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静候着李世民的梦。
李世民却道:“朕梦中,北方有异光,诸卿以为,此梦何解?”
众臣听了,顿时懵逼。
房玄龄咳嗽一声道:“北方乃是草原,这异光,不知从何说起?”
李世民很淡定地道:“朕也不知,所以才问。”
众人又沉默下去了,此时,却有一人道:“陛下,是否因为朔方的缘故?”
李世民等人便朝那人看去,此人是裴寂,裴寂乃是开国功臣,他的家族也是极为鼎盛,出自河东裴氏西眷房,乃是天下有数的大世族之一。
其实开国时期,裴寂虽是此后降了大唐,可李渊命裴寂领兵,结果裴寂兵败,损失惨重,不过李渊并没有责怪他,反而升他为左仆射。
要知道,这门下省左仆射之职,可谓位高权重,几乎和宰相差不多了。且他虽然没有功劳,却依旧将他升为了魏国公。
可见裴寂此人的家世,实是连李渊都不得不进行笼络。
此后到了贞观三年,因为犯罪,而被流放了,可很快的,便又东山再起,官复原职,还保留了魏国公的爵位。
不过裴寂虽然依旧还是左仆射,形同宰相,但是也因为流放的缘故,其实已经不太管事了。
他从前深受李渊的信任,而如今的李世民,显然对他并不亲热!
他呢,倒也心态还好,自当是养老,不问政务,这是典型的占着茅坑不拉x的典范。
可即便如此,裴寂依旧还是没有告老的意思!
此时,他已须发皆白,脸上刻满了皱纹,此时见李世民朝自己看来,倒是侃侃而谈地继续道:“朔方城现在是修建了起来,就不说大量人出关了,这许多的商贾,也纷纷出关。敢问陛下,这些商贾带着货物出了关,他们去哪里交易,与什么人交易,这些……约束得住吗?这草原可不比中原啊,中原这里,朝廷的法令一下,便可令行禁止,可是这草原之中,但凡是出关的人,谁可以约束呢?陈氏吗?”
“陛下说北方有异彩,老臣以为,这莫不是因为上天的某种警示吗?大量不法之徒出了关,不知做什么勾当,朝廷无法约束他们,因而他们在关外可以无法无天。又或者,这些人将我大唐的宝货,源源不断的输出关外,这胡人们借此机会,也可得到莫大的好处。胡人狼子野心,可谓是昭然若揭,这些人一旦壮大起来,这对我大唐又有什么好处呢?恳请陛下定要关切此事,臣窃以为,这不是长久之计,定要小心提防为好。”
裴寂老神在在的说罢,众人又短暂的沉默起来。
能坐在这里的人,说任何话都一定是冠冕堂皇,一副为朝廷着想的姿态。
可是他们背后的心思,却就令人难以猜测了。
比如这裴寂,表面上是说要防备胡人,可实际上却还是因为对朔方这样的法外之地,心生不满,借着这些言外之意,表达了他的态度。
他希望的是……停止修建朔方,又或者是,不允许大量的人随意出关。
李世民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裴寂。
而陈正泰看着这个裴寂,却也不禁在想,这裴寂,莫非就是那个人?
说到河东裴氏,可是人才辈出,乃是河东最鼎盛的世族,而裴寂为首的一批人,都是占据着高位,他们若是想要走私,就实在太容易了!
各处关隘,不知有多少守将是他们的门生故吏,所有的关卡,对于裴氏而言,都不过是如平地一般罢了。
而且这裴寂乃是宰相,位居魏国公和左仆射,裴氏的子弟们,也大多身居高位,这样的家族,若要做点什么,简直再容易不过了吧。
此时,李世民看了众人一眼,笑道:“诸卿以为如何?”
裴寂是当初太上皇的人,而且此人甚至负责修撰了《武德律》,可以说,这大唐的律法,都是他编修的。
其实李世民对于裴寂,并没有什么太好的印象,只是心知裴氏在河东的影响,不好轻易疏远罢了!
当初虽是通过流放,狠狠的敲打了他,可该给的待遇,却还是不能不给的。
房玄龄等人看这阵势,则是心知又有一番关于是不是要修朔方的口舌之争了。
这事儿,此前就争过,如今又来这么一出,这对于房玄龄而言,可以说是没有意义。
人家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不知花了多少的人力物力,现在你还要来反对,是吃饱了撑着吗?
所以他只默不作声。
倒是长孙无忌忍不住,振振有词地道:“这是什么话,修筑朔方,涉及到的乃是国家大策!商贾出关,也是为了让商贾们对朔方补给,怎么到了裴公的口里,就成了误国误民了?大唐一日不深入草原,这草原中的心腹大患,便一日不能剪除,龟缩中原,岂不是坐以待毙?”
他说着,似还意犹未尽,又加上了一句:“真是妇人之见,夏虫不可语冰!”
这话……就有点严重了。
等于是长孙无忌这后辈,指着裴寂骂他是妇人和夏虫。
夏虫倒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妇人就让人有点受不了了。
裴寂倒没什么。
可房玄龄受不了啊,他脸抽了抽,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又不禁将话硬是咽了回去。
长孙无忌的性子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是因公废私,而他则恰恰相反。
他非常明确自己的立场!
哼,现在老夫的儿子在二皮沟呢,还成了举人,将来还要做进士的。
他和他的同窗,可都是未来的朝廷中坚,与陈家的利益,早已捆绑在了一起。
更何况他和陈家合伙的长孙铁业,还需陈家维持,他长孙无忌不站在陈家这一边,站在哪里?
