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娄师德而言,陈正泰对自己,可真是恩重如山了。
正因如此,他内心深处,才极迫切的希望立即回长安去。
唯有到了长安,亲自面见陈正泰,方才令他心里好受一些。
于是他已顾不得一宿未睡了,真觉得此时此刻精神奕奕,他朝这张业认真吩咐道:“这些宝货,暂时封存于县中,既然已经点验,想来也不敢有人上下其手,本官今夜便要走,这里的俘虏有三千余人,多为百济的禁卫,以及文武诸官,以及百济国的宗室,你派人好生看守着,不要有失。至于这百济王,却需让我带去,若没有这个家伙,如何证明我的清白呢?我带几个人,押着他去便是。噢,那扶余威刚呢?”
这话刚落下,扶余威刚立即从火把照耀后的阴影之下钻了出来,殷勤的道:“娄校尉有何吩咐?下臣甘愿赴汤蹈火。”
他毕竟是宗室贵族,汉话还是会说的,只是口音有些怪而已,不过为了防范娄师德听不真切,所以扶余威刚很贴心的故意放慢了语速。
娄师德只瞥了他一眼,下巴微微昂着:“你也随我去,到了长安,给我如实奏报,我实话和你说,到了这长安,你说了什么,将关系着你的生死荣辱,倘若说错了一句话,或是自作聪明,小心到时候人头落地。”
扶余威刚心里长松了口气,他就怕娄师德不带他去呢,只要他去了,当真能面见大唐天子,根据他多年的经验,越是高高在上的人,越是宽厚,只要自己表现妥当,不但能留下性命? 说不定……还能得到某种优待。
是以,他忙是认真的点头道:“明白。”
回答得简洁有力,没有拖泥带水,这个时候越啰嗦? 越会给人一种不可靠的印象。
而后? 娄师德等人便纷纷骑上马? 那百济王则用四轮马车关押着? 人塞进去? 外头锁死,前头是两匹马拉着。
用娄师德的话来说? 使劲的跑就是了? 沿着官道,就算是颠簸也没有事? 只要马车里的人没有死就成。
天未亮,娄师德便已出发,带着一行人? 日夜兼程的朝西而去。
……………
此时? 淮南按察使张文艳与扬州刺史崔岩入了长安。
这一路,崔岩倒还算镇定? 他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毕竟出自清河崔氏,底气足。
而这一次皇帝召二人进入长安,显然还是对于娄师德的案子把握不定,所以才将人送到殿前来质问。
可崔岩似乎并不担心,这天下……多少清河崔氏的门生故吏啊,大家众口铄金,又害怕什么呢?
可张文艳显然就不同了,张文艳的官职虽比崔岩要大,可毕竟出身相比于崔岩,却是差了许多,故而一路惴惴不安。
到了长安,先行至礼部点卯,而后暂时在长安安顿,随即张文艳就去寻崔岩问策:“崔刺史,陛下将我等召来,十之**,是陈驸马一直在为娄师德辩解的缘故,这陈驸马乃是陛下的宠臣,又是皇亲国戚,地位非凡,到时……若是陛下……”
“不必害怕。”崔岩不以为然地道,他已经和崔家的人商议过了,其实崔家上下对于此案,没有太过放在心上,这对崔家而言,毕竟只是一件小事,一个校尉而已,何须如此大动干戈呢?
