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临朐县,为继母守孝的马愉今日在郊外闲逛,借此散散心,他始终忘不了嘉兴公主。
说起来此事不单单有江北士林的一众名儒大佬给他施加压力,真正令他被迫放弃的是宣德皇帝,因他向来深得朱瞻基的器重,皇帝早有意一等他中了进士,便要他担任太子的师父之一。
教导太子何等荣耀?必须是当世名儒,而马愉今年才多大?
何况马愉毕竟无法摆脱儒家思维,忠君是深入骨髓的信念,做了驸马就意味着远离朝堂,有负圣恩,马愉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一辈子什么事都不做,安享富贵,相对而言爱情算什么,大丈夫何患无妻?
惆怅的马愉心里愧疚,骑马在山谷中乱走,忽然感觉树林里隐隐约约似有一条路径,他顺着小路绕着树木弯弯曲曲的走了过去。好半天,见地上有一条石子砌成的道路。
有道路前方必有人家,马愉又惊又喜,没想到这里还有人隐居,或许隐藏着前辈高人,遂一步步的走了进去。
一箭远的小路,马愉牵着马走一步,看一下,想一想,心里十分惊讶,如此难得景致,隐居于此的人物似乎非同小可。
靖难之役后,山东有很多读书人纷纷遁入山林,发誓绝不效忠于洪熙皇帝,二十年下来,很多人改变了态度,但也有很多人依然坚持。
前方现出了四扇斑竹园门,因门是开着的,马愉身为士林中人,叫书童牵着马在外面等着,他自己带着另一个书童缓步进去。
院子里树木池塘,曲径回廊,虽不奢华却十分天然,马愉心中大惊。暗道到底住着哪位先贤?他不敢再胡乱走动了,静静站在亭子外的一块卧云石旁,欣赏着四周。
站了好一会儿,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老家人,看见马愉衣冠楚楚,气质儒雅,身边跟着个童子,知道非寻常之客,所以不敢惊动。
马愉主动说道:“在下过路人,因见贵园幽雅。忍不住冒昧进门,多有唐突,幸勿嗔怪。”
老家人忙躬身说道:“这半边是空园子,乃我家小主人读书之处,无人来往。公子若喜欢敝园,但随尊便,无碍的。”
马愉见这位老家人说话和气,言辞文雅,愈加欢喜了。问道:“不知贵府主人是哪位前辈?在下附近马愉,孤陋寡闻竟不知前辈居住于此,太过失礼了。”
老家人恍然道:“原来是伏波将军的后人,失敬。实不相瞒。我家老爷姓夏,十年前迁来隐居,不幸已过世五年,如今惟有小主人在家。”
马愉想起山东一名士姓夏。八成就是这家老爷了,可惜人已经过世,不能一见实在遗憾。叹道:“你家小主人可曾发过么?”
老家人说道:“小主人虽守着老爷的书香世业。然今年才一十六岁,还不曾上进。”
“哦。”马愉不感意外,指着四周笑道:“夏先生去世五年,但这园亭花木尚收拾得如此清幽雅丽,可见你小主人定是位有意思的文人,不能不见。”
老家人为难的道:“不巧小主人最近为了些是非,暂避于外,有失迎候。”
“天下事最怕当面错过,如此人物怎不一见?”马愉指着一间空房,“我就在这住一两日,等候你家小主人回来。若家里还有女眷,那在下马上告辞。“
老家人说道:“马公子既然有心见见少爷,那请去书房坐一坐,我家没有女人。”
“恭敬不如从命。”当下马愉欣然随着进了内宅,果然一路上没有任何女性,就连男性也没看见,空荡荡的。
书室很宽敞,图书四壁,书桌上笔墨纵横,墙壁上挂着名家的题咏,古人的珍藏,马愉如入宝山,左看看右看看乐不思蜀。
一位童子走进来送上一杯香茗,马愉心说书房布置的如此清奇,不知主人是何等丰姿?舍之而去,未免可惜,但坐此久待,又非事体。”
一时犹豫不决,干脆问老家人:“你主人何日出的门?是暂时还是久远?”
老家人说道:“也非暂时,也非久远。就为了一些是非暂避在外,等是非一了,即刻就回来了。”
马愉结庐守孝,茫然不知家乡发生了什么事,说道:“到底躲得什么是非?”
老家人说道:“小主人虽说年幼,遵先老爷遗训,终年埋头读书,足迹也不出户外,从小至今,也不曾交过一个朋友。”
马愉奇道:“既如此清高,为何会招惹是非?”
