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李世民发了话,李承乾是不敢拒绝的。
他本是指望陈正泰帮自己转圜一下,可陈正泰却在这个时候没有吱声,于是只好乖乖吩咐了宦官。
很快,宦官便抱着一沓账簿来。
李世民显得很有兴趣,他让人将账簿放在案牍上,而后跪坐下,李世民虽对经营一窍不通,可是看账的本事可非常惊人,他直接略过那些密密麻麻的账目,寻找自己想要寻找的数据。
老半天的埋头之后,他抬起头来:“上月的盈利乃是二十三万贯?”
李承乾顿时脸垮了下来,还以为这么多的账目,父皇一定看不明白呢。
李世民随即冷哼:“看来在朕面前,你没有说实话啊,不是说一个月,才十万的盈利吗?”
“这个……这个……账不是这样算的。”李承乾忙道:“这只是毛利……”
“少来。”李世民道:“你以为朕看不懂,这是纯利!”
李承乾终于老实了:“父皇,不能只看挣钱,还得看花销啊,接下来,还要投入不少钱呢,比如……为了未来的扩张,下月需兴建十一个报亭。还有,淘粪车也需更换一些。除此之外,便是衣物了,这衣物影响乃是广告收入,所以儿臣在想,不能让他们穿青衣了,得让每一个人,走在街上引人注目,才能吸引人,因而已托付了纺织作坊,裁剪一种全新的新衣,走在大街上,能一眼让人看出来,只有这样,再张贴和缝制广告标记上去,客商们才肯给钱。”
“噢,还有这自行车,儿臣已下单了一万辆,未来……还需继续定制,将来还要涉及到维修和零件更换。再有……就是需新设邮筒。这些……哪一样不需花钱呢?到了明年,若是铁路能修通,儿臣甚至还需让人前往朔方和西宁开拓业务。对啦。还有洛阳和扬州,这也是两座大城……”
李承乾似乎还觉得不够:“现在正是这买卖需要扩张的时候,不将这驻点覆盖到每一个角落,就办法开拓新的市场,而这些……统统都是钱哪。”
李世民道:“这和欺君罔上是两回事,朕非要罚你不可。”
李承乾:“……”
陈正泰站在一旁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咳嗽:“陛下啊,儿臣以为……殿下这样做,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前些日子,查抄的太过分了。陛下一方面希望太子殿下能苦民所苦,可现在殿下所做的事,不正是如此吗?天下这么多的乞儿和流民,若是不安置他们,他们就成了我大唐的祸源,殿下将他们召集起来,给他们衣穿,给他们饭吃,让他们有微薄薪水可领,这何尝不是大德呢?陛下想要让殿下独当一面,便非要让他自己做一些主不可,如若不然,太子殿下便再有火热的心,也要被浇熄了。”
李世民瞪陈正泰一眼:“你在教朕做事?”
“哈。”陈正泰立即露出人畜无害的样子:“没有的事。儿臣细细想来,陛下也说的对。太子殿下纵有千般的不满,可是欺君罔上,终究是大罪,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此乃天理也,若是不稍加惩戒,今日之小过,明日就要酿生大过了,决不能让太子殿下继续思想滑坡下去,一定要好好严惩,才能给殿下一个教训,我看至少也要罚殿下五十万贯才好,要不,一百万贯也成。”
李承乾方才还感激涕零,转过头见陈正泰毫不犹豫将自己卖了,心情便如过山车一般,一下子到了云端,一下子便又落入了地狱。
李世民随即道:“罢了,这一次就算啦。”
似乎……陈正泰的话还是起了一些效果,李世民道:“不可有下次。”他低下头看着这账目,触目惊心,太可怕了,这些零零散散的所谓业务,居然有如此的暴利。
其实李世民并不知道这些业务,几乎是后世许多业务的雏形,而这些业务若放在后世,足以诞生几个巨头了。
现在还只是初创期呢,业务还未真正拓展开,若是将来随着铁路以及其他的便利,拓展开来,再加上源源不断的人脱离农耕,进入作坊,随着工商的发展,这些业务,都将水涨船高。
李世民此时倒是满意了许多:“朕许多年前,就曾见识过你这买卖,不过当时,并没有过于关注,可万万没想到,这些年你竟不声不响,将事情做成了,由此可见,孺子可教。朕方才心里还在想,每日见你神魂不属的样子,却不知成日是不是在东宫游手好闲,不曾想,你还是肯做一些事的。事无大小,重要的是是不是肯沉下心去做,太子今日,倒是令朕刮目相看了,朕心甚慰。”
李世民难得的夸奖了李承乾一通。
这在李世民看来,确实是很难得的事,想那李祐,和李承乾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李承乾莫名其妙的得了一顿夸奖。
李世民随即目光落在那几个惶恐不安的青衣人身上,饶有兴趣的道:“尔等平日都在给太子做事?”