这也让崔岩此时更为镇定,他微笑的看着张文艳,心里其实是颇有几分看不起的,觉得这家伙如热锅蚂蚁的样子,实在显得滑稽。
只是崔岩还是担心这张文艳到了御前会失仪,到时被人揪住把柄,便镇定自若地道:“那娄师德,十之**已死了,就算没有死,他也不敢回来。现在死无对证,可谓是众口铄金。他反没有反,还不是你我说了算?那陈驸马再怎样和娄师德沆瀣一气,可他没有办法推翻这么多的证据,还能如何?我大唐乃是讲王法的地方,陛下也绝不会由的他胡来的。所以你放一万个心便是。”
张文艳听罢,脸色总算缓和了一些,口里道:“只是……”
“没有什么只是……”崔岩笑吟吟的看了张文艳一眼,泰然自若地道:“明日上殿,你便知道了。”
张文艳见他信心十足的样子,倒是安下了心来,事实上,他其实是颇后悔的,早知道会惹来这么大的麻烦,自己当初就不该和这崔岩沆瀣一气,后面也就不会产生这么多的麻烦了。
到了次日一早,便有礼部的人前来张文艳的下榻之处,请他入宫了。
张文艳心里不免又是忐忑,却还是强打起精神。
整理了一番穿戴,便启程进宫,自太极门入宫,进入了太极殿中。
只见这太极殿里,竟早已是文武齐聚。
此时,李世民高高坐在金銮殿上,目光正打量着刚刚进来的张文艳。
而崔岩已到了,他毕竟只是个小小刺史,所以站在殿中角落。
其余诸臣,似乎对于近日的公案,也颇有几分好奇之心。
毕竟这事儿闹了这么久,总该有一个交代了。
陈正泰今日来的格外的早,此时站在人群,却也是打量着张文艳和崔岩。
这两个人,显然并不知道陈正泰已在关注他们。
不过张文艳还是略显紧张,亦步亦趋的上前道:“臣淮南按察使张文艳,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李世民面上没有多少表情,对于张文艳这个人,他早已探查过了,官声还算不错,按察使本就是清流官,负有监督地方的权责,关系重大,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得到委任的。
此时,崔岩也上前道:“臣崔岩,见过陛下。”
崔岩显得不卑不亢,气定神闲,他和张文艳不同,张文艳显得紧张,而他却很平静,毕竟是真正见过世面的人,即便见了天子,也绝不会发憷。
李世民淡淡道:“娄师德一案,是非曲直,至今还没有分晓,朕召二卿前来,便是想将此事,查个清楚明白,二位卿家来此,再好不过了。”
“陛下。”崔岩毫不犹豫地道:“此案本就有定论,只是迄今为止,却不知何故,朝廷再三拖延。臣不过区区扬州刺史,力微负重,本不当议论此事,一切自有陛下明察秋毫,只是这等滔天大罪,朝廷竟不闻不问,甚至再三疑心有它,实令人寒心。”
李世民听他说的凄切,却不为所动:“朕只想知道,为何娄师德谋反。”
“他此前戴罪,深知自己罪孽深重,何况他在扬州刺史任上时,放纵家人,横行不法,当初他在任上,无人敢揭发,此后降为了校尉,臣替代了他的刺史之职,臣也察觉到此前扬州的一些弊政,因而委人巡查,臣不敢妄议这娄师德的居心,不过……斗胆猜测,理应是此人畏罪的缘故吧。”
这很合理,其实这个理由,崔岩在奏疏上已经说过许多次了,基本上没有什么破绽。
娄师德做过刺史,在刺史任上想被人挑一点毛病是很容易的,从而引申出娄师德畏罪,合情合理。
李世民看着左右的大臣,尤其目光落在了陈正泰的身上,却见陈正泰不为所动,没有站出来反驳,想来也知道,崔岩所说的动机,理论上而言,是难挑出什么毛病的。
毕竟娄师德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为自己辩护。
李世民随即道:“若他当真畏罪,你又何故一口咬定他投奔了百济和高句丽人?”
“因为扬州那里,有许多的流言。”崔岩大义凛然道:“说是水寨之中,有人暗中与娄师德联络,这些人,疑似是百济人,当然……这个只是流言蜚语,虽当不得真,不过臣以为,这等事,也不可能是空穴来风,若非娄师德带着他的水师,贸然出海,自此再无音讯,臣还不敢相信。”
这一切所说的,都和崔岩此前上奏的,没有什么出入。
只是……这崔岩说的冠冕堂皇,却也让人无法挑剔。
李世民只颔了颔首,继续道:“既然卿家只凭猜测,就说他反了,那么……那些水手呢,为何会与他谋反?”
