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就有点尴尬了。
为首的老御医虽然觉得长孙皇后夸奖自己,却颇有些受之有愧。
毕竟,自己和御医院的同仁们忙活了这么久,也不见娘娘的病情好转。
现在想要居功,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可是话又说回来。
虽然御医院没有治好病,可是忙碌了一个多月,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那陈正泰干了啥?不就是开了一个方子,我们御医院还开了几十个方子呢!
他煎药了吗?他每日呆在这寝殿里伺候了吗?
都没有!
我们呢?我们是殚精竭虑,日夜不休不眠,都瘦了七八斤了呢。
不过……还是得谦虚一二才是。
这老御医就咳嗽一声道:“娘娘能够痊愈,实在是恭喜,臣下人等,哪里有什么功劳啊,不过是尽心竭……”
他说到这里,长乐公主却突然打断他道:“知道自己没有功劳,医术平庸就好,这里也已不需要你们了,就都快退下吧!”
老御医:“……”
长公主怎么能这样说话呢……
几个御医觉得憋屈。
只是……
却又听长乐公主添油加醋的道:“母后,你这病,其实是陈正泰救治好的,他只开了一个方子,让秀荣送了来,只一剂药,母后睡了一夜,便痊愈了。至于这些庸医,我素知他们没个什么用处,忙活了一大通,下了这么药,倒是耽误了病情。早知道如此,就该一早请了陈正泰来,还何须母后受这么久的苦!”
然后,长乐公主就不悦的哼了一声,才接着又道:“我看这宫中的御医,是该换一换了,他们在宫里日久,医术不但没有长进,反而只学会了油腔滑调,这是关系着性命的事,不可小看了,理应招贤纳士,招募一批新的名医来,取而代之。”
老御医:“……”
砸人饭碗是很可恨的啊!
可若是砸他们饭碗的乃是李丽质,可就全然不一样了。
几个御医面上挂着尴尬的笑容,却是不敢说一句不是,只能木然地站在一边。
长孙皇后听着,不禁惊讶地道:“是陈正泰?”
她这是旧疾,反复的发作,每到了冬日,便咳嗽不止,呼吸困难!
今年病得就更加重了,她甚至还以为自己要熬不过今年,毕竟连这么多御医都束手无策。
可现在听来,这陈正泰竟只一味药,便痊愈了个七七八八。
她不由道:“这陈正泰,竟还擅长这个?陛下……这样说来,他是臣妾的救命恩人啊。”
李世民在一旁,此时见观音婢好了,心情大好,哈哈大笑道:“陈正泰乃是朕的弟子,他还叫你师母呢,他救治你,是该当的,说什么救命恩人,就太见外了。”
长孙皇后却是极认真地道:“话不可这样说,若是如此,岂不寒了他的心?来人,快,去请陈正泰来。”
遂安公主其实一直就在角落里,她不喜欢这个时候凑上去表现出自己如何喜悦的样子,只是心里暗暗欢喜,可又看了一眼长乐公主,神色略略黯然。
张千进殿,本是想要通报太子和长孙无忌来了,此时却懵住了,现在听说要传陈正泰来,便也只好又匆匆出去!
他一路小跑,迎面撞到了在外头的李承乾和长孙无忌,李承乾先是看到几个御医如落水狗一般摇着头出来,心咯噔一下,以为要出大事了!
李承乾再顾不得等张千通报了,箭步冲进殿去,口里发出哀嚎:“母后……母后……”
可是才进去,却见母后端端正正的坐着,面带微笑的看着自己。
李承乾吓了一跳:“呀,有鬼。”
李世民在一旁,只恨不得拍死他不可。
长孙皇后轻轻皱了皱眉,却没有不悦,温声道:“太子,你怎么还咋咋唬唬的,不要一惊一乍的,本宫的病,已是大好了。你来……我看看你,你又消瘦了。”
李承乾这才上前,看着自己的母亲,方才发现只是虚惊一场。
随后跟来的长孙无忌,不禁庆幸!
在担心完自己妹子的身体之后,他又听到妹子说起什么陈正泰,心里又是一惊!
陈正泰救好的?这个小子……真是什么都懂啊,有此神术,何愁将来不能简在帝王心呢?自己的妹子是最知道知恩图报的人,单凭这个,只怕长孙家和陈家,便要成为真正的世交了吧。
长孙皇后又吃了一些粥,已是彻底的恢复了气力,她整个人精神起来,脸色也看着好多了,虽然偶有咳嗽,不过缓解了许多。
长乐公主在旁,不断说起陈正泰,当然,这都是从遂安公主那儿得来的二手消息!
