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体能比赛弄得挺正式。
肖局亲自莅临,发表了一番鼓舞人心的重要讲话,重申了开展这次体能大赛的目标,就是要推动全市系统内各级干警的体能意识,时刻保持体能巅峰状态,同时提升非行动岗位警员们的健康重视程度,最终营造全警上下崇尚健康的乐观氛围。
话说得略微冠冕堂皇了一些,毕竟全市上下,外加周边郊县,几十个代表队,里外里加一起来了快两百人,肖局个人表现**空前高涨,腔调拿得比往常更足了。
比赛分了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带些游戏属性的,诸如考察耐力素质的弯腰折返跑、花式跳绳、原地高速单车,考察柔韧素质的压腿游戏、接力踢键子、弯腰探物,考察灵敏素质的器械体操,考察速度及反应素质的二人三足、反向转身、多人传物......
第二部分稍微严肃了一些,带有了更强的竞技目的,仰卧起坐、立定跳远、五十米短跑和一千米长跑,算是传统保留项目了。
当然最重头的,还是最后的双人自由搏击和擒拿术,这种带点儿个人英雄主义的项目,最能彰显个人的身体综合素质,也更容易给观众们留下冲击性记忆。
说是比赛,同时也兼具了联谊和团建的功能,肖局这番构想,实在可谓用心良苦。
赛场内玩的热火朝天,毕竟平时大家受工作性质的限制,板板正正的时候更多,难得能够彻底放松一下身心,都有点儿放飞了自我。
唯独本该属于比赛主力的刑侦支队方阵,多少有点儿显得格格不入。
他们的心理大都是觉得,这要是孟队在,肯定是大杀四方、谁与争锋。
而本该成为他们新主心骨的纪队,虽然也勉为其难的出现了,却一直高高在上的坐在主席台上,和肖局比肩而坐,压根儿没有理过他们......
这成了什么感觉呢,就像忽然成了个爹不亲妈不爱的拖油瓶,总之大家都讪讪的提不起精神来。
小吴有工作要忙,只能抽空过来看一会儿。
上午刚下了一场暴雨,此刻天气放晴,气温却很舒适。
他猴子似的在马扎上蹲了一会儿,胳膊肘怼了一下旁边的龚蓓蕾,“诶,你报了啥?”
“本来报了二人三足,还有个什么玩意儿,忘了,刚跟马姐说了,她帮我上这俩项目,我替她上搏击。”龚蓓蕾恹恹的,说话也不大走心。
“哟,”小吴做了个鬼脸,“她孩子小时候总闹毛病,她没办法总得整宿抱着,这肩周炎啊也是老毛病了,最近犯了,你......替她,呵呵,我替她谢谢了啊。”
“切,我帮马姐,用你谢什么,就你会团结友爱,就不许我友爱团结?”龚蓓蕾挖苦他,“不过她家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你倒是事无巨细、如数家珍呐。”
小吴脸一红,“我就能坐这么一会儿,你可真能闹。”
龚蓓蕾瞪他一眼,想了想又问:“跟的那么急,是剜心的案子,有什么新进展了吗?”
小吴用手拢在嘴边,压低了声音说:“没有突破性证据,不过进展还是有一些的......”他朝四周看了看,“嗨,现在说这个干嘛,回头开会再说吧。”可被提起来,又有些憋不住的留了个尾巴,“总之你和苏然,你俩接触的时候,还是注意保护好自身的安全,啊,记着。”
赛场上有人折返跑的时候摔了个大马趴,观众席里霎时爆发出了一阵笑声,小吴的注意力被吸引了一下,跟着咧咧嘴,也机械性的拍了两下手。
龚蓓蕾也跟着现出个假面一般的微笑,腿边的双手却不知不觉攥紧了。
笑过就完了,小吴满场扫了一圈儿,没看见秦欢乐的身影,顺嘴扯闲篇儿,“龚儿啊,你最近听啥歌呢?给我介绍两首啊。”
龚蓓蕾敷衍的摇摇头,“说不上名儿,你要干啥?”
“没啥事儿,这昼夜颠倒的干活,精神高度紧张,最近开始有点儿失眠,想休息的时候听,放松用的,你哼哼也行,回头我自己找。”
龚蓓蕾一哂,“不愧是孟队的第一得意助手,办案都能用到找歌名上来了。”
小吴笑了一下,“别贫,不信你哼几首,就算有你这五音不全的超能力加持,我明天也照样全能给你把歌命列出来。”
龚蓓蕾脸色难看的看着他,翻了个白眼,“行,你听着,”她清清嗓子,“啦啦啦,就算再见不能戳你眼,是否还能挠你脸......”
