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子弟某种程度而言,就是陈家的稳定器。
他们如沙子一般,掺入进各行各业,也让陈家培养的许多大小掌柜们,不敢胡乱行事。
一到了春日,便是春耕,只是大量的人力开始一窝蜂的往作坊和工程这里跑。
朝廷倒是有些担忧。
虽然新的粮种已经推广开,当下大唐还未人满为患,可是粮食问题,乃是根本的大事。
大量的劳力脱离土地,就意味着许多土地可能荒芜,甚至没法像从前那般的精耕细作。
房玄龄为此大为头痛,一年一度的劝农又要开始了。
可是朝廷和地方的官府,怎么可能和陈家争夺人口呢?
人家开的价格是一日吃三顿,顿顿见荤腥,除此之外,还有工钱。
而你劝人务农,在这土地上,一年到头,也不过是勉强混个全家吃饱,就这……还需看老天爷吃饭。
更不必说,绝大多数的人,都不过是世族的部曲,或者是地主的佃农,种植出来的粮食,一部分缴纳了粮税,一部分收了租,剩下的一部分,其实已经所剩无几了。
在这种情况之下,你就算喊一百遍劝农,也没人会听你一句。
房玄龄为了此事,上了许多道奏疏,表达了他对农业的担忧,长此以往,大唐如何确保农地能够耕种,如何确保有足够的粮食,谷仓里…如何储藏足够的粮食以备灾情。
户部那边,在派人巡查之后,也表示了这方面的担忧。
李世民也对此事也是格外的重视起来,作坊生产东西再多,创造再多的财富,可若是粮食出了问题,就是天大的事,以往的时候,百姓们是拼命开荒,现在倒好,是拼命的弃地。
于是召了百官们问计,百官们倒是提出了不少劝农的措施。当然,也有激进之人,要求干脆关闭作坊,减少工程。
这个提议,很快遭了人的白眼。
你这是说关闭就关闭,说减少就能立即减少的吗?
要知道,此时,风气已经开了,强行取消工程,让那些匠人和劳力回去务农?
你信不信,就算陈家乐意,那些劳力和匠人首先就先闹的天下大乱不可。
陈家开了这个口子,以至于这已成了趋势,宛如洪峰一般,绝对不可以人为去阻挡的。
更不用说,这么多的作坊和工程,也牵涉到了许多人的利益。
现在世族们很穷,能挣一点是一点,蚊子大小是块肉嘛。
反正土地……很快就不是自家的了,巨大的贷款肯定还不清,数不清的土地都要被收缴了,这个时候,土地的收益,还与我们家何干?
商议了一天,也没商议出个结果来,于是李世民只好留下房杜二人,继续私下商议。
可是很显然,这三人说了老半天,依旧得不出一个所以然,只能大眼瞪小眼,说干了嘴也说不出办法来。
正在大家愁眉不展的时候,张千进来道:“陛下,陈正泰求见。”
李世民颔首:“来到正好,朕还正想找他呢,这事说回来,其实都是因他而起啊,本来他建工程,是为了稳定人心,可哪里想到,事情过了头了,叫他进来吧。”
没多久,陈正泰进来,先给李世民行礼。
房玄龄和杜如晦同样和陈正泰相互行了个礼,而后陈正泰跪坐下,才道:“陛下,儿臣听闻朝廷正在为劝农之事而心急如火?”
李世民皱着眉头道:“正是,工程和作坊,将不少的青壮劳力吸引走了,即便是乡间的其他劳力,也无心务农,而今……这全天下都是浮躁无比,现在换了新粮耕种,朕倒不担心现今百姓们饿肚子,可长此以往,却也不是办法,朝廷总需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来。”
“若是畜生代替人力呢?”陈正泰突然道。
“畜力?”李世民疑惑的看着陈正泰:“你继续说下去。”
陈正泰便道:“以往的时候,人力不值钱,我大唐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力,可如今,人力终于开始缺乏了,这耕地,何不大规模的运用耕牛和耕马?”
李世民踟蹰着:“就是不知是否合算。而且这牛马从何而来?”