“唉。”老家人苦笑道:“就因为太清高了些,看人不在眼里,故此惹来了麻烦。马公子知道县里那有名的学霸赖相公吧?为人十分凶恶,诈骗百姓是他的营生,不消说了;就是乡宦人家,他也要寻些事故,瓜葛三分。只因我家少爷从不与他来往,无门可入,故怀恨在心每每寻衅纠缠。去年少爷的业师顾相公死了,他趁机荐一位刁相公来坐馆。
少爷派人访知,那刁相公又是一识字的无赖,坚决回了。赖相公所谋不遂,竟去县衙告了我家少爷,说旧业师是我家谋死的,串通刁相公写了一张百两银子的文书,也告到了县衙,说我家少爷反悔不请他了,真是一对无耻小人。”
马愉皱眉道:“业师死得不明白,自有顾家人去告,干他何事?至于诈骗,文书真伪一辩即明,这两件事都没什么,你家少爷去辩一辩又何妨?何必躲避在外?”
老家人说道:“马公子大约也猜到我家的底细,先不提老主人不许出仕的遗训,想少爷没有功名,一介平民如何能到县衙受辱?故此暂时避开,已命家人前往府城,向舅老爷那里讨书信去了。书信一到,此等小事自然消了,是担心那两个小人买通差人来拿,所以暂时出去避避。”
“原来如此。”马愉说道:“那这么说来,你家主人今日是见不到了,久坐无礼,我先告辞。”
老家人忙说道:“相公乃斯文一脉,莫说久坐,便下榻于此,又有何妨?”
马愉笑道:“主人尚未一见,下榻决无此礼,但贤管家殷殷款待,愈见主人之美也。那在下留题数语,以表景仰之私,庶不令一番空过。”
谁知还没等坐下,外面有人大叫大嚷,老家人慌忙走出去,童子随即将门关上了。
果然是赖秀才指使衙役来抓人,夏老爷故世,夏公子年幼没有入学,容易欺负,家境又殷实。
差人也晓得夏家今日不同往日,老家人刚说我家主人不在,便毫不客气的一把揪住衣襟,冷笑道:“我等是奉了县太爷牌票来拿犯人,少来摆出旧乡宦的老管家派头。”
老家人忍着怒气说道:“就是知县大人拿人,也得等少主人回来。少爷又不是神仙,会预先得知坐在家里等候?我家老爷是不在了,但书香门第也不是你等公差可随便上门欺负的。”
几个差人大怒,领头的则说道:“都闭嘴。夏老叔,不是我们胆子大,敢在你家门前无礼,你也别把此事不放在眼里。先前在衙门,老爷被原告揪着不放,说你家主人是个幼年公子,从来不出门,成天在书房攻书。
所以老爷吩咐,此案系人命重情,今日不把人拿到,我等每人要重责二十。你们乡宦世家眼睛在天上,不把县太爷放在眼里,可我们做属下的却不敢违拗,总之对不住了,必须要带你家少爷去见县太爷。”
老家人说道:“在家自是要去,但如今真不在家,我有什么法子?”
“官府拿犯人,管你在不在?”领头的指着里面说道:“原告称他天天在书房,你必须领我们去书房看一看。”
“不行。”老家人伸手阻拦,“书房重地,古籍玩物无所不有,岂是外人擅入之地?你们这些办差的闯进去,丢了任何一件东西,岂不又成一案?”
领头的晓得夏家是不行了,可亲戚不好惹,沾亲带故没有一家不读书的,确实不能过于得罪,便点头说道:“那好,我兄弟都不必进去,就我一个人到书房窗外看看,真的不在家咱们另行商量。凭你老人家一家之言,我们拿什么回禀?”
老家人说道:“从来临朐县文风使然,出牌拿文人,没有不约日挂牌听审的,哪有一刻不放松的道理?”
差人们顿时不满了,领头的差人也翻脸道:“你一个管家倒会拿架子,难道县太爷要低声下气?别被他骗了,明明犯人就藏在里面,咱们奉命拿人谁敢阻拦?那书房又不是内室,搜一搜又能如何?”
一帮人呼啦一下闯了进去,直奔书房,老家人急得没法,大声说道:“里面有位相公借坐,你们不能进去惊动人家。”
“胡说八道。”领头的不屑一顾,“方才你说书房重地,主人不在,怎么让客人借坐?连过路的都能借坐,我们公差就不能进去了?”
房门关着,童子紧紧顶着门,公差不好破门而入,用手使劲敲门,叫道:“开门,开门,不然我们就要不客气了。”
里面的马愉见状说到:“你把门打开,让他们进来搜好了,但凡丢了一件东西,我负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