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承乾心里,一千人和三千人,显然是没有任何分别的。
至少和这十万人为之祈福的玄奘法师相比,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苦着一张脸,一副郁郁不乐的样子。
只得让车马绕路,只是这一绕路,便不免要往街坊方向去了,那里更热闹,林立的商铺前门庭若市。
李承乾唏嘘不已,口里道:“你说,怎么一个和尚能令这么多的百姓如此爱戴呢?说也奇怪,咱们大唐有多少令人仰慕的人啊,就不说父皇和孤了吧,这文有房公和杜公这样的人,武呢,也有李将军和你这般的人,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可怎么就不如一个和尚呢?”
陈正泰想了想道:“可能是百姓们总是更同情弱者吧。玄奘这个人,无论他信奉的是什么,可毕竟初心不改,而今又遭遇了危险,自然让人产生了同理之心。”
李承乾便瞪着眼睛道:“他弱还有理了?”
陈正泰一愣,居然觉得这话没毛病!
陈正泰便讪讪笑道:“好啦,好啦,殿下不要介怀了。”
李承乾则气呼呼地道:“哼,反正孤现在听到玄奘二字,便觉得不喜的,你也不要掺和这玄奘的事。”
陈正泰立马便信誓旦旦地道:“我乃世俗之人,与他玄奘有什么关系?当初让他西行,不过是想借此机会打探一下西域等地的风土人情罢了,殿下放心,我自不会和他有什么相干。”
李承乾很满意,他这个时候,还有一些少年心性,性子里颇有几分黑白分明,这种情绪的大抵是,我不和他玩,你也不许。
马车晃晃悠悠地走着,却见不少货郎走街串户,陈正泰隐隐听到货郎的吆喝声:“快来买,快来买,玄奘法师的佛像,陈家木器行出品,不可多得,只要一贯一个,大慈恩寺开过光的。”
陈正泰听得无语,只见那货郎手里拿着一个佛像,可鬼知道那是不是玄奘呀!
李承乾却透过玻璃窗定定地看着,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禁不住道:“什么意思?你还卖玄奘的佛像?还一贯一个?不如去抢呢!陈正泰,你真是昧了良心。”
陈正泰不禁尴尬地道:“殿下,我冤枉啊!你别忘了,我也是刚回长安的,这定是陈家其他人做的主,与我没有关系啊。”
李承乾便咬牙切齿地道:“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何这玄奘如此火热,这么多的信众聚在这……原来有你们陈家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功劳。”
陈正泰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该说点啥好。
其实,做生意嘛,这不是很正常吗?
内心深处,陈正泰还是很欣赏陈家木器行的,现在也不知是哪个陈家子弟在做主,适时的推出新品,抓住商机,借用此时军民百姓们的心思,直接借用玄奘作为品牌,产生巨大的品牌溢价,这tn的是个人才啊。
当然……陈家这些子弟,大多数读过书,当初又在矿场里吃过苦,而后又分配到了各个作坊以及店铺进行磨砺,他们是最早接触商业和工坊经营以及工程建设的一批人,可谓是时代的浪潮儿,现在这些人,在各行各业独当一面,是有道理的。
此时的大唐,从工商业的角度,还属于蛮荒时期,任何一个开拓,都足以让开拓者成为这个行业的鼻祖,或者是祖师爷。
也就是说,此时各行各业的竞争并不激烈,几乎一个新的生产方式,一个新的商业计划,便可填补市场的空白,根本不存在任何的竞争对手。
以至于当绝大多数人还摸不着头绪的时候,陈家的各业,凭借着这些优势,一飞冲天。
“还真有不少人买呢,这些人……真是瞎了。”李承乾显然是心理很不平衡的,这时直接将整张脸贴着玻璃窗,以至他的五官变得畸形,他不无羡慕的样子,眼珠子几乎要掉下来。
陈正泰瞥了一眼,果然不少人围着那货郎,生意好像很好的样子。
陈正泰便坐着不动,若有所思的样子。
李承乾此时忍不住道:“早知道,这么好赚,孤也……”
陈正泰接话道:“也卖这佛像了?”
李承乾瞪他一眼,酸溜溜地道:“不卖,挣多少钱也不卖,孤不干这脏事,孤乃太子。”
陈正泰却若有所思:“殿下有没有想过,民心可用?”
“嗯?”李承乾狐疑的看着陈正泰。
陈正泰道:“我的意思是,现在天下人都心系着玄奘的安危,倘若这个时候……有人能将玄奘救出来,这天下的军民百姓,岂不是要日夜称颂这人的功德?”
李承乾想了想,皱眉道:“你想救人?”
