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盗火者 第十九幕.厄里斯文明

和人类文明一样，厄里斯文明的发端来自于蚂蚁帝国一位先行者对星空的仰望。

在文明已经不可考的悠久的过去，被后世之人称为先知的那位，一只补给站的小小蚂蚁受到了莫名的吸引，在日复一日的重复劳动之中，停下了步伐，仰望天空。

对于蚂蚁而言，“仰望”这个动作其实是很多余的，它们的视力极差，日常交流依靠的是气味与信息素，但尽管如此，在那个瞬间，这只蚂蚁抬头仰望，看到了不同于建筑的天花板的，幽邃而璀璨的星空。

在许多时间之后，厄里斯文明才终于发现这星空其实只是虚伪的幕布，但没有人能够否认，那位“先知”的这个举动对厄里斯文明造成的冲击。

好奇心与未知，这样的情绪首次出现在这种从旧时代一直绵延生存至今的生物那小小的脑海里。

星空里到底有什么，那些闪闪发亮的到底是什么？

这样的困惑导致了“先知”对星空的持续观测，它逐渐发现了白天和晚上的不同，甚至依靠简单的记录，得到了“日期”这个概念，太阳东升西落便是一日。

“先知”的举动也逐渐影响到了其他蚂蚁的行动，很快的，在“先知”仰望星空的那个夜晚过去三个昼夜之后，蚂蚁里出现了以拥立先知为首的派系，对于这些，蚁后起先并不在意，因为它掌握着蚂蚁的生殖的权力，这些苦工们闲暇的举动并不会影响到它的统治地位。

但很快，一场自下而上的思想变革在蚂蚁之中产生，工蚁们开始并不满足于在漫长的工作后仅仅获得一丁点儿食物，朝生暮死，浑浑噩噩的生活，它们通过先知得知了这个世界是如此广阔，哪怕这个蚂蚁们在此居住了数百个世代的补给站，也不过只是沧海一粟。

强烈的好奇心驱动着它们向外探索，但繁重的工作让蚂蚁们根本没有余裕去做这些事情。

因此，一些蚂蚁便研究着最短的搬运路线，甚至开始通过制造工具来进行方便搬运。

蚂蚁逐渐形成了本能之外的，基于逻辑的思维。

它们的身体也因此发生了变化。

蚂蚁身体的强度本就很高? 但由于体型太小，所以难以承受巨大的重量，可是这些蚂蚁却因为某些契机而发生了变化? 身体变得坚固了许多，通过制造工具，也获得了灵巧而纤细的动作。

就在一切蒸蒸日上，蚂蚁们的发展越来越好的时候，此前一直不闻不问的蚁后产生了威胁感。

它认为? 这些蚂蚁们“不务正业”的举动会导致整个蚁群不再听从自己的指挥，而它们的进化也让蚁后感到恐惧? 这是来自一只昆虫的? 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 未知的恐惧。

于是，蚁后利用香甜的信息素引诱了那位先知? 对于尚且还是蚂蚁的先知而言? 这种散发着交配渴望的信息素是难以抵御的，它很快落入了蚁后的圈套之中。

对此? 蚂蚁帝国开始了一场针对先知及其追随者的审判。

尽管这些进化过的蚂蚁身体素质更强，但在信息素影响以及数量更多的普通工蚁的围攻下? 大部分的进化过的蚂蚁都被抓住，这一天? 在先知仰望星空的那个夜晚过去一周之后? 蚂蚁帝国举行了一场审判? 一场针对先知及其追随者的审判。

在砂砾构成的审判庭上，蚁后移动着它臃肿的身躯，看向被折断了六条腿，奄奄一息的先知，它想要让所有的蚂蚁都看到违反自己的人的下场。

“你知道你犯了什么罪吗？”

蚁后的触角微动，散发出了这样疑问的气味。

此时，这奄奄一息的先知，它黑色的触角微微移动着，以微弱但确实的力量，传递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我并不认为我有罪。”