“行了,打住吧,”小吴抬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让你推荐歌曲,你给我唱出一个刑事案件来,是让我做梦的时候还办案是吧?行不行啊兄弟,正经点儿。”
龚蓓蕾确实是应付的没怎么过脑子,不过看着小吴那两只堪比马里亚纳海沟的大眼袋,心软了一下,多少正经了一些,掏出自己手机的音乐播放器翻了翻,朝小吴一比。
小吴没耐心烦儿看,一边张望着赛场上的情况,一边说:“你就哼两句吧,我觉得旋律差不多舒缓些的就得,没那么讲究。”
龚蓓蕾看了看自己最近一直单曲循环的那首歌,勉为其难的哼了起来,“他不懂你的心假装冷静,他不懂爱情把它当游戏,他不懂表明相爱这件事,除了对不起就只剩叹息,他不懂你的心为何哭泣,窒息的快要不能呼吸......”
小吴“噗”的乐出来,一边摆手一边说:“算了算了,不难为你了,这唱的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的,哎呦,不说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回队里去了,你一会儿上场注意安全啊,等忙过这个案子,我请你吃饭。”
他说着在龚蓓蕾肩膀上拍了拍,猫着腰先撤了。
龚蓓蕾抿着嘴唇,眼睛出神的望着赛场,再次沉浸在了自己脑中的纷扰里。
外面热闹,市局办公楼里倒是一派安静。
秦欢乐正趴在男厕所的窗户边抽烟,不是他对抽烟地点有过于猥琐的追求,而是这个视角正好对着后院,能够把整个赛场尽收眼底。
身后门一响。
他还以为是小吴来找他要烟的,身形没动,只侧头向后面随意的一瞄。
纪展鹏阴着脸走进来,顺手还带上了门。
秦欢乐像一头被危险侵入领地的豹子,立时背上汗毛倒立,一刹那开启了警戒模式。
“你欠我的,打算怎么还?”纪展鹏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
这是纪展鹏,这是纪展鹏,眼前的人不是纪队,秦欢乐在心里反复默念了几遍,才冷声说:“你这话说反了吧?”
纪展鹏上前了一步,微微仰着下巴,“尸体在法务科,小刘刚刚已经答应我,会隐瞒尸体的真实情况,现在只剩下你的保证了。”
老孟会答应他这个?秦欢乐微微蹙起了眉,不过仍然坚信这大概会是孟金良应对纪展鹏的策略,可这么重要的配合,老孟为什么一点都不和自己提前商量一声呢?
他压下疑虑,只冷淡的说:“凭什么?”
纪展鹏面色不变,“凭我在局里还有人,凭我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的了结龚蓓蕾那小丫头,所以你在我这里,没有议价的权利。”
秦欢乐一股心火直接窜上脑门儿,忍不住低吼道:“纪展鹏,你别他妈的得寸进尺......”
“要不要试试?一会儿先让那丫头在比赛中受点小伤,算是我展现一点我的诚意,嗯?断手还是断脚?呵,”纪展鹏眼中是**裸的威慑和蔑视,“你心里清楚的很,只要你我的游戏规则不统一,你就永远只能被我踩在脚下,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再不甘心,也只能受着!想想孟金良,你该庆幸,你此刻还能站着和我说话。”
秦欢乐死死的咬着牙关。
都说打蛇要打七寸,对方确实精准的拿捏着他的死穴。
如果直接朝他抡棒子,他眼皮眨一下就算他不是个老爷们儿!可对方屡屡下手的人,全是自己的身边的人,先是大保健,然后刘科长,老孟,眼下又是花骨朵儿!
然而更使他焦灼难捱的是,在他所尊崇并坚定践行了三十几年的这套惩治标准体系内,他确实拿这个失去灵魂的纪展鹏毫无办法。
他愤怒的盯着对方,脑中一晃神儿,不禁又想到在吴家的夜晚,纪队望向他那深切地眼睛,苦苦央求他,杀了自己......
他心跳一时有些紊乱,狠狠地甩了下头,想甩脱那些杂念,可下一秒,却只有更多的杂音倒灌进了耳膜里。
“杀了我!”
“看着这样的我,难道你心底深处没有一丝爽快吗?”
“想想孟金良,你该庆幸,你此刻还能站着和我说话!”
“凭我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了结龚蓓蕾那小丫头!”
“秦欢乐,杀一个人,也没有那么困难吧?”
“杀了我!”
“杀了我!”
......
眼前的事物一阵阵的发花,冷汗顺着鬓角流进衣领,秦欢乐觉得身体内像是有两个自己,在激烈的彼此博弈着,难分难舍,不分伯仲。
他扶着洗手台,胸膛剧烈的起伏,有种溺水的痛苦,脊背越弓越低,只有一双眼睛赤红而怨怼的盯在纪展鹏身上。
纪展鹏轻蔑的看着他,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对绝对弱势一方不屑一顾的怜悯,仿佛在无声的宣示着:我没说错吧,你永远就只会这样窝囊的活着了。
脑中一个冲动,秦欢乐忍无可忍的冲过去,带着纪展鹏狠狠撞在了墙上,一把掐住了对方的脖子,举着拳头就要朝对方脸上砸去!