一个青衣人战战兢兢的道:“是。”
“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草民王四。”
“王四……”李世民失笑,这名儿不雅,不过百姓们取名都很随意,毕竟绝大多数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李世民猛地想起什么:“王四,你识字吗?”
“草民此前务农,后来家里遭了灾,来了长安,因为没有一技之长,因而流落街头,是太子殿下收留了草民,草民以前不认得什么字,不过……后来倒是勉强能认得几个了,就是不多。”
看这个王四的举止,居然应对还算是不错,可见这家伙已经慢慢见过一些世面了。
想想一个行将饿死的流民,能有今日……倒是令李世民心里颇为安慰。
他突然皱眉,厉声道:“你方才说,太子比你亲娘还亲,这话是有的吗?”
“陛下明鉴,这是肺腑之言哪。”王四吓得脸色变了:“俺亲娘因为俺家快饿死了,所以早早便改嫁走了,太子殿下却活了俺的命,当然比俺亲娘还亲。”
李世民:“……”
陡然之间,李世民突然发现,这些人……也未必就是卑鄙小人。
这些穿着青衣的,绝大多数都是失地或者是失去了生计的百姓罢了。
于是李世民脸色顿时缓和:“原来如此,你的手为何藏在袖里?”
原来这王四的一只袖子,却是空荡荡的。
王四忙道:“逃难的时候,遇到了山贼,斩了一条胳膊,侥幸才活下来。”
李世民不禁生出了同情之心,他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王四便红着眼睛道:“正因为失去了一个胳膊,是个废人,根本没有人雇佣俺,所以到了长安,只能乞讨度日,有了上顿没有下顿,成日挨饿受冻,后来太子殿下,招揽了俺,让俺在路边,支起了一个摊子,俺只有一只手,可是照看一个摊子却是够了的,专门驻点负责联络。到了后来,这摊子又变成了报亭,一边卖报,一面搜集沿街路人要发出去的信件还有一些跑腿的讯息,后来因为干得好,便将俺提到了十三当家的位置,专门负责报亭的业务。”
原来还是……当家的。
李世民一时无语。
王四却道:“我是个无用的废人,本来以为,迟早要饿死在街头,若不是太子殿下看俺可怜收容俺,让俺有一个生计,此后又熟悉了业务,将俺提拔到了当家的位置,俺心里……不知对殿下有多感激,俺来了长安,还娶了媳妇,置办了宅子,宅子虽小,却也有了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不只如此,俺现在也勉强读了一些书,识了一些字,更学了一些计算……太子殿下于俺有活命之恩,便是现在教俺去死,俺也不皱眉头。”
他说的很朴实。
而在此时,李世民顿时觉得方才的肉麻吹捧,其实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夸张了。
李世民不由道:“这样说来,许多人都似你这般,患有残疾的?”
“有不少。”王四道:“若不是因为这个,来了这里,何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也有不少青壮,他们都是负责跑腿的,反正在咱们这里,缺了胳膊少了腿的负责看报亭,有劲的负责跑腿,聪明的就教他们简单的识字,而后让他们分拣书信和餐盒。分拣之后,还要负责做上标记。毕竟大多数人还不识字,因而,都有规矩的,譬如,这地址是平安坊,就做一个平安坊的标记,在三步街,于是后头再做一个标记,而后再标记号码。如此一来,这跑腿之人,不需要识字,只需记住各坊还有各条街道各处作坊的标记,便可将东西送达。”
“这么多,记得住?”李世民想不到,对方竟是这样的土办法。
王四倒是认真的道:“其实很简单的,因为每一块区域,都有专门负责的人,收拣信息的专门做标记,而后送各坊的人员,只需要记住每一个坊的标记就好,譬如搜集了平安坊的东西,一起送过去,到了地方,会有专门平安坊的人员去跑腿,这些平安坊的人,则只需记住自己平安坊各街的标记。大家各自记各自的,这样也不怕乱,而且各处区域,多跑几次,大家便熟悉了,让老人带几日新人,便可胜任。”
李世民听罢,恍然大悟。
他万万没想到,这些人居然发挥了这么多土办法。
而很显然,越是这种办法,恰恰是最有效的。
“你从前在报亭的时候,一月有多少钱?”
“不多,只有一贯。”王四很老实的道:“不过,殿下在各处街坊,购置了不少堆放信件的宅子,这些宅子既是用来办公,也给没有住处的乞儿和流民们容身,只要入了我们这个行当的,夜里的时候便都可去那里住下,吃的也有……按着人数发口粮。所以……平日没有什么花销,而且也有遮风避雨的地方,能吃饱饭。”
李世民听到这里,便再没有词儿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可笑。
李承乾这个家伙,能驱使三万多人给他卖命的干活,让这些人井然有序,各司其职,当然不可能让这些人风餐露宿,毕竟……皇帝都不差饿兵呢,太子又算老几?