“母后,这陈正泰,为人光明磊落,做事又得体,平日里还很谦虚,他是父皇的弟子,时时刻刻都将父皇放在心上,这样的人……真是少见,我见许多人,口里都说父皇圣明,心里却只顾着自己家呢。所谓人心隔肚皮,这天底下的人,虽个个都是父皇都臣民,可他们逢迎的只是皇帝之尊,父皇是皇帝,他们便说皇帝圣明,他日若是姓张的姓赵的做了天子,他们也一样说皇帝圣明。只有陈正泰,他是真心忠于父皇的。”
长乐公主又道:“我虽在宫里,可外头的事,却知道不少。有了陈正泰在,就不担心母后的旧疾了。世上有许多自称才子的人,不过是吟诗作对的本事,这并不算什么能事,听说陈正泰也会做诗,他的诗才极好,但是从不表露,小小年纪,竟有这份不争强好胜之心,实在太难得了。”
她显然忘了,自己也是小小年纪了。
不过大唐的公主大多早熟,又因为是天潢贵胄,自然比更多人见多识广一些,何况还是长孙皇后的女儿呢!
长乐公主又道:“我还听说,前些日子,陈正泰召了许多的僧人和道人去二皮沟,大家都不解其意,他们陈家还添了许多的香油钱,秀荣说,细细思量,怎么好端端的,陈家就要做法事呢,且还弄了这么大的动静,可陈家也不说缘由,让人难测。现在思来,十之**,是因为母后病了,他陈正泰忧心如焚,可比太子还要急。所以召人去做法事祈福,为的就是母后能平平安安的,可是他又害怕别人误会他们陈家是故意想要讨好宫中,所以对此事,只是语焉不详,以至于外间人都不知是做什么法事。母后,你看这样的人,难道不能称之为道德高士吗?”
李承乾:“……”
他心里说,怎么陈正泰就比孤还急了?
又想,呀,难道陈正泰召了那么多僧人和道人,当真是为了给母后祈福?是吗?是这样的吗?
他自己都开始糊涂了。
这长乐公主自幼受宠,性子自比其他人更大方一些,口舌很厉害,这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竟连长孙皇后也听得意动。
人嘛,终究是爱屋及乌的,现在自己的母后被陈正泰救了,自然觉得这个人怎么看怎么顺眼了!
何况……长乐公主身边,还有一个每日吹嘘陈正泰的遂安公主,这听得多了,起先不会觉得如何,可如今……却发现所有的线索串在了一起,于是陈正泰给人的印象,便熠熠生辉起来。
遂安公主羡慕地看着长乐公主,为何她这样能说,我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啊,偏又说不出。
过了足足一个时辰,张千终于匆匆回来了,禀报道:“陈郡公求见。”
长孙皇后露出了笑容,高兴地道:“请他进来。”
陈正泰踱步进来,一看,许多老熟人呢,便先向李世民和长孙皇后行礼。
随即,还未等长孙皇后说话,陈正泰便道:“恭喜师母转危为安,嗯?这里竟有炭盆?哎呀,来,快将这炭盆撤了。”
长孙皇后不禁狐疑道:“这是什么缘故?”
“娘娘所患的乃是气疾。”陈正泰道:“娘娘,是不是这气疾,若是天热的时候极少发作,到了天寒时,便开始反复发作,久治不愈?”
长孙皇后颔首点头,她信服的看着陈正泰:“这是什么缘故?”
陈正泰便道:“有一种东西,叫做热胀冷缩,咳咳……这个……这个……”好像没办法解释啊!
“这寒冷的空气吸入了娘娘的心肺,以至娘娘的心肺受了刺激,所以这气疾容易发作。当然,这只是其一,所以娘娘一定要注意保暖御寒,尤其不可轻易接触寒风。这其二嘛,却又是娘娘御寒,在这殿中弄了炭盆,炭盆虽能源源不断的提供暖气,可挥发出来的气,对师母却是有害的,所以绝不能用炭盆取暖。”
本来长孙皇后将陈正泰叫来,是想着好好的夸奖一通的,哪里晓得陈正泰倒是先来一通医嘱了。
长孙皇后蹙眉道:“你说的有道理,只是……你既说不能用炭火御寒,却又说不可受了寒风,如此,这岂不是相悖嘛?”
“这个好办。”陈正泰笑呵呵的道:“学生在这方面,最拿手了,我看,可在这寝殿之中改造一个暖气管,如此,便可使娘娘高枕无忧,娘娘将这交给学生便是了。”
长孙皇后微微一笑,颔首点头道:“这样的事交给你,本宫是放心的,这一次,真是多亏了你,如若不然,本宫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陈正泰立即道:“这不算什么功劳,只是学生应尽的本分而已,若是师母如此见外,学生便太惭愧了。而且学生只提供了药方,这药,乃是师妹熬制的,她是千金之躯,肯下功夫,也是不易的。”
遂安公主听着心儿砰砰的跳,师兄果然是如此啊,功劳都是给别人的。
长乐公主则一直打量着陈正泰,心里不禁想,秀荣果然说对了。
长孙皇后很高兴,她起身,长乐公主想要搀扶她,长孙皇后摆摆手,随即独自走了几步:“本宫知道你有才,听说你还召了许多僧人和道人去二皮沟,为本宫祈福?”
