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初升,沈约微睁双眼,似注视着东方的红日,又像在沉思着什么。
他坐在阁楼之上。
阁楼清雅,赫然就是崔念奴的闺房。
当然,崔念奴并不在房中。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沈约并未回头, 问道:“何事?”
韩世忠现身阁楼上,神色微有怪异,不过随即道:“沈……兄弟,李若水博士请见。”
沈约转过身来,“这几日,有劳韩兄当个知客。”
韩世忠搔搔头, “沈兄弟何出此言, 有沈兄弟照顾, 我这个粗人这些日子来,不知有多痛快。”
沈约笑笑,“那请李若水上来。”
李若水上得阁楼,也有些怪异的表情,毕竟在女人闺房见个男人,倒是他这辈子少见的事情。
手上捧着个账簿,李若水双手呈上,“沈先生。这是李彦呈上的侵占土地名册,卑职抓紧整理,如今清点了不过小半数,还请沈先生见谅。”
沈约并没有接过账簿,只是道:“博士辛苦了。”
李若水忙道,“卑职本分之事,如何算得上辛苦?”看着沈约,李若水略有激荡道:“沈先生深明大义,为太多无辜的百姓主持公道、索回土地,这才是真正的辛苦!”
沈约并未回应。
李若水随即又道,“当初一见, 卑职对沈先生多有误会, 错行之处,还请沈先生莫要见怪。”
他此番言语是真心真意。
当初他和朱敦儒虽离开了念奴娇,但因为朱敦儒这个痴情种子的关心,他们还是留意着念奴娇的动静。
念奴娇被封!
崔念奴下落不明。
这个消息震惊了汴京,让太多男人翘首探寻其中的隐情。
朱敦儒义愤填膺,就要找沈约讨个公道,李若水还是拦住了他。终究算是太常博士,李若水知道封掉念奴娇这件事的背后内情绝对惊人。
要为念奴娇讨个公道,还轮不到朱敦儒,那些人没有动静,你朱敦儒去讨公道还是去讨死?
李若水虽然想保持平静,可接下来的事情却让他难以平静——沈约调令,让他来负责清查李彦侵占土地一事。
官职不改,责任极重。
李若水诧异下,却没有拒绝这个委派。
为民之事,怎能意气行事?
他接手此事后,随即竭尽全力的清查,同时归地于民。
京城震动。
虽是劳累的眼睛难闭,可他却是心甘情愿,阻力当然有,可当所谓的阻力汇报到沈约这里,全部消失。
沈约的处理方法很简单,不服者尽数列入名单,张于念奴娇楼外,就如科举放榜般。
榜单开始很长,但经过数日的高峰期,榜单的名字在飞速的缩减,只因为进入念奴娇的男人超越了念奴娇最鼎盛的时候。
名单上太多人请见沈约。
没人知道那名单是做什么的,可暗中流传,那名单就是个生死簿。
沈约有皇权特许,可先斩后奏!
列入名单的人物,随时可能都是要被砍头的。
既然这样,那些上了名单的人物如何敢不来见?
沈约解决的方法也简单,承诺改过就暂时从名单上划去,不过数日,李若水却经历了冰火两重天——由以往行事的处处不顺变成一切改变和流水般顺畅。
这种顺畅能维持多久,李若水并不知道,但他却觉得只要顺畅一日,终胜过一生的憋屈。
沈约似乎什么都没做,但似乎又做了一切。
李若水对沈约的印象早就改观。
沈约仍旧平淡若水,“我想问博士一句话。”
李若水立即道,“沈先生想问何事?”
“若有一日,博士因为今日之事而死,是否会心中有怨?”沈约注目道。
李若水怔了下,沉思半晌,“卑职如今行事无怨!”
沈约默然片刻,“有此心之人,眼下就有正行。”
李若水琢磨着沈约所言,暗有所想。
沈约又道:“你做的事情,无愧于己,足矣。既然如此,清算土地的事情若无难处,不必再向我禀告了。”
李若水反倒怔住,“那卑职向谁禀告?”
沈约鼓励道,“眼下,你只需要向你的本心禀告。一切繁文缛节、形式文章,劳费心力,可免则免。”
李若水满是思索之意,终于道,“谢沈先生信任,卑职告退。”
等李若水离去,韩世忠才叹道:“沈兄弟行事,愚兄这些年来着实头次见到,若庙堂都如兄弟般行事,何愁天下不太平?”
沈约笑笑,“世事如水,起起伏伏,哪得尽如人意呢。”
韩世忠微有沉默,终于道,“愚兄有一事相询。”在沈约称呼他韩兄时,他始终守着本分,不敢以兄长自居,但见沈约每次叫他韩兄都叫的自然而然,又见沈约的行事手段,渐有亲近之意,自称一句愚兄后,见沈约依旧如初,也渐渐自然起来。
沈约沉吟道,“但说无妨。”
韩世忠略有激动道,“愚兄这几日才知晓兄弟为何能有这般权利……”琢磨着措辞,韩世忠缓慢道:“兄弟实乃当今异数,又难得天子这般信任,兄弟正当大展宏图之时,为何言语总有些……”
他也不知道如何形容,但感觉沈约总不乐观。
沈约喃喃道:“我之经历,实属神奇,可结局如此,我也是不能推测。”
韩世忠安慰道,“尽人事,安天命,兄弟对未来如何何必执着,我等只要做好当下一刻,但求无憾,那也不枉平生了。”
沈约凝望韩世忠片刻,知道他很难理解自己在担忧什么,微笑道,“我素来是做好当下此刻,可能力终究有限,只怕别人期待太多。”
韩世忠想说什么,终于忍住。
沈约见状道,“是否还有人要见我?”
韩世忠略有尴尬。
沈约略有思索就道,“是刘延庆吗?”
韩世忠讶异道,“兄弟真有未卜先知之能?”
他这样一言,无疑是说沈约猜的不错。
沈约笑笑,“这并不难猜,韩兄是个耿直忠义之人,公事公办时胸中霁月,私事公办,却总会为难。你的兄弟都和你一般血性,自然不会让你难做,能让你为难的,多半只有你的老上司了。”
韩世忠叹服道,“愚兄这多年来,岁数都活在狗身上了。”
沈约宽慰道,“人各有所好,好坦诚不喜世情经营是心性少遮,并非坏事。”随即轻叹一声,“逼坦诚之人专营心机,才是世俗悲哀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