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猪匠看完一圈棺材,
并未马上说出要选哪种颜色,
而是重新转头看向还在照常吃吃喝喝的晋安和老道士:“老板,店里可以上门烧香火纸钱元宝吗?”
晋安一怔,这要求有点意思。
“你是想说殓尸、守灵、作法、抬棺、出殡、丧葬一条龙服务吗?当然有。”对于这个特殊要求,晋安来了兴趣。
得到肯定答复,杀猪匠重新抬头看向头顶上方的几口棺材,那张因为痛苦而麻木的脸,没再搭理晋安,给人孤僻没礼貌的印象。
而坐在八仙桌前的两人,也继续自顾自吃喝着,随便殡客看棺材。
杀猪匠就那么杵着不动看了好一会,终于下了决定:“老板,我选好了,给我定口黄棺吧。”
一直照常吃喝的两人,听见对方只要黄棺,手中的筷子和酒杯都齐齐一顿,两人都是诧异看向杀猪匠。
接着杀猪匠又来到货架前,那些货架上摆着琳琅满目的商品,诸如一万两银票的冥币、十万两银票的冥币、一百万两银票的冥币…镇店之宝是一亿两银票的的冥币。
除了冥币外,货架上还有一斤铜钱纸大约是一百张、三斤铜钱纸大约是三百张、五斤铜钱纸大约是五百张……
小元宝纸、中元宝纸、大元宝纸、金箔元宝纸……
小金条纸、中金条纸、大金条纸、金箔金条纸……
金箔很好理解,就是表面贴有金箔纸的冥物,这烧得是货真价实的黄金,普通家庭和小康家庭还真用不起。
不仅是这些纸钱分三六九等,就连货架上的香烛也分三六九等,比如分大中小几种尺寸,又分有烟、浓烟、轻烟、檀香型、金银花香型、桂花香型等,除此之外蜡烛还分有字、无字、金箔字、莲花灯、荷花灯、七星灯等……
你以为香烛的三六九等就这么简单?
那就大错特错了。。
这些香烛门道比纸钱门道可复杂多了,除了以上提到的这些,还要看这些香烛是否出自百年老作坊或是大寺院大道观,据说不止是材料的优劣差异,还跟那家作坊是否供奉阴神、佛祖菩萨有关,按照白话文讲就是一对一专项服务费。
民间不是有句话嘛——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
别问晋安怎么知道这些的,当初在林叔棺材铺,他曾好奇问过这些,被林叔一顿科普过。
不过这家棺材铺里的香烛都是出自普通市井作坊,没有寺院或百年老作坊的进货渠道,只有一些锦缘斋、孝事阁、七彩宝光轩的本地普通小作坊供货。
货架上还有灯笼、孔明灯、香炉、灯座、神龛、驱虫香囊、黄符、简单风水摆件、纸扎丫鬟、纸扎别墅、纸扎汗血宝马、纸扎八抬大轿等等,虽然不是全部俱到,但也算是差不多齐全了,销量好的就进货多点,摆在显眼位置,销量不好的就常年摆在角落里吃灰。
好在每一样商品都有木牌标明价格,不需要晋安这个半道开起棺材铺的门外汉特地去记。
这不仅方便了晋安,也方便了客人直接购买,相较于挑棺材的驻足很久,杀猪匠挑这些纸钱香烛的速度倒是很快:“老板,我选好了,十五斤铜钱纸、金箔大元宝纸三千个、五百万两的天地银庄银票一捆。”
晋安:“你这可是大手笔,中等收入的百姓家庭,都不舍得花这么多,这么多纸钱足够给好几个人用,足够他们买通黄泉路上的各种难缠小鬼了。”
“你怎么不匀出一半的钱,挑口好点的棺材?活人有阳宅,死人有阴宅,不管活人还是死人,都想要自己住得舒坦,有一个好点的遮风避雨地方。”
杀猪匠表情麻木回答:“没钱。”
呃。
这还真是简单率真的回答。
晋安:“我能好奇问一句,你这么多纸钱具体烧给几个人用?”
杀猪匠这次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自顾自说起来:“老板,这些纸钱你送到城南升平坊旧坛街五巷第六户一个叫铁栓的人家,分别烧给宋小姐和宋小姐的贴身丫鬟。”
“黄棺送到城南郊外乱葬岗,在一个雨水积洼地方,找到一个被草席裹住的男人,随便给他安葬在乱葬岗就行,多谢老板。”
晋安怔了下:“不用给乱葬岗的人烧香烛纸钱吗?”
