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亮记得,自己并没有让外头的部曲轻举妄动。 若不是自己的部曲喊杀,那么……十之**,就是外头的禁卫们察觉到了异状,决心杀进来了。 不过…… 张亮冷笑道:“禁卫之中,倒是有一些聪明的人,可惜的是……你们以为,一时半会功夫,他们就能杀得进来吗?简直就是找死!” 随即,张亮死死的盯着李世民,恶狠狠地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写还是不写?” 实际上,张亮已经彻底的失去了耐性,若是没有变故还好,他有的是时间,可现在变故已经发生,那么必须快刀斩乱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了。 李世民冷冷一笑:“朕岂会如你所愿?你若是趴在朕的脚下,跪地求饶,朕或许还可饶你。” “死且在眼前。”张亮怒吼:“还敢胡言乱语,放箭!” 程咬金等人已是大惊失色,纷纷道:“张亮,不可。” 说话间,那程咬金已朝张亮扑来,一个弩手已放了弓弩,一箭刺穿了他的小腿。 程咬金呃啊一声,便觉得自己的脚下已是被鲜血浸湿了,可他是何等人,虽是中箭,却还是一把先冲到那弩手面前,狠狠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其死死的按倒在地,须臾之后,那弩手的脖子便被扭断。 倒是张亮的几个养子,已是一拥而上,一起将程咬金牢牢的制住。 程咬金被人死死的扯住了手脚,脚下的箭伤还在淋淋的鲜血流下,他犹如一头失控的野牛,呃啊一声,将其中一人甩翻在地。 那几个指着李世民的弩手,见此变故,竟是有些慌了。 虽是得了张亮的命令,可他们比谁都清楚,自己面前的乃是大唐天子,他们虽是铁了心不得不跟张亮一条道走到黑,可事到临头,真要射杀天子,却还是觉得浑身战战。 张亮眼看局势有些失控,外头的喊杀越来越近,他听到了如鼓点一般的马蹄声,立即意识到……救驾的军马来了。 怎么会来的这样的快? 张亮慌了神,庄子里……虽也有马匹,可是绝不会在庄子里纵马,除非……有人强攻了进来。 他原本以为,就算有人事先察觉,那也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等到朝廷调集兵马,没有两个时辰也绝无可能。 可哪里想到……来的这样的快。 “放箭哪!”他看着案首位置,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李世民,李世民的目光,说不出的可怕,此时……他心里也有些胆寒了,口里发出了怒吼:“快放箭,杀死了这李二郎,我等便立即入宫……” 几个养子,依旧战战兢兢,竟是大气不敢出。 张亮暴怒,一把躲过了一旁养子手中的弓弩。 李世民此时将案牍一脚踢翻,无数的残羹冷炙和浓烈的酒水统统翻到咋地。 李世民上前:“张亮,你敢在朕面前放肆吗?” 张亮将弓弩对准李世民,狞笑道:“如何不敢?” 说着,按动了机括。 弩箭便破空而出,直直朝着李世民的心口射去。 嗤…… 这一箭……直接贯穿李世民的身体,李世民身躯一震,可他依旧还是站着。 剧烈的疼痛,令李世民口里发出了一声闷哼。 此时的李世民,已是怒不可遏。 他已来不及检查自己的伤口了,只是觉得……胸中一股不平之气,令他一步步依旧走向张亮。 张亮却是慌了,此时堂中已经大乱。 李靖等人见李世民中箭,一下子的,酒已醒了,随即疯了似的与堂中的张家养子和护卫们厮杀一团。 外头的马蹄声已越来越急促……须臾片刻,却是一人,勒马跨过门槛进来,当下便斩了一个张家的护卫。 这人口里大呼:“救驾来迟,还请恕罪。” 一听这声音,那些护卫和养子们已是彻底的没了士气,转瞬之间,便被斩杀殆尽。 李世民摇摇晃晃的撑着身体,他抬头,看着那马上的人,很是面熟。 