陈正泰:“……”
当然,陈正泰的脸色没有丝毫的异常,只是心里嘀咕,是这样的吗?好吧,或许就是这样吧!
他真挚地道:“娘娘竟然知道此事,这不过是效了区区之劳而已,真的不算什么。”
他越谦虚,长孙皇后却越觉得这陈正泰不简单!
长孙皇后道:“本宫看人,不先看其人的才干,而是先看他的德行,若是德行有缺,再有才干的人,也未必能对天下有好处。本宫看你是有德行的人啊,想不到陈氏居然出了这样的人物,真是令人肃然起敬。本宫只是后宫之中的妇人,也没可以赏赐你的,只是这救命之恩,若是毫无图报,心里实在愧疚,陛下,你如何看?”
李世民在旁,只含笑着喝茶,此时听了长孙皇后的话,便明白长孙皇后的意思了!
李世民便道:“是啊,朕一直很器重他,让太子与他为伴,他现在是太子舍人,而此次孔颖达,朕已将他赶出去了,不妨就让陈正泰接替孔颖达,为东宫右庶子如何?”
长孙皇后点着头含笑道:“如此甚好,太子身边,确实需有个伙伴。”
右庶子……
这算是升官了吧。
太子舍人更多的是伴读,可右庶子就不一样了,作为东宫机构的二号人物,陈正泰负责教导太子的职责。
一般情况,东宫这个机构,属于未来的储备官员,也就是一旦新君登基,太子成了皇帝,那么东宫的属官,便立即开始进入三省六部!
似这样的右庶子,将来势必能在三省之中谋取高位。
当然……这只是理想的情况而已,如果太子这个扑街当不上皇帝呢?
而有鉴于整个唐朝历史上,几乎没有太多太子最后能登基为皇帝的先例,譬如李世民就不是太子,砍了兄弟照样登基。又比如历史上的李承乾,最后也被废黜,登上君位的乃是李治。李治的太子,最后也被诛杀,上位的乃是武则天……
总而言之,履历上做太子的皇子们,基本上没有几个有好下场,无数次的宫廷政变之中,太子大多数都是扑街的角色。
陈正泰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自己是该喜还是该乐了。
他突然道:“既然臣为右庶子,那么……是否可请太子于大学堂读书?”
“嗯?”长孙皇后听着,微微皱起了眉头,却是显得犹豫。
她其实觉得陈正泰这个理由很不合理,长孙皇后是很敬畏礼法的,太子在东宫受教育就是礼法。
倒是李世民更擅变通,他凝视着陈正泰道:“太子自己看着办吧,好啦,观音婢大病初愈,还需好好的调养,这里这样多的人一直在此做什么?都散去吧。”
陈正泰便又行礼:“那么师母好生休养,学生告辞了。”
长孙皇后抿嘴一笑:“若是有闲,多来看看本宫。”
陈正泰便应了。
随即,他便尾随着李世民出了长孙皇后的寝殿!
李世民走在前头,直接去了紫微殿,似乎有话和陈正泰说,陈正泰也只好乖乖跟着。
待入了殿,便见李世民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而后看了陈正泰一眼,才道:“你不是说要造炉子吗?这炉子得赶紧造来,可不能耽误了。现在天气寒冷,观音婢那里无法用炭火取暖,若是旧疾再复发,可就令人担心了。”
陈正泰就道:“恩师放心,学生一定加紧想办法。”
李世民随即转了话题,道:“现在这外头,物价连涨,民生多艰啊,现在三省六部都在想方设法的平抑物价,你看这房卿家他们采取的种种措施,如何?”
看来这个才是陛下叫他来此所想说的事情吧!
陈正泰便道:“学生是听说过中书省那边下达了许多政令,不过觉得这只可治标,不可治本。”
李世民颔首点头:“是这个道理……朕看你像是很游手好闲?”
陈正泰就连忙道:“恩师好像忘了,当初恩师任命了学生为二皮沟骠骑府将军吗?学生这军府已建起来了,只不过……现在正在寻觅属官,学生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为恩师分忧,自当招募勇卒,日夜操练……”
李世民心里狐疑,二皮沟所谓的骠骑府就像笑话,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影子呢。
当然,天下有数百个骠骑府,多一个少一个都无所谓。
李世民也没将二皮沟骠骑府放在心上,他反而希望,陈正泰在这物价飞涨的事上头下下功夫!
他虽然也知道,单凭一个陈正泰,是不可能平抑物价的,可至少……能帮上一些是一些,可哪里想到,这个家伙东一榔头,西一榔头,跑去折腾那骠骑府了。
可陈正泰显得很认真,一副要大干快干的样子,李世民也懒得寒了他的心,只颔首点头:“你若要属将,朕便调拨给你,只是……你可有看中的人?”
陈正泰一听,顿时打起了精神,便道:“听说河东薛氏南祖房,有个叫薛礼的,字仁贵……我看他的名字取得和好,和学生的八字吻合,可带来福气,不妨请恩师将此人调拨给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