崔岩则慨然道:“臣素来就听闻娄师德此人,擅长收买人心,因而水寨上下都对他死心塌地,这水寨建起来的时候,陈家出了不少的钱,而这些钱,娄师德统统都赏赐给了水寨的水手,水手们对他顺服,也就见怪不怪了。除此之外,那娄师德出海时,口称是出海操练,水手们不明就里,自然乖乖随他离开了扬州,想来娄师德此人心机深沉,故意以此为借口,带着水师出海,自此一去不返,即便有水手并不愿成为叛逆,可木已成舟,一旦离开了大陆,便由不得他们了。”
崔岩说的头头是道,众人彼此之间,窃窃私语。
虽然很多东西,都是崔岩的猜测,可是这些听着都很合理,至少说得通。
李世民随即看向张文艳:“张卿家,是这样的吗?”
张文艳忙道:“是,是这样的。”
李世民而后道:“只可惜,没有铁证。”
“臣这里有。”崔岩突然朗声道。
众人又重新将目光聚焦在了崔岩的身上。
崔岩随即,自袖里掏出了一份纸张来,道:“这里有一些东西,陛下非要看看不可。其中有一份,乃是扬州安宜县县令自述的陈状,这安宜县县令,当初就是娄师德的心腹,这一点,人所共知。”
“安宜县令供述,有一次他与娄师德饮酒,娄师德酒醉之时,对于朝廷处置他,大为不满,口称自己无罪,不过是因为陛下为奸贼所蛊惑而已,还自称自己有文武之才,理应位列宰辅,可陛下却无识人之明,而今……成为待罪之臣,实在可惜,因而感慨自己的命运,甚至还说,良禽择木而栖,若大唐皇帝看不中自己,自己大可投高句丽、百济。这些话,是娄师德酒醉时说的,安宜县县令亲耳所听,陛下过目即是。”
群臣个个看着崔岩手中的供述,一时之间,却一下子了然了。
崔岩的确是有准备来的,这个安宜县县令,确实是娄师德在扬州刺史任上时举荐的人,可以说,此人就是娄师德的心腹!
现在此人直接反咬了娄师德一口,也不知是因为娄师德反了,他寝食难安,所以赶紧交代。又或者是,他靠山倒下,被崔岩所收买。
可至少……有了这人证,娄师德又是死无对证,谁也无法反驳。
“还有这里……”崔岩又抽出了一份公文:“这里是……”
说到这里时,外头却有小宦官探头探脑。
站在李世民身边的张千见状,脸拉了下来,随即蹑手蹑脚的沿着大殿的角落,走出了殿。
这殿外的小宦官忙是后退,恭恭敬敬的朝张千行礼。
张千压着声音,带着怒色道:“什么事,怎的这样没规没矩。”
这小宦官便立即道:“银……银台收到了新的奏报,说是……说是……非要立即奏报不可,说是……娄师德带着扬州水师,抵达了三海会口。”
本是神色不善的张千,听着……一时之间,有点懵了。
而在他身后的大殿之中,还传着崔岩情绪激昂的声音:“陛下明鉴啊,不只是安宜县令,还有就是娄府的家人,也说曾看娄师德偷偷在府中穿戴宰相得衣冠,自称自己乃是伊尹转世,这样的人,野心何其大也,若是陛下不问,可以召问娄家府中的仆役,臣有半句虚言,乞陛下斩之。”
这话清晰的听在张千的耳里,这令张千以为小宦官说的话,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他用古怪的表情看着这小宦官,而后深吸了一口气,才问道:“你说什么?”
这小宦官只好又道:“张力士,武清县令奏报,说是娄师德回航了,就在三海会口那里登陆,事情紧急,所以传来了急报,奴觉得事态重大,还是需赶紧来通禀一声才好。”
张千立马伸手:“奏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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