若是别人,即便是有很深的交情,也还会掩饰一下,起码表面上显得公正!
可长孙无忌不同,长孙无忌可是**裸的,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也不在乎别人骂不骂他,在他看来,自己只需让陛下满意就可以了!
其他的人,和他长孙无忌有什么关系?
长孙无忌虽非宰相,却也是吏部尚书,此时开了口。
倒是让其他本是跃跃欲试的人,一下子变得踟蹰起来。
而李世民则是微笑道:“长孙卿家的话有道理,裴卿家的话也有道理,那么诸卿以为,哪一个更高明呢?”
大多数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似有犹豫,又似有话说。
倒是房玄龄苦笑道:“臣以为,还是不偏不倚为好,裴公所提的建言,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所以敦促陈家对这些商贾,需有一些约束才好。如若这关外充斥了亡命之徒,对我大唐而言,也未必是好事。”
杜如晦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道:“臣以为……”
众人此时倒是七嘴八舌起来,李世民则微笑着一一倾听着。
等大家都议论得差不多了,他心里似乎有了一些数,而后便道:“既有此梦,定是天人感应,故而朕打算令太子监国,而朕呢……则准备亲往朔方一趟,这个念头,朕想很久啦,也早有准备……既要成行,又得此梦,还是宜早为好。”
这一次,他再没有询问诸卿以为如何了。
此时一言而断,众人就只有惊讶的份了。
房玄龄不禁道:“陛下……”
“好啦。”李世民挥挥手,直接打断房玄龄,话里不容置疑地道:“朕自有主见,诸卿不必多言。”
随即,竟是毫不客气地将众人请了出去。
只留下了陈正泰。
陈正泰不发一言,脑子里还是如走马灯似的,在默想着方才所发生的事。
李世民看向一直沉默的陈正泰道:“正泰以为如何?”
这句话终于把陈正泰的心思拉回了现实,他想了想道:“对于朔方,裴公反对的最为激烈,儿臣自然不是公报私仇,只是觉得……裴寂似乎对此尤其的反感。会不会是因为大量的商贾们出了关,影响了走私的暴利,所以才心生不满呢?”
李世民颔首:“方才朕故意如此说,便是想要看看众臣的反应!不过方才看来,其他的人,对于朔方的事,更多是漠不关心,就算有话说,其实都不算什么紧要话,只有裴寂此人,面上的不满最甚,或许这真的触动了他的利益,也是未必。朕再想想……裴寂此人,当初曾镇守过太原,此后突厥人一路南下,甚至洗劫了太原城,这太原,乃是龙兴之地,为朕历代祖先们不断的修葺,城池尤其的坚固,可如何却会被突厥人轻易得手了?最了解太原的人,不就正是裴寂吗?”
陈正泰便尴尬笑道:“只是这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并没有实证,裴寂乃是老臣,又为宰相,裴氏更是河东郡望最高的门第,若没有真凭实据,只怕不能定罪。”
“正是。”李世民点了点头,淡淡道:“所以朕才真要试一试,便故意说,朕要巡行朔方。刚才朕看众人的反应,大多错愕,那裴寂……似乎也带着别样的心思。想知道是不是就是此人,只要巡行了朔方,便一切可知了。”
陈正泰表示不解。
李世民而后看了张千一眼:“张力士。”
张千恭谨地应道:“奴在。”
李世民道:“做好巡行的事宜吧,尽快动身,还是从前那般,尽量从简,不可惊扰百姓。不过……好似这出了关,也就没有多少百姓了。”
张千:“……”
李世民随即又道:“过几日,给裴寂一份密旨,让他负责此次巡行的军粮督运,预备好三千禁卫的口粮。”
“三千?”张千狐疑道:“陛下出巡,又是关外,不是两万将士吗?”
李世民神秘地看了张千一眼,很确定地道:“只需三千即可。这两万人马,乃是在明面上的,所以一定要让裴寂不可声张。”
张千意识到了什么,陛下好似是在布置着一件大事啊,既然陛下不多说,因而张千也不敢多问,只道:“喏。”
李世民随即便又老神在在地看着陈正泰:“既然怀疑了这裴寂,想要得到真凭实据,那么只需布置一个圈套即可,就看看这裴寂钻不钻了!至于朔方,朕倒是真的想去看看的,当初卫青与霍去病封狼居胥,朕仰慕久已,朕这些年,一直都在想,朕的卫青和霍去病在哪里呢?正泰……朕此番去朔方,你便陪驾吧。”
陈正泰不知李世民的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心里自是有几分好气的!想要张口问什么,却又觉得,自己若是问了,难免显得自己智商有些低!
于是他只好道:“儿臣遵旨。”
陛下要出关的消息,可谓是不胫而走,巡行草原,不比巡行扬州。
何况会试即将开始,天下的举人,开始渐渐的会聚在扬州,一时之间,民情汹汹。
在读书人们看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堂堂皇帝,怎么可以让自己置身于危险的境地呢?
这出巡,还是千里之外,况且这草原之中,实在有太多的凶险了,哪怕大唐的民风较为彪悍,却也有绝大多数人认为陛下此举,实在过于冒险。
因而御史们反对的厉害,坊间也大多传出流言蜚语。
李世民却是不为所动,两万精锐的禁军,枕戈待旦,随时要预备出发。
这一下子,立即引发了满朝的反对。
却在此时,三千劲旅,却是悄悄的移驻至了边镇。
李世民深居于宫中,对所有的反对,统统充耳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