它说道，这散发的信息素很快传递到了在场的每一只蚂蚁身上。

“我们居住在这里已经好几百代，就连蚁后都已经更换了不知道多少，却从来没有人想要离开，去探寻这片地区之外的世界，我们每天只为了一点儿食物和水源而不断和同伴争斗，但从来没有人想过，外面的世界是如此广阔，我们完全可以同心协力，一起探索。”

先知的信息素在蚂蚁之间流转，可这些只知道工作，进食，睡觉的蚂蚁却麻木而困惑，对于它们而言，外面的世界实在太过遥远，比起那些，还是眼前的生活更加重要。

“可是，探索那些地方有什么意义呢？”

蚁后似乎早已料到了先知的发言，它看着麻木的蚂蚁们，对先知问道。

“你终其一生，就连这一片人类的居住地都走不出去，所有的探索都只会终结你死亡的时候，而且这些探索能够让我们的族群获得什么，我们头顶的是星空还是太阳，对我们族群的生存都没有什么影响，你花费时间与经历去探寻那些遥不可及的事物，根本没有意义！”

对于大多数的蚂蚁而言，活着就是最大的事情，它们小小的脑袋也想不明白，外面的世界到底有什么重要的，既然靠着补给站的食物就能延续下去，为什么还要离开温暖的家，去往未知的世界。

就在一片沉默之中，先知开口了。

它的触须移动，以最后的力气，传递出了信息。

“各位，当你们工作之余，请抬头看看这片星空，我想，没有人会在凝视这片无垠的星空之时不产生好奇与感动，我们的族群绵延了这么多世代，并不仅仅只是为了让我们蜷缩在这一片荒芜的大地上故步自封的。”

“如果追求知识，星空，以及探索未知的一切是罪的话，那我的确犯了罪。”

先知很快被蚁后处死，连同它的数百名追随者。

蚁后以为一切已经终结，然而，它却没有注意到，越来越多的蚂蚁从那以后，在工作之余，都开始仰望星空。

终于，在先知仰望星空那一天过去十五天后，一场暴力的革命在蚂蚁族群中发生了。

这一次，蚁后再也无法抵挡那茫茫多的工蚁，它被抓住，杀死，蚂蚁们建立新的国度，开始迅速发展起来。

在某种神秘的力量影响之下，蚂蚁迅速进化出了复杂的社会体系，身体也逐渐变得强健起来，对外的探索也在进行。

它们发现，这补给站之内的人类早在许久之前就已经死亡，通过对人类遗留下来的事物的解析，蚂蚁们拥有了语言与文字，它们将自己称为厄里斯文明，并且将先知作为种群的先驱者，那一场推翻蚁后战争则是文明的圣战，它仰望星空的那一天，便是厄里斯文明的元年。

进化的速度是几何级数的，在厄里斯文明的第二十天，蚂蚁们已经学会了火的用法，二十三天，封建制度取代了之前的自由社会，统治阶级出现。

三十天的时候，蚂蚁们进入了蒸汽时代，由此产生了社会变革也导致了封建制度的摇摇欲坠，一场不亚于最开始圣战规模的战争在蚂蚁之中展开，最终，社会再度变革。

三十五天，一名蚂蚁研究者在雷雨天气偶然了解到了雷电的奥秘，在三天之后，电气革命出现，蚂蚁文明进入电气时代。

厄里斯文明第四十一天，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由蚂蚁们制造的，飞向宇宙的火箭建，尽管在之后的发射之中，这枚小小的火箭与火箭中六名勇敢的蚂蚁宇航员仅仅只在天空中上升了不到二十秒，但对于厄里斯文明而言，这是伟大的一步。

