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一声,理宗皇帝狠狠砸碎了一方端砚。似乎还不解气,又推到了一个插瓶。满地都是瓷器渣滓砚台碎片。德寿宫内的宦官宫女连大气儿都不敢出,只是垂手落肩的缩在一旁。
这位后世谥号为理宗的大宋官家,此刻已经变成气宗了,是让陈德兴气的。
这陈德兴,实在是太跋扈嚣张了!也不想想,这大宋到底是谁家的天下!自己这个官家亲自在德寿宫摆“鸿门宴”,居然还压不服他。区区一介武夫,居然还当着皇帝的面念出了“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这样的反诗。最后居然还拐跑了皇帝老子的独生女儿。这样的武臣,皇宋开国300年来就没有过!真是太不像话了,一定要穷治其罪。
他狂怒的拍着桌子。连个进了行都的陈德兴都收拾不下来,还怎么对付在外拥兵据地的一方藩镇?陈德兴继续这么肆无忌惮下去,自己的威严,朝廷的威信,可就要毁于一旦了!
大宋用以文御武之法控制武臣,说穿了就是“威压”,将武臣长期置于权力体系的底层,用朝廷的威风,用文臣的威严进行压制,时间久了就形成了惯性思维,连武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在文官面前抬不起头,更不用说见到高高在上的官家了。
昔日高宗皇帝可以轻而易举的瓦解掉岳家军,将岳飞置于死地,靠得就是这种文贵武轻,武人自贱的惯性思维。
要是换成五代的节度使,皇帝敢解除他们的兵权。敢害他们的性命,他们就敢拼命!
而陈德兴现在的行事。活脱脱就是个横行无忌的五代节度使!要是不加以严惩,外镇节帅还不要有样学样?
越想赵昀身子越抖。种种桩桩的念头交织在一块儿,让他终于咆哮着跳了起来:“宣贾似道,马光祖,沈炎和朱貔孙!”
几个守在皇帝身边的宦官立即答应了一声,转身就飞奔出去。赵昀这回真的下决心了!贾似道是掌兵权的枢密使,马光祖是判临安府,沈炎是御史中丞,朱貔孙则是侍御史。召见这四个人,便是要布置捕拿陈德兴治罪了。
前文已经提过。此时宋朝的制度在表面上是相当严密的,即便是皇帝也有各种祖宗约束,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杀谁就杀谁的——大宋官家是和士大夫共天下,并不是独裁天下。所以要治陈德兴的罪,并不能只凭金口玉言,还得要御史台出面弹劾审问,才能名正言顺的整死陈德兴。
昔日高宗皇帝谋害岳飞时,也是先让御史中丞何铸、殿中侍御史罗汝楫、监察御史万俟卨等人交章弹劾。罢其副枢之职。然后再分化瓦解岳家军,利用岳家军内部矛盾诬告张宪谋反,再进一步牵连岳飞。最后将岳飞捕入大理寺狱中审讯、杀害。
整个过程,完全符合大宋的祖宗。也符合以文御武的原则——虽然破坏祖宗坏规矩的事情,大宋官家也不是不能做,但总归是少做些为好。
而且理宗皇帝现在还有一个顾虑。现在他年事已高,身体也不好。接班人又是个傻瓜(真正的傻瓜,智力不足)。在这种情况下要保持大宋王朝的传承。只能依靠制度而非君王的英明果决。如果他现在坏了规矩乱杀人,那么将来秉政的贾似道就不能照葫芦画瓢,用赵禥(度宗)的名义去铲除异己?
用一场政变杀掉韩佗胄的史弥远是如何专权的,理宗皇帝可是记忆犹新!而贾似道在军中的威信尤在史弥远之上。若是没有个祖制约束着,让贾似道去乱杀人,恐怕就不是又一个史弥远,而是一个曹孟德了!
当然,当年高宗铲除岳飞的时候是一切按照程序走的,在把岳飞踢去提举宫观以后,还一度“放虎归山”,让岳飞去江州隐居,那里可靠近岳家军的老巢鄂州啊!不过那岳飞也实在恭顺,最后还是老老实实被害死了。现在这陈德兴看着没有那么老实,一定要先拿人再慢慢穷治其罪!
理宗皇帝点点头,在心里下了铲除陈德兴的决心!
……
陈德兴这个时候,正神思不属的牵着个中官打扮的小萝莉在御街的人流当中慢慢前行。
临安宫廷的六大高手就紧紧的跟在两人身后。陈德兴带来的护卫也都紧张的跟着,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但是这些从战场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汉子,如何闻不出弥漫在临安街头的浓重杀气?