此人……面庞稚嫩,却很显英武……是了……是陈正泰身边的那个不太靠谱的护卫……叫……薛仁贵的…… 方才凭借着满腔的怒火,李世民尚且还能支撑,可到了现在……见了救驾的人,李世民似乎一下子用光了力气般,却一下子瘫倒了在地,他噗嗤噗嗤的喘着粗气,面上不禁带着苦笑,心里不禁想,朕……想来要死了吧。 万万想不到,英明一世,却死在了竖子之手。 终究还是大意,被人偷袭了。 此后……又有许多人马赶到,此时已有人抢上前来,李世民弥留着张眼,这人不是陈正泰是谁? 便听陈正泰焦急的声音道:“快,快请大夫,快……” 李世民撑着身体道:“无碍,无碍……朕这辈子,大小创伤数十处,咳咳……” 李世民觉得自己有些呼吸不畅,依旧还是努力又固执的道:“这些许小伤,又算得了什么,正泰,你来的正好,好极了。这一次……你救驾有功,只是……你给朕听明白,听明白了,去取张亮的首级来,送到朕这里来!” 陈正泰不肯走:“陛下……” 李世民苦笑摇头:“这里有的是人照顾……给朕去取首级!” 陈正泰便再没有犹豫了。 他忙让一旁的早就吓得魂不附体的宦官照顾李世民。 起身,回头,看着一旁受了伤扑哧扑哧喘着粗气,口里还骂骂咧咧的程咬金,还有那浑身是血的李靖人等,最后目光落在了薛仁贵等人的身上,大喝一声:“跟我来。” 此时,张家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部曲们依旧还在鏖战,只是……和新军比起来,显得差的太远,何况……他们知道自己已经事败,此时只是机械性的负隅顽抗而已。 过不多时,外围的禁卫也察觉到了动静,也纷纷杀了进来,陈正泰却没有理会这些小喽啰,而是领着薛仁贵、苏定方几个,一路穿梭,沿途抓着人询问张亮的下落,一直到了张家的后宅。 张家的后宅早已混乱不堪,到处都是女眷的惊叫。 迎面看到一个张家的小妾带着几个女婢收拾了细软撞上前来,他们见到陈正泰几人,惊慌失措地转身要逃。 薛仁贵却已红了眼睛,跨步上前,一把抓住对方的后襟,毫无怜香惜玉,却是将手中的刀狠狠朝前一刺,这刀便顺着这小妾的后腰贯穿了小妾的肚子,薛仁贵随即将小妾踹开于道旁。 陈正泰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想不到,此刻竟是连妇孺都已动手了。 陈正泰只觉得浑身冰凉,不去看路旁的尸首,依旧抖着腿肚子前行。 他不禁道:“不要杀女眷。” “可是……命令难道不是鸡犬不留吗?”薛仁贵正色道:“再说犯下了这样的罪,现在杀了他们,算是给他们一个痛快了,他日法司追究,只怕更是生不如死。大兄,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便决不可仁慈,来了这里,只有敌我,没有老弱妇孺!” 陈正泰便不做声,薛仁贵虽是反驳了他。 不过……等又见几个女婢时,他却再没有动手了。 一路追索至后堂,众人循着声音进去,在这里,终于见到了张亮。 方才,当薛仁贵第一个冲进来,而后新军一个个的冲进来的时候,张亮便手忙脚乱地从前堂往后宅跑了。 他第一时间,竟不是立即逃窜,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张亮比任何人都明白,天下之大,即便是逃出了张家,在这天下,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地呢? 只是……这张亮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啊。 他来到后宅,所做的第一件事,竟是给自己换上了一身黄袍。 此时,只见他头戴着通天冠,穿着只有皇帝上朝时才穿戴的吉服,正和一个妇人撕扯着:“皇后,皇后……” 张亮叫的这皇后……正是他的妻子李氏。 李氏其实已预备逃了,她让自己的儿子张慎几收拾了细软,却是还没走出门口,却被换上了龙袍的张亮给截住了。 