杀猪匠摇头:“不用,他不配,他也从小习惯了一个人,不需要用到这些。”
听到这,晋安和老道士齐齐讶色。
原来这杀猪匠之所以挑最便宜的黄棺,是把省下的钱都给那宋小姐和贴身丫鬟买纸钱,这让两人不由刮目相看。
杀猪匠继续说道:“在铁栓家床下从右往左数的第十五块砖头下藏着他所有积蓄,买完香烛纸钱和棺材还剩几钱银子,也送给老板了,算是老板的辛苦费。”
杀猪匠就像是终于交待完所有话,对这个世间再无任何牵挂,接下来不管晋安和老道士怎么好奇询问,他都不再多说一个字,晋安看出对方不想再说话,于是写下一张字据,把对方的具体要求以及付款方式,都一一列举上面,最后把笔递给对方,让其签字。
杀猪匠不识字,晋安改让他画个圈,如此就算契约成了。
叮叮,当当,锁链在地面沉重拖行的声音,两人目送杀猪匠离开,杀猪匠所过之处都会留下积水痕迹。
“小兄弟,老道我在这位施主身上看到了哀莫大于心死。”最容易多愁伤感的老道士,有些同情说道。
晋安思忖点头。
经过这件事,两人也无心再吃喝了,随便对付完剩菜剩酒,就开始准备起香烛纸钱,明天他们还要早起送货呢。
货架前,晋安看着那张镇店之宝的一亿两银票冥币,忍不住嘀咕一句:“随便一家棺材铺都有一亿两银票的冥币,不知道阴曹地府有没有通货膨胀,天地银庄有没有冥币加息政策啥的?”
正抱着几包铜钱纸走来的老道士,恰好听到晋安的嘀咕声,好奇问:“小兄弟啥是通货膨胀?通货膨胀后为啥要加息?”
呃。
晋安随口胡诌几句搪塞过老道士,不由好奇问道:“老道,你说光一个江州府府城就不下百家香烛店、福寿店、冥店啥的,要是人人都写个一万亿两银票、万万亿两银票的冥币,阴曹地府里的钱岂不是早就泛滥成灾了?”
老道士难得严肃正经一回:“这些烧给阴曹地府的银票,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写的,必须盖了阎王爷印章才会被认可,这消耗的可是一个人的阴德福禄。”
“阴曹地府的第二流硬通货,是金箔纸金条、金箔纸金元宝,小兄弟你别拿那种眼神看我,没人会去偷贡品或烧给死人的祭品,这种缺德事既折寿又损阴德,是拿自己的阳寿和阴德福禄供养死人,轻则霉事连连,一辈子穷困潦倒,重则招惹血光之灾。”
“阴曹地府第三流钱币,就是那些铜钱纸和普通的元宝纸、金条纸了,这也是为什么总有后人子孙刚烧钱给先人,先人就托梦后人说钱不够花的例子发生。”
“但价值最大的还是写上天地银庄,盖了阎王爷印章,得到阴曹地府认可的冥币。”
“至于怎么获得阴德嘛,那自然是多做善事,给自己行善积德,也给他人行善积德,在阴神判官手里有一本生死簿,就是用来记录人的阳寿、福报、一生事迹的。”
听完老道士详细讲解,晋安眉头一动:“我记得在田家作法时,老道士你曾拿出阎王爷印章当场书写冥币?”
晋安摩挲下巴,不由好奇,这印天地银庄冥币的阴德,跟他理解的阴德是不是同一个?以他如今身家十来万阴德,能印多少阴曹地府冥币?
知晋安莫若老道士,老道士鸡贼的看着晋安:“小兄弟你想干啥?”
“每枚阎王爷印章都是有名有姓,他人就算拿去也用不了。”
好吧。
晋安就知道这个世界不会存在这么大纰漏,假如几个心术不正的人,抢来一枚阎王爷印章,再豢养一群三世善人,四世善人,很容易投机倒把,天地银票超发。
两人已经连续一天一夜未睡,后半夜距离天亮也只剩两个半时辰,晋安让老道士先回去睡觉养神,由他打扫杂物、关门。
……
第二天。
天气晴朗,但今天的风有些大。
晋安跟那些工匠交代了几句后,便牵着羊板车,拉着被布盖上的黄棺,和老道士前往城南的升平坊。
根据地址,两人很容易找到收货地,可看着眼前的景象,两人眉头一皱,这是户失火倒塌的民房,大火已被扑灭,人靠近一些依稀还能闻到焦臭味。
这时,恰好有一名邻居大娘挎着竹篮出门,竹篮里放着一些纳好的鞋底,看起来似是准备去集市贩卖鞋底赚点生活费,皮相不错的老道士上前询问几句,很轻松便问到了情报,面色沉重走回晋安身边。
“小兄弟,问到了,这户失火人家就是铁栓家,铁栓,今年三十有一,是个独自居住的单身汉,以杀猪卖猪肉为生。”
“哎,他也是个苦命人,父母早亡,在他十几岁时死于烧灶做晚饭时的一场大火,最后只剩下他和几只家猪家禽被邻居救出。而就在前几天,他家再次发生大火,这次他没能逃出来,连同他、被绑匪绑架勒索赎金的当地富商女儿和丫鬟,一起被烧死在屋子里。城南衙门已经判案,这杀猪匠单身久了,因为贪图宋家千金小姐美色,蓄谋绑架玷污,后因为喝醉酒,不小心碰翻灯烛,点燃大火烧死三人。一案三命,证据确凿。”
“因为涉及当地富商,这件案子在城南的影响很大,最近城里多了不少的流言蜚语,都人说这铁栓是天煞孤星,小时候克死父母,侥幸没被大火烧死逃过一劫,现在被阎王爷收走实属活该,很多人都说这是他罪有应得,坏事做太多连阎王爷都看不下去了,还无辜牵累了宋家小姐和那名丫鬟……”
老道士看了眼晋安,沉重的继续往下说:“不过邻居大娘说,铁栓虽然平日里性格沉默,不爱说话,但一直都很照顾邻居,也从不霸凌邻居,绝不是那种能绑票杀人,心狠手辣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