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自然是有私心的,动物也是。
当狐狸鼓励公鸡去做雄鹰、飞跃悬崖翱翔蓝天的时候,早悄然的在悬崖下等待吞食公鸡坠落崖底的尸体。
那些嚷嚷着要旁人奉献的人,是不是也是类似的举动?
很多时候,沉约并不是鼓动旁人去做什么,而是简单的指出真相。
这是佛之真意——让你真正的觉悟,知道正确, 怎么选择仍旧是你的自由。
知正确、坚定的去行,这是一些人的禀性。
并无轰轰烈烈的场面,可不负心性的光辉。
蔡鞗是有私心的。
当初他这般说的时候,在场众人倒是多半不解,可沉约却是理解的,沉约本来就能看出旁人看不出的事情, 也能了解别人不能了解的心思。
原因无它,因为他不过是从那人的角度看待问题。
在揽秀轩内, 赵佶接连处理童贯、梁师成二人,平静若水的审判。
就是这种审判,才让人看出其中的决绝。
那些整天吵着要离婚的男女多半不会离,几分钟办理完离婚手续的男女彼此间话都不想多说一句。
沉约将蔡京放在最后处理,除了看穿赵佶的心意,还在等待……
蔡鞗是替父出使,也是在替蔡家出使,还是为了赵福金。
这些年来,蔡鞗是痛苦的,他看似是个风光无限的驸马,但他还有良心,他对父兄恶行无能为力,对赵福金的颐指气使亦是不能反抗。
但在蔡家要垮掉的时候,他终于站了出来,看起来突兀, 却是多年来下的决心。
多年积怨, 只盼一朝了断。
是以蔡鞗要见沉约, 只想问一句——我这样做能够挽救蔡家的罪恶吗?
沉约的回答也简单——你的意思我明白, 你自身明白, 赵佶也知晓。
赵佶知晓,会不会因此对蔡家网开一面,沉约没有答复,因为这是赵佶要做的事情。
但你蔡鞗的心意,赵佶知晓。
沉约没有说的是——你一时清醒后的举动,能除尽你的五蕴吗?当然不能!可你一时的清醒,已经胜过一生的蒙昧。
蔡鞗得到这个回答,这才选择离去,他是个清醒的人,知道这是个真心的回答。
不诱骗慰藉你,让你决心送死,不敷衍应付你,让你觉得毫无作用。
选择还是在他蔡鞗的手上。
一生难得一知己,沉约知他,赵佶知他,他如何还能强求太多?
可蔡鞗想不到的是,原来这世上, 还有第四人了解他的心思, 那不是和他多年的女人,而是一个尚年幼的女孩。
“华福公主……”
蔡鞗终于开口,嗓子也是沙哑的,“蔡某无以为谢,只希望你以后一切安好。”言罢,出了宫门,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内。
宫中静寂。
酒凉菜冷。
酒凉可以再温,菜凉能够再热,但一颗被伤透的心,要怎么才能重回往昔的火热?
众人无言,又不由自主的看着坐在桌桉旁、看似惊艳如旧的赵福金。
赵福金如同画中人般。
仍旧美丽如旧。
可画中的人物,终究没有灵魂。
良久,郑皇后轻咳一声,“福金……”不等她说完,赵福金霍然站起,要冲出宁德宫。
她看似不想再在这里停留片刻。
荣耀的时光,停留从不嫌久,但落魄的光景,一刻都嫌漫长。
可冲出几步,赵福金突然止步,走到了沉约面前,伸出手来。
众人微有不解。
沉约将碧玉珠递了过去,欲言又止。
赵福金盯着沉约,“你一定觉得我是个势利的女子?”
赵巧云暗想,你不是吗?开始的时候,你只想着劝沉约收下这珠子,可脸皮撕破后,居然立即想要回珠子?哪怕你有此心,表现的也不用这般明显吧?
众人多是如赵巧云这般想,沉约却道,“这一刻倒不觉得。”
赵福金拿了碧玉珠在手,听到沉约所言,蓦地失态笑了起来,“你真觉得自己无所不知吗?”
众人看直了眼睛,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们视为女人楷模的赵福金也会如此。
沉约始终平静,可眼中多少带着怜悯。
那不是怜香惜玉,而是感慨那些迷途之人的惶惶。
“这是令堂遗留之物,你取回理所当然。”沉约缓缓道,“但你此刻就要取回,可是因为……你想到了什么?”
赵福金花容改变。
沉约随即道,“令堂留下这碧玉珠的时候,说过什么?”
“我为何要对你说?”赵福金挑衅的看着沉约,“在你们眼中,我不过是唯利是图的女子,没有好处的事情,我如何会做?”
沉约扬了下眉头,“令堂是不是对你说过,当你有天大难题的时候,这碧玉珠会保佑你?”
他说话的时候,不放过赵福金任何细微的表情,说完后已知道自己的推测**不离十,随即道,“眼下是你最彷徨的时候,想到令堂所言,这才突然找我要回这碧玉珠?”
赵福金如同见鬼了般,“这不可能!”
当初她娘亲这般吩咐的时候,她确定无第三人在场,对她来说,这是她最大的秘密,无论蔡鞗或者父亲都不知晓,这个沉约如何知道?
碧玉珠蓦地大放光芒。
如方才般,照赵福金、沉约脸色发绿。
不久前,碧玉珠曾经这般,赵福金说珠子显灵,此番珠子不止是显灵,片刻间,碧绿的光芒已经充斥整个宫殿。
众人惶惶,诸女失色。
赵福金眉睫稍动,随即叫道,“母后!你来了?”
碧绿色泽充斥的宫内如同幽冥,赵福金蓦地又叫了一声母后,着实让众人有毛骨悚然之感。
郑皇后饶是镇静,见状也不由道,“福金,你无恙吧?”
赵福金泪水盈眶,不理郑皇后所言,仍旧叫道:“母后,我知道你来了,你出来见我!你出来见我!”
她声音凄楚,显然是有无法承受的委屈。
谁都会有委屈,尤其是那些曾经将一切当作理所当然之人。
理所当然成为了那些人的世界,蓦地打破,让那些人惶惶无依。
众公主只感觉宫中蓦地变得诡异,三三两两的站立,脸上都露出惊慌之意。
“母后,你出来见我!”赵福金声音凄婉道,“女儿想见你,真的想见你!”
光华一道,不远处蓦地现出个身影。
身影幽幽,如同魅影,扭头向赵福金的方向望来,露出了苍白的面容。
郑皇后霍然站起,失声道,“明达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