“不是我想救人。”陈正泰摇摇头,苦笑道:“而是……殿下想不想救!我是无所谓的,我毕竟是臣子,不需要名望。可是殿下不一样,殿下难道不希望得到天下人的爱戴吗?只是……殿下的身份过于尴尬,想要让百姓们爱戴,既不可用文来安天下,也不可上马来定乾坤。朝中的事,管得多了,难免陛下要怀疑殿下是否早就盼着想做天子。可若是什么都不管,却也难了,殿下身为太子,太没有存在感了,文武百官们,都不看好太子,认为太子殿下羸弱,性情也不好,望之不似人君,这对太子殿下,可是大大不利啊。”
陈正泰很耐心地继续道:“历朝历代,做太子是最难的,积极进取,会被宫中猜忌。可若是混吃等死,臣民们又免不得失望,可若是太子殿下,积极参与营救这玄奘就不同了,毕竟……参与其中,不过是民间的行为而已,并不牵涉到军政,可若是能将人救出来,那么这过程势必惊心动魄,能让天下臣民意识到,殿下有慈悲之心,念百姓之所念,固然殿下没有展现出自己有陛下那般雄主的能力,却也能顺应民望,让臣民们对殿下有信心。”
李承乾听罢,竟是有些痴了,他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响,犹豫再三道:“孤一向有慈悲之心,这一点竟被你瞧出来了。不过我有些担心,这样父皇不会认为孤收买人心吗?”
陈正泰便道:“这期间,得有一个度。比如吧……比如那吴王李恪,蜀王李愔人等,哪一个比太子殿下好了?可他们照样晓得收买民心,给人营造一个贤明的形象。若是太子殿下不能有所作为,只怕陛下要怀疑,天下交给太子,是否合适。现在陛下年纪越来越大,对于未来的帝统传承,越发的心存疑虑。陛下乃是雄主,正因为文治武功,所以在他的心里,任何一个儿子,都远远不够格,一旦生出这些心思来,难免会对太子有所非难。”
“可若是太子既不干预政事的同时,却能让天下的军民百姓,视为贤明,那么太子的地位,就永远不可动摇了。即便是陛下,也会对太子有一些信心。”
李承乾总陈正泰说什么都能很有道理,他于是想了想道:“此事……容孤再想想。”
说话间,二人的马车便到了东宫,却见一宦官在东宫门前挂平安牌子。
李承乾不由大怒,呵斥道:“这是要做什么?”
宦官见状,忙恭谨地道:“长史说,现在长安各家各户……都在挂平安牌,为显东宫与百姓同念,挂一个祈福的平安牌,可使百姓们……”
这东宫的长史,正是马周。
李承乾忍不住吐槽:“寻常百姓是寻常百姓,东宫是东宫,怎么东宫可以和百姓一样呢?”
宦官想了想道:“殿下有所不知……吴王和蜀王两位殿下,都亲临大慈恩寺去给那玄奘祈福了。不少百姓都欢声雷动,都念着……”
李承乾一听,顿时无语了。
现在似乎是谁,都在沾那玄奘的光啊!
姓陈的跑去碰瓷卖佛像,自己的两个兄弟跑去祈福,一时之间,他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顿了顿,他忍不住回过头看着陈正泰道:“看看这些人,个个利益熏心,一个和尚……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李恪二人,更不像话,我们乃是老子之后,如今却去贴一个和尚的冷脸。你方才说营救的计划,来,我们进去里头说。”
陈正泰道:“殿下不是要给我看好东西的吗?”
“现在孤没心思给你看这个了,先说说计划吧。”李承乾极认真的道:“如若不然,这风头都要被人抢尽啦。”
陈正泰一脸无语的样子道:“太子殿下……也是很实在的人啊。”
李承乾便嗷嗷叫道:“他们能蹭,孤为何就不能蹭?真是岂有此理。”
陈正泰:“……”
………………
李世民回到了紫薇殿。
长孙皇后这些日子身子有些不好,不过陛下班师回朝,还是一件大喜事,自是上了胭脂,掩去了面上的苍白,喜不自胜的亲自在殿门前迎了李世民,等坐定后,又细心地给李世民斟茶。
李世民端坐着,笑道:“这些事,让宫奴们去做便是。”
长孙皇后微微一笑,摇头道:“臣妾既是后宫之主,可也是陛下的妻子,这都是该当做的事,乃是应尽的本份,再说与陛下许久未见了,便想给陛下做一点点的事也是好的。”
李世民便开怀的笑了,呷了口茶,道:“这些日子,朕征伐在外,宫里倒是有劳你了。”
夫妇二人久别重逢,自是有许多话要说的,只是长孙皇后话锋一转:“陛下……臣妾听闻,外头有个玄奘的和尚,在西域之地,遭遇了危险?”
李世民没想到,自己走到哪儿,都能听到这个玄奘的消息,忍不住道:“一个僧人而已,观音婢也如此关心?”
“陛下莫忘了。”长孙皇后笑道:“观音婢乃是臣妾的小名呢,自小臣妾便体弱多病,因而父母才赐此名,希望佛祖能保佑臣妾平安。如今臣妾有了今日这大福分,可不就是冥冥之中有人保佑吗?且不说臣妾是否崇佛了,单说这玄奘的事迹,确实令人感触良多,此人虽是执拗,却这样的坚持,难道不值得人敬仰吗?”