纷争周而复始，在又一次持续一周的漫长战争之后，厄里斯文明成为了议会制的社会形态，而经过议会讨论的文明的最终目标，都是为了探索星空和外面的世界。

在厄里斯文明第六十天的时候，第二次火箭发射成功了。

火箭载着四名蚂蚁宇航员来到了高空，它们对补给站周围的地形进行了细致的观测与拍摄记录，并且在半个小时之后成功返程。

厄里斯文明的宇宙时代开始了。

在最为发达的时期，厄里斯文明的足迹辐射了周围的数十公里，它们建造了许多殖民地，在荒原之上不断拓展疆土。

它们甚至为了与人类交流，还在研制由蚂蚁操控的人类身体这样的技术。

不过，在厄里斯文明第九十七天的时候，人类造访了补给站，在这里留下了一样事物，他们似乎没有觉察到厄里斯文明的存在，只是按部就班地放下东西便离开了。

厄里斯文明针对这样事物进行了研究，他们解析出了一项全新的技术。

通过这个技术，厄里斯文明可以获得近乎无限的能量，因此，便能够翱翔天空，去往真正的星空。

当时的议会很快就通过了其量产化的方案，在短短的三天之后，这技术便已经应用到了厄里斯文明的方方面面。

这时候，一名研究者发现，蚂蚁可以通过这种技术进行转化，成为拥有漫长寿命的机械生物，这对于探索是极为重要的，因为进化速度的原因，蚂蚁的寿命变得极为短暂，不到两天就是一代蚂蚁，这使得探索外界的工作变得十分困难，需要一代又一代蚂蚁持续不断的努力才能完成。

而若是完成了机械化，那么任意一只蚂蚁都能随意地探索世界，这无疑是巨大的诱惑。

很快，议会做出了决定。

它们决定让所有的蚂蚁都通过技术转化，从厄里斯文明元年以来，探索的种子已经铭刻在了所有蚂蚁的基因里，为此，它们不惜放弃一切。

然而，转化仅仅持续了半天，就出现了问题。

被转化的蚂蚁成为了恐怖的怪物，它们能够利用自己的阴影吞噬其他生物，并且进行转化，探索的**被进食的**压制，一切都朝着绝望飞速前进。

在短短的一天时间内，厄里斯文明便因为这个打击而陷入崩溃之中。

作为高级的文明形态，厄里斯文明很快就明白了，它们已经步入毁灭，剩下只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

尽管可以利用灯光驱散那怪物，在这补给站里苟延残喘。

但这意味着，厄里斯文明再也无法离开故乡，去探索广阔的世界。

作为一个以探索作为最终目标的文明，厄里斯文明迎来了自己的终结。

于是，议会决定修建一座图书馆。

这图书馆里记载了厄里斯文明的所有技术与创造，它们的诗歌，文化，音乐，艺术，它们文明的全部。

厄里斯文明希望能够有人记住这个文明。

在完成这一切之后，整个文明留下了一位图书管理员，留在补给站里，等待着其他人的发现。

而剩下的所有蚂蚁，拿上了武器，去迎战那它们自己制造的怪物。

“......这就是厄里斯文明的诞生与毁灭。”

那个表情疲惫的男子说道。

“剩下所有的人都已经死去，我是最后一只留下来的，即便如此，寿命短暂的我们也只能依靠不断进入休眠来延长时间，但也已经行将朽木。”

“至于我的同类们，或许他们已经成为了那个怪物的一部分。”

这名男子叹息一声。

竹霜降没有说话，她还在消化对方刚才展示的一切。

她想不到，在短短的一百多天之内，这补给站里的蚂蚁竟然就进化出了这样的文明，更想不到，这文明竟然就这么被毁灭了。

深渊遗物和历史残片的力量，如此清晰地展现在她的面前。

这还仅仅只是在半神的压制下些微力量渗透的结果。

如果让这个深渊遗物彻底活性化，那不亚于新的天灾诞生。

白歌看向男人手中的书本，那上面是他无法理解的文字，或许这就是属于厄里斯文明的文字。

蚂蚁们肯定明白，自己的文明只是升格者力量的超凡产物，所以它们试图留下一些证明自己存在得事物，而这座图书馆，就是整个厄里斯文明的墓碑。

“那么，人类，作为厄里斯文明的最后一员，我希望以我们的研究成果为交换，请你们完成一件事。”

男人十分郑重地说道。

“请你们，将那个怪物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