陈正泰显然早有准备,于是立马道:“西宁和朔方,有的是,前些日子,和那吐蕃等国贸易,不知得了多少牛马,再加上关外有大量的牧场,正愁没有销路呢。”
“当然……这朝廷理应以农为本,儿臣……若是贩卖关外的牛马入关,实在是有些蒙了心智了,现在大家都艰难,不妨如此,儿臣让人在关外选二十万头牛,十万匹驽马入关,这些牛马,分发各地官府,令他们分发给百姓们耕种,如此一来……原来三人耕种的土地,只需一人便即可了,可以大大的减少人力。另一方面,为了适应耕牛和耕马,儿臣让作坊想办法配套相关的农具,尽力的将耕牛和耕马推广出去。以大规模的畜力取代人力,同样一户人家,可以耕种更多的土地,一户人家的收获,自然比从前多了,只是牛马要养起来,怕是一点负担,不过想来,比起多养几个劳力,要轻松许多。”
房玄龄和杜如晦一听,顿时明白了陈正泰的意思。
人力不够,就让畜力来取代,陈家有牛马,愿意提供大量的牛马入关,如此一来……这问题也就解决了。
房玄龄立即道:“以往的时候,耕牛使用并不多,数百亩地,也未必能有一头耕牛,倘若此时陈家能带牛马入关,这倒是大大节余了人力,足以缓解当下的劳力不足。只是……这样做,倒是令陈家费心了。”
“哪里的话。”陈正泰摇摇头:“其实……关外的牛马,实在是太多了,那些胡人们……想还欠条,到处将他们的牛马拿来交易,陈家也不想要啊,他们给的太多了,若是因此而有利关内,陈家也能为之松一口气。这些牛马,只当赠送好了。”
房玄龄和杜如晦都不禁动容。
房玄龄忍不住道:“陈家这是壮举,令人侧目。”
李世民也不禁感慨起来,陈正泰还真是有良心啊。
数十万头牛马,足以应对当下农业的困局了。
只是接下来,却是朝廷如何分发牛马的问题了,若是分发的不好,便是朝廷的责任。
于是李世民看了房玄龄一眼道:“卿家要立即拟定一个章程来,切切不可坏了陈家的好意。还有陈正泰这样的壮举,定要门下制诏,好好旌表一番。”
房玄龄连忙称是,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了许多。
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房玄龄顿时感到自己身轻如燕起来。
有了这么多的畜力,自己的心头大患,一下子解决了一大半了。
李世民也不禁为之颇有感触,这才叫真正的乘龙快婿,朕烦恼什么,即便是打瞌睡,也总能送来枕头。
他忍不住欣慰的看着陈正泰道:“朕也不能平白得了陈家的东西,将来陈家有什么要求,大可以和朕说。”
陈正泰笑了笑道:“臣子为君分忧,乃是本份,这是陈家心甘情愿奉上的,此事,即便是臣等叔公,也是甘之如饴,绝无怨言,都说农乃国家根本,这个时候,陈家怎么可能视而不见呢?陈家侥幸,这些年发了一些小财,可正因为如此,所以才需在国家危难的时候,施以援手啊。”
这话说的…
倒是让房玄龄、杜如晦等人一时惭愧了。
姓陈的钱赚了,好事也干了,敢情什么好处都给他们家占完了,还能得一个好名声。
只是此时,却不能在乎这一些细节。
房玄龄在此时,已是打起了精神,因为后续的布置,还需他这个宰相来实施,中途若是一个不好,这么多牛马不能及时分出去,一方面会招致天下人的怨言,另一方面,这牛马官府还需照料,若是有饿死病死,便算是辜负了陈家的美意了。
这陈家也算是未雨绸缪,显然早就预料到关内会缺畜力,居然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已开始筹备了。
大量的牲口,在无数的牧人驱逐之下,开始浩浩荡荡地入关。
无数的牛马……一路驱赶到了夏州。
为了表示对这些牛马的重视,朝廷已经早先就预备好了草料,以及大量的人员,前往夏州迎接这些牲口。
房玄龄也决心亲自去一趟,这既表示了宰相对于农事的重视,另一方面,也代表了朝廷,显示出朝廷对于陈家赠送牛马的关切。
作为宰相,既然房玄龄前往夏州,百官少不得也要去一小半。众人至夏州的时候,已是正午,这夏州本地的刺史已是苦不堪言,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牲口,得给它们提供草料不说,来的太多,还踩踏了不少的庄稼,这些牛马也不似人一般,可以令行禁止。见着什么都要啃一点,这倒算是天下人都得了好处,唯有夏州遭殃了。
房玄龄到了地方,见这里无数的牛马连绵数里,蔚为壮观,据闻只是运来的第一批,却也让人不禁咋舌。
他见了那夏州刺史,让他不必忧心,夏州这边朝廷自有钱粮补偿,随即便开始为这些牛马头痛了。
于是和一拨又一拨的官员议论,随即吩咐了一件又一件事之后,却有人慌慌张张的来奏报:“房公……房公……”
来的人乃是太仆寺的少卿,太仆寺乃是唐朝的九寺之一,主要的职责,就是养马。
当然……他们原本的职责是养军马的,隶属于兵部,不过这一次,为了迎接和分发这些畜力,太仆寺这专门养军马的,却不得不随房玄龄一道来,在将这些畜生解决分发掉之前,谁也别想跑。
一见到这人慌慌张张的,房玄龄便皱眉,他以为出了什么变故:“怎么,出了什么事?”