“明白了。”
李世民点头,此时心里颇为欣慰,能组织三万人,且让这些人死心塌地,这样的人……其实已算是很有能力了,放出去做将军,领个五六万兵马绝无问题,哪怕是执掌一州,管理一地,也绝对能够胜任。
这一点李世民比任何人都要心知肚明。
就好像他一样,能够带兵,百战百胜,转行做了天子,一样游刃有余,如鱼得水。
因为做的事可能不一样,可是办事的手法,其实是可以融会贯通的。能做好一件事的人,在另一个领域,一般不会做的太差。
李世民感慨道:“朕一直教训众皇子,让他们勿忘百姓,可现在想来,反而是太子真的听了进去。”
李承乾只听李世民不罚钱,又难得的夸奖了自己一通,顿时心里松了口气,连忙道:“父皇,儿臣所为,不过是小事而已。”
“不是小事。”李世民却是板着脸,极认真的道:“安置流民,给他们衣穿,给他们饭吃,让他们能够自食其力,还能制造盈余,这哪里是小事,这才是天大的正经事。你谦虚个什么?”
“啊……”李承乾心里想,谦虚也要挨骂,这世上,果然只有太子是最难做的。
李承乾想了想,还是乖乖道:“其实……这里头许多东西,都是师兄教我的……尤其是不少的业务,儿臣本是想都想不到,儿臣也想不到会有这样多的盈利,原本……真的只是玩玩,谁曾想,到了后来,越玩越大了。”
李世民听着,不由笑了:“陈正泰最大的本事就是鬼主意多。不过你也有你的本事,你能静下心,把事办好。这世上的事,其实说来容易,做来却是难。当然……若是有人点拨你,事情也可事半功倍了。你们两个,倒是很能互补,这倒是令朕能放不少心了。”
李世民心情很不错,目光又落在自行车上:“这东西,倒是挺有意思,朕能骑骑吗?”
陈正泰刚想说,陛下……这玩意开始的时候可不好骑。
可话没出口,李承乾给他使了个眼色,却听李承乾道:“父皇,儿臣骑一下就会了,要不……你来试试。”
李世民兴致勃勃,他脑海里记得李承乾的骑法,所以点点头,去抓了龙头。
几个青衣人脸都绿了,个个垂头不语。
照着李承乾的方法,李世民踏着踏板,而后人呼的一下,翻身上下,双手紧握龙头,龙头拐了拐,居然……平衡住了。
而后李世民继续踩着踏板,自行车便在他的骑乘下,在殿中转动起来。
李承乾见此,顿时惊为天人。
他本来想做一个恶作剧,自己刚学的时候,没少吃亏,摔了好几次,后来让宦官抓着自行车的后桥,慢慢的学,才保证不会摔倒的。
本以为父皇这一骑,十之**也要狼狈的摔一跤,而自己则可以趁势上前将父皇扶住,既表现了自己的孝心,又好见一见父皇狼狈的样子。
可哪里晓得。
李世民一学就会,居然在自行车上稳如磐石一般,他一边踩着踏板,一边溜圈,居然很愉快和享受的样子,在车上道:“此车有趣,两只轮子,人在上头竟也可稳稳当当,不费什么气力,便可走这样快……承乾啊,你看朕这骑法,有什么不对?”
李承乾顿时无言以对,老半天,才佩服道:“父皇真是英明神武啊。”
陈正泰也在旁看的目瞪口呆,他越发的明白,在这个世界,和这些天下绝顶聪明或是生来就有万夫不当之勇的人打交道,压力实在太大了,这些变态们,什么都玩得转啊。
李世民骑了许多圈,浑身冒出汗来,脚一踩地,将车停住,而后道:“只是朕穿着这身衣衫,踩踏起车来颇为不便,下次改穿马衣马裤来。此车甚好,和那蒸汽机车一般,都很有趣味,也有大用,正泰,过几日,给朕送几辆到宫里来,朕可以解解闷。”
“啊……”陈正泰回过神,便忙道:“好,好的,要专门定制几辆上等的自行车,过几日便送去。陛下喜欢便好……”
李世民下车,此时已浑身冒汗:“这书信还可邮寄吗?朕还是没明白,书信如何邮寄。要不,朕来试一试,开,取朕的笔墨来,朕要修书一封,给谁呢……不妨……就给长孙卿家吧。”
他让人取了笔墨纸砚,当真认真的修了一封书信,而后道:“接下来该如何?”
“要贴邮票。”李承乾吩咐一声,忙有人取了邮票来,李世民按着方法贴上。
他很想知道,这东西到底如何运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