张亮死死地扯住李氏的手臂,道:“皇后要到哪里去?” “你这畜生,你做下这等事,还想要牵累我吗?”李氏怒道:“你要死便死,与我何干,于我们赵郡李氏,更无关系。你这猪狗一般的人,当初若不是族中人说你是功勋之臣,将来必得高位,我如何嫁你?你也不照照镜子,你有哪一样好的?走开,不要牵累我。” 张亮面上的热切,一下子变得阴沉,他双目一瞪,咬着牙道:“是你要做皇后的啊,是你嫌我只是一个国公……” 一旁的张慎几见这养父扯着自己的生母不放,也是急了,想要将张亮的手掰开,却是怎么都没用,急切道:“父亲,你便放我和母亲走吧,都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了,张家已是大厦将倾,母亲只有走了,改嫁他人,而我认祖归宗,自此不再叫张慎几,才可以活下去。父亲就看在和母亲平日的恩情上……” “太子。”张亮瞪着眼,看着张慎几:“你怎可以说这样的话!” “我……我不是太子……”张慎几吓得打了个激灵。 一旁的李氏怒骂:“快放开我,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你想拖着大家和你一道陪葬吗?你自己的罪,自己去认,你和你那该死的娘一样的德行,果然是农户出身……” 张亮愣了一下,不由哭笑不得,此时他觉得自己穿着的龙袍,也不香了。 他看着李氏脸上的憎恶之色,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当初说好了你做皇后,他是太子,而今,你们都不认了吗?不认了……便没有夫妻之情了!” 李氏立即就道:“谁与你这贼是夫妻!” 张亮绷着一张脸,怒不可遏的样子,却是手一松,放开李氏。 终于得到了自由,李氏如蒙大赦,连忙挽着自己的儿子,相互搀着要走。 谁料她才走了几步,自她后头,张亮竟是取了铁锏,高高举起,狠狠地砸向了李氏的脑袋。 一心想着赶紧逃离这里的李氏猝不及防,啊呀一声,便已摊在血泊中,那脑袋……已是被砸了个稀巴烂,血水和白色的浆液落了一地都是。 张慎几吓得脸色惨白,口里连忙道:“母……亲……” 张亮此时面目狰狞,泪水滂沱,口里喃喃道:“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不能走,不能走的……” 他干瘪的嘴唇颤抖着,随即咧着嘴,朝张亮一笑,口里道:“儿啊,你虽不是我的亲骨肉,可是……我迄今为止,还是将你当做自己的亲儿子啊……说了你是太子,你便是太子的!” 他一面说,一面举起了铁锏,已是将张慎几的脑袋砸成了肉泥。 张亮身穿着黄袍,这黄袍上染血,却是低头,看着这已倒在血泊中的母子,手中的铁锏,缓缓地滴着血。 随即,他抬起头来,见着了已进了内堂的陈正泰人等。 张亮居然出奇的平静,甚至看不到半点惊慌之色,配上他一张布满鲜血的脸,令人头皮发麻。 张亮却是突的露出一笑道:“让你们久等了吧,我的事,已办完了,李二郎一定不会饶了我,我晓得他的性子,他宁愿现在取我首级,也不愿留下我明正典刑的,毕竟……他还是要脸的。” 苏定方和薛仁贵,还有黑齿常之,见他手里还拿着铁锏,没有贸然冲杀上前,而是先将陈正泰团团护住了。 陈正泰看着地上的尸首,尤其是两个被砸了稀巴烂的脑袋,忍不住想要呕吐。 张亮惨然道:“真可怜,俺怎么就会鬼迷了心窍呢?此妇活着的时候,我满心只想着如何讨她的欢心,她做了什么事,俺也肯原谅她。” 说着说着,他凄然落泪:“就为了让她笑一笑,我便恨不得将自己的心都挖出来。俺觉得她是高贵的女子,是五姓女,俺便格外的看重她,可现在你们看,什么五姓女啊,不还是给她一下子,她便脑浆都撒出来了吗?其实和那寻常的村妇,也没什么不同。” ……………… 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