“这……这……有些蹊跷,这些牛马……它们……它们……”
房玄龄听了,表情更加凝重,莫非这些牛马,有什么问题?不会吧,是发了瘟的?又或者……
房玄龄焦急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下官也说不清,还是房公亲自去看看才好。”
房玄龄不免有些慌了。
这事可出不得差错的啊。
于是……匆匆忙忙的带着众官赶至这牛马群中。
却见这些牛马没什么异样,他倒是松了口气,很精神嘛,你看,他们咩咩和嘶声的样子,状态都快超过平日里蹦蹦跳跳的陈正泰了。
而且陈正泰虽然说这些是老牛和驽马,可实际上,这些牛马大多年轻体壮,可见陈家人很厚道。
房玄龄松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那太仆寺少卿:“古怪在何处?”
“房公看那牛马的身上。”
房玄龄狐疑着,上前仔细一看……这牛马大多烫了东西,像一道道的疤痕,仔细去辨认,却见一头牛身上烫着字:“去西宁,落户西宁赠钱粮。”
又看另一头马上,只见马屁股上烫着几个字:“陈家农具顶顶好,天下老幼都知道。”
房玄龄脑子顿时有点发懵了,继续看下去,又见一牛屁股上烫着:“来朔方,干工程,三年能娶大媳妇。”
“……”
这些牛马身上烫着的字,显然是用烙铁烙的,趁着冬日的时候,伤口不易发炎,直接烙下,因而上头的字迹,永远除不去。
“老夫就知道………这家伙肯定要闹出点事的。”房玄龄苦笑摇头,回头看一眼太仆寺少卿。
这少卿亦苦笑地道:“房公以为,现在该如何是好?”
“还能如何?要不你们太仆寺去骂陈正泰一顿,狠狠弹劾他?”
这少卿慌忙的摇头,人家好心送来了牛马,不过是打了个广告而已,你就跑去骂人家,这就有点缺德了。
他咳嗽一声,尴尬地道:“房公说笑了。”
房玄龄则道:“其他的,有没有问题?”
“都没有问题,这些牛马,在关外养的极好,比关内的牛马好多了。分发下去,驯养几日,便可下地,气力也大。”
“这便是了。”房玄龄苦笑摇头道:“既如此,那么就假装没有看见吧,该怎么分发,就怎么分发。说实话,他为何不烙印几句诗上去,非要弄这等俗语。”
太仆寺少卿心里想,寻常百姓,他们也不看诗啊。
管他呢。
房玄龄终归决定当做这件事没有发生,次日回了长安,奏报天子,大致的汇报了一些情况。
李世民听闻上头烙的字,也不由皱眉,禁不住低声道:“也不烙几句吾皇万岁之类深入人心的话,尽去给他陈家的买卖广而告之了。”
当然,这只是小小的不满,却绝不至因此而动怒的,人家解决了关内的大问题,是花了钱的。
你没花钱得了便宜,还想怎样!
不过想到那些百姓们得了牛马,要养着这牛马七八年,每天精心的伺候着这些牲口,成天面对着这些字,即便不识字的人,也会询问一下村中识字之人这是什么意思,十之**,这些玩意……都要深入人心,让人记一辈子了。
这是要影响一代人啊。
可显然……这些都不重要,满朝文武,都当这些事没有发生过,毕竟……这玩意,你去追究,反而显得你格局太小了,太低级。
…………
陈正泰却没心思去关注牛马的事,他是个有格局的人,自有许多他要在意的事情!
做了好事之后,留下了一点名,便继续每日去新军学骑马,下了值,偶尔听一听武珝关于蒸汽机的汇报。
经过了两个多月的改良,最新测试蒸汽机车已达到了四十五马力。
这对于武珝而言,显然在没有新的技术突破之前,已到了极限了。
陈正泰自然心里也有数,让他们测试这蒸汽机车能拉多少货物。
不过得出的结论,却令陈正泰很是吃惊。
这时候……陈正泰意识到,自己此前所计算的方式是错误的。
此前计算的马力,能承载的货物,其实是车辆拉货的方式,那时候能达三吨,而现在这四十五马力,按理来说,至多也不过是五吨的货物。
可实际上……能拉动的货物,远比五吨要多的多。
这是因为,陈正泰没有计算到蒸汽机车是在铁轨上跑的,摩擦力远小于路上跑的车辆,而且一旦跑起来,随着惯性,所得的力更多。
这就意味着,当下蒸汽机车,已大抵可以成熟,或者说……已经可以满足运输的需求了。
只是到底能拉动多少人,或者多少货,却还需重新计算,或者说……重新进行实验。
而实验的方法,就是在既有的线路上,进行一次尝试。
陈正泰心情很好,高兴之余,对武珝吩咐道:“去,这事儿……可不是小事,发请柬,给我四处发请柬,我要让他们都知道……我陈正泰为何在地上铺铁,还有,让三叔公赶紧的多买进一些股票,除此之外,西宁和朔方的土地……这几日别卖了,还卖什么……要涨价啦!”
武珝连忙颔首道:“是,恩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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