,陈镒问道:“沈若兑付五百两银子,却写了一千五百两的契约。那一千两银子,据你说等他女儿过门后方兑现,难道他沈若不怕你主人存了歹念,诬赖他都付过了么?我想沈若本该在契上批注明白,先兑五百,此乃人人都晓得的道理。他经商多年,四十多岁的人,就该知道此节,为何却糊里糊涂的笼统写了?所以在本县看来,沈若愚不至此,先前本官疑惑这张卖身契并非他亲笔所写,乃旁人代写的,他是受了人家的愚弄。但你言之凿凿,令本县越发疑惑了。”
王德没弄明白,犹豫了下说道:“大抵沈若因少爷是个正经人,无须防备,所以疏忽了。好在少爷未曾骗他,是他骗了我家少爷。”
“好个正经人就不须防备?你可知沈若吃的就是这大亏!”陈镒突然间脸色一沉,“好个把谎话讲得活灵活现的小人,你敢在本县堂前公然信口撒谎,帮你主人害人,你不是助纣为虐么?他沈若就算与你家少爷是至亲骨肉,可写此等卖女儿的文约,断无收五百两而写一千五百两的疏忽,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傻瓜。你这该死的家奴,你主仆将沈若当成傻子,还来把本县也当成傻子看待么?拖下去狠狠的打!”
衙役们顿时一声吆喝,上前就要抓人。王德急得大喊道:“大人不要打错了人,没见过不打骗人的人,反打受骗的人,冤枉好人啊!”
陈镒冷笑道:“没错,本县今日偏要错打你,冤枉你,拼着你主人去上告。就是要你知道本县这里,非胡县令堂上可比,容不得你胡言乱语坑害平民。胡县令或许念在你主人的情面,本县却不给面子,就是要为平民百姓做主。”
说完,陈镒暴喝道:“打!”
“是!”衙役马上将王德掀翻过去,拔下了裤子,两个人分别按住他的头脚,两个人举起毛竹板子,噼啪的打了下去。
同样是县太爷态度坚决,所以衙役丝毫不留情,仅仅打了五板子,就抽得王德的屁股皮开肉绽,鲜血直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