临安御街,如往常一样的人山人海,虽然东城有明教聚众。但是城内的人们并没有当回事儿。连判临安府的马光祖也没有考虑过在行都戒严——行都戒严少不得就是天下震动,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实行的。因而马光祖只是传令临安府的三班衙役,在临安的水旱十八座城门口加派人手,严防魔教妖人入城。
同时,贾似道主持的枢院也下令动员常驻行都的三衙大兵,预备派出更多的人马去支援王坚,搜捕城东贫民窟里的魔教头目。这魔教的乱子虽然有些麻烦,但是贾似道并没有怎么放在眼里。把蒙哥汗的10万大兵挡了8个月的王坚要是对付不了魔教的乌合,真也是笑话了。现在真正让他有些担忧的,只是城外临漕寨的3000陈家军。所以一听说德寿宫赐宴出了状况,他也顾不得城东的魔教了。一边儿让廖莹中去通知陈淮清,一边儿就骑了马往德寿宫而去。还没有出朝天门,就遇上了马光祖、沈炎和朱貔孙。于是四个人(当然还有他们的元随)便一路同行,还在路上讨论起了陈德兴的打油诗。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这是可以传千古的佳句啊!不想陈庆之还有这样的文采,怪不得殿下为其动情。”
“那是,他爹是两榜进士陈君直啊,怎么也是书香门第,可惜了,可惜了……”
“还有一句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也是佳句,有这等文采,此人若不是成了武夫,恐怕也是我辈中人了。”
“不过真金王子的诗也不错,人物风流还似晋,衣冠儒雅尚如唐……也是佳句。”
“嗨,这一看就是郝伯常捉刀的。还似晋,尚如唐……隐隐都是惋惜和不甘,这份心境真金一蒙古王子怎么会有?官家一定是把题目泄露给真金了。”
“也对,没有这份心境是写不出这等佳句的。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也只有那种野心勃勃且手握重兵的人才能写,文文山虽是状元,也是写不出来的!这词是佳句,可这份心境却是个祸害啊。”
“唉,不想陈庆之竟是这样的人物,真是看走了眼,看来城外的3000兵马也不是那么好拿下的!一定要做最坏的打算!”
几个人讨论到最后,都不约而同想到了城外的陈家军!能说出“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的人物,岂会在陈外坐以待毙?只怕回到军营就要造反!
这样一来……之前制定的弹劾——夺兵权——下御史台狱——处决的一连串陷害忠良的计划就全泡汤了!因为这个陈德兴根本不是什么忠良啊!
这就好比高宗皇帝和秦大丞相预备要去害岳武穆,辛辛苦苦制定了一大堆奸计,临了却发现岳武穆被人换成了曹孟德!这该要怎么陷害啊?自古只有奸臣陷害忠良的,什么时候有奸臣陷害奸雄了?
奸臣正不知道该怎么取了“曹孟德”性命的时候,一行人已经出了朝天门——宋朝的大官出行都讲排场,现在一个右丞相,一个安抚兼判临安府,两个御史台的头头凑在一块儿了。这排场当然不小了,出了朝天门到了御街和吉祥巷交汇处,就把路给堵死了。朝天门南是禁中的一部分,没有普通行人和商铺,道路自然宽敞。而出了朝天门就是热闹地段了,非常容易拥堵,而且贾似道他们出来的时候,正好有一队车马从吉祥巷里出来,是真金王子一行。
“真金王子啊……让他们先过吧。”贾似道皱皱眉,刚下令自己的仪仗元随靠边站。突然就有一阵轰鸣响了起来,然后就是烟尘斗乱!
“天雷!是天雷!有刺客!有刺客……”
贾似道到底是上过战场的,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先是吼了几声,然后一个侧翻从马背上跳了下去,身边的几个元随也都是打过仗的厮杀汉,手脚麻利的就把贾似道扶住往德寿宫正门退去。
“快快快,快随某去护驾!”贾似道跑得飞快,不过也没忘记招呼几乎吓傻了的马光祖等人。
这个时候街道上已经乱成了一团,贾似道等人的护卫,蒙古使团中的蒙古武士,还有在德寿宫外警戒的三衙军将,全都亮出了家伙在大吵大嚷,有些人急着护主,有些则在四下寻找刺客的踪迹。不时还有人惨叫起来,好像是受了什么伤!而路上的行人更是哭喊着四下逃窜,仿佛是些没头的苍蝇一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