顿了顿,长孙皇后又道:“从前的时候,天下分为南朝和北朝,这南北朝崇佛者,不计其数。因而赐给了寺庙无数的财富和田产,因而也产生了不少不事生产的僧众,在许多僧众眼里,得一个僧籍,能进入寺庙,只需念一念经文,便可以此为生,自此再无饥馑之忧。这玄奘也可如此,不说这辈子锦衣玉食,凭借他当初的声誉,也足以衣食无忧了。可他历经千辛万苦,几次远涉西域,求取真经,有这样的执念,怎么不让人对这般的人心生敬意呢。”
“这些年来,他九死一生,再到如今,传来他的噩耗,只怕此时,玄奘已经圆寂了,百姓们都感念这样的人。臣妾虽是皇后,却也是生灵,有血有肉,心中感念,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李世民听的长孙皇后说的入情入理,倒是不禁点头道:“这样说来,这玄奘,确实有可取之处。”
一旁的宦官道:“今日清早,吴王与蜀王去了大慈恩寺,为玄奘祈福去了。奴听说,大慈悲寺里的香客欢声雷动,都称吴王与蜀王两位殿下贤明。”
李世民不禁失笑:“他们倒是晓得凑趣。”
长孙皇后却道:“此二子虽非臣妾所生,不过他们这样做是对的,皇家本就该想百姓所想,念百姓所念。倘若只晓得文治武功,却也显得无情了。皇族若无慈悲之念,又怎么让人相信这天下有了李氏,可以变得更好呢?在陛下心里,这是凑趣,可这……其实却是大智慧啊。皇族之人,有所为,有所不为。倘若能做一些值得百姓们称颂的事,有何不可呢?我看恪儿和愔儿,倒是有大智慧的。”
李世民心里唏嘘,他的观音婢才是真正有大智慧啊,无论是吴王还是蜀王,都不是她的亲儿子,乃是杨妃所生,可观音婢都一视同仁,该夸奖的毫不犹豫的夸奖,这母仪天下的风范,确实非常人可比。
李世民不免对长孙皇后更敬重了几分。
李世民颔首道:“好吧,这样说来,朕若是有闲,倒也该下一道旨意,以示朕也心系着玄奘和尚。”
口里这样说,李世民心里却忍不住嘀咕。
这是个什么事啊,天下百姓,真是吃饱了撑着,朕平定了高句丽,也不见你们这样关注呢。
…………
要营救玄奘,没有这样简单,大食太远了,可谓是远在天边。
这就排除了直接动武的可能,而且……营救的计划之中,本就是增加太子的声望,若是派个十万八万军马,劳师远征,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抵达大食,和大食人打一仗,这就算是人救回来,那玄奘十之**,怕也已经凉了。
再者说了,太子若是能调动十万八万大军……李世民只怕毫不犹豫要将李承乾一巴掌拍死。
原来你这家伙……还藏着这么多兵马,你想干啥?
不能动兵,距离又远,这便令人为难了。
“何不派使臣与大食人交涉呢?”
陈正泰摇摇头道:“我听闻……这大食人素来崇信他们的大食教,对于大食教格外的狂热,想来正是因为如此,方才对于玄奘的身份,格外的敏感。若是派出使臣,我大唐与他们并不接壤,且此时大食人又四处扩张,只怕未必肯应许。就算应许,只怕也需花费巨大的代价,非要我大唐对其屈服才可,若是如此,只怕有伤国体。”
李承乾也觉得是这么个理,便道:“那该如何呢?”
陈正泰想了想道:“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派出人营救,这个队伍,人不能太多,太多了,就需要大量的粮草,也过于引人注目。直接寻一个办法,若是能对大食人产生直接的威胁,就最好不过了。”
陈正泰想了想,便又道:“你说,若是直接来个斩首行动,拿下对方的某个重臣,甚至是他们的首领。而后提出交换的条件,如何?若是能如此,一方面也显我大唐的雄风。另一方面,到时我们要的,可不就是一个玄奘了,大可以狠狠的索要一笔财富,挣一笔大的。”
李承乾不禁目瞪口呆:“这……还不如征发十万八万大军呢,万军之中取人首级已是难如登天了。何况还是万军之中将人绑出来?”
陈正泰微笑不语:“这你就不懂了,行军打仗,这是双方都有准备,而后双方拼一场。可这却有备对无备,咱们这是偷袭,偷袭懂不懂,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狠狠的偷一次大食人的老家,谁会想到,我大唐会打这个主意呢?这件事的关键,在于我们能取得波斯人的支持,波斯那边,肯定没有问题的,他们早就对大食人的不断扩张,而焦头烂额了。另一方面,则需挑选一群精兵,进行适当的训练,甚至需借助各种器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