“秦欢乐!”门一开,瞪圆了双眼的小吴正巧推门而入,上前一把拉住了秦欢乐的胳膊,连拉带扯的把他反向推开,低声呵斥道,“你疯了啊,之前就因为这个,闹了多大个教训!记吃不记打,今天全系统的人都在,你还敢整这出儿?肖局不活剥了你的皮!”
他说着又忙去看纪展鹏,“纪队,您没事儿吧?这、这怎么了?老秦他可能中暑了,出门没带脑子,你也了解他,要不,我替他给您道个歉吧,他肯定不是有心的,他可是最守规矩的了。”
不知道他这最后一句话,是怎么触动了纪展鹏,纪队忽然看着秦欢乐笑了起来,“最守规矩的?对,哈哈哈,”他夸张的笑起来,看看秦欢乐,摇摇头,又笑,“秦欢乐,听听你周围的人对你的评价吧,认清现实,毕竟,你可是最守规矩的,哈哈哈哈......”
纪展鹏笑着走了出去。
小吴一头雾水,没明白自己这话到底哪里可笑了。
秦欢乐推开他,趴在洗手台上,拧开水龙头,直接对着头冲了起来。
片刻之后,他忽然站起身,不顾小吴的喊声,踉踉跄跄的就往楼下跑。
赛场上,正在进行自由搏击的女子组比赛。
龚蓓蕾强打精神,笑着朝队里的同事挥了挥手,又对着主席台上的肖局鞠了个躬,正要迈步上台......
秦欢乐忽然粗暴的扒开围观的人群,上前拽着龚蓓蕾的胳膊就往外走。
大家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不过几息之间,龚蓓蕾已经被秦欢乐拖出去了十几米。
龚蓓蕾一边往后捎,一边去拽秦欢乐的胳膊,被周遭无数莫名其妙的目光注视之下,脸早红成了西红柿,调门儿不禁也拔高起来,“老秦,你放手,你发什么神经啊,大家都看着呢,到我比赛了,你放开!”
“不许比!跟我走!”秦欢乐粗声大喊。
龚蓓蕾一愣,“为什么啊?什么原因啊?”
“没有原因,我说不能比,就不能比!”有了对方的全力挣脱,秦欢乐的动作没那么顺畅了,干脆一猫腰,直接把龚蓓蕾拦腰给抗在了肩膀上,大步疾迈,很快冲到了院门口。
这动静闹得太大,连街对面的小吃店里都听到了动静,苏然推门看见,脸色霎时一变。
“秦欢乐!你小子给我站住!”肖局气得捂着心脏,抄起扩音大喇叭狮吼一声。
扩音器里“嘶”的一声尖锐的电子音,秦欢乐一愣。
龚蓓蕾趁着他这片刻的晃神儿,借机一挺身子蹦了下来。
秦欢乐一急,忍不上前急道:“花......”
“啪”的一声,龚蓓蕾伸出手,给了他一记清脆的耳光!
龚蓓蕾眼中含泪,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马姐匆忙赶上来,一把将龚蓓蕾收进怀里,拍着她的肩膀安抚着,同时瞪眼朝着秦欢乐埋怨道:“小秦啊,你都这么大人了,也长点儿心吧,啊?这一天想一出是一出的,到哪天能稳重成熟一点儿啊?小龚毕竟是个女孩儿,你俩就算平时打闹惯了,可也得分个场合吧,今天毕竟是系统内这么多同事都在,你这......你就不心疼小龚以后得面对多少指指点点和流言蜚语的议论?也不知道你俩这关系是真好,还是假好,我都不知道该说你啥了,真是。”
也许是被马姐说中了心事,龚蓓蕾“哇”的一声哭出来,紧紧抓着马姐的衣襟,肩膀剧烈的起伏着。
那边肖局已经气急败坏的走过来了,手指头指着秦欢乐的黑脸,在空中一下下点着。
跟在肖局身后的,还有神态倨傲的纪展鹏。
他倒是难得平心静气的安抚了肖局几句,又似笑非笑的看着秦欢乐,“小秦,只要你好好的,别的就都不用担心,嗯?”
话里的每一个重音,都有着恰到好处的精准。
秦欢乐的眼神划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深深的看了纪展鹏一眼,反身快速的离开了。
在他身后,纪展鹏边揽着肖局的肩膀向回走,边勾唇露出了一抹讳莫如深的笑意。
马姐细语哄着龚蓓蕾,不住的用纸巾给她擦拭着眼泪。
龚蓓蕾一双大眼睛红的像兔子,眼皮肿成了水晶粉,只是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里,悄悄朝着街对面望了一眼,直到确认了苏然垂头站在那里双拳紧攥,才又啜泣着任马姐带回了院里。
而楼里的小吴从窗户看到了这一切,赶忙焦急的往楼下跑,却在二楼的走廊里,看到了凭窗默立的刘茗臻,脚下一个拌蒜,勉强收住了步子,苦着脸上前,“诶哟,刘科长,你在这儿都看见了吧,这老秦又闹妖蛾子了,愁死人了可,你说......”
可他话还没说完,却见刘茗臻一脸阴郁的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只留给他一个沉默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