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想好千条路,早起照旧卖豆腐。
不得不说这句话,十分精准的概括了秦欢乐每每在面对颜司承的时候,微妙的心情变化。
那心里活络的过程,起承转合之下都能凑和一整出莎士比亚的大剧目了,可兹要是一实打实的和对方碰了面......嗨,一把辛酸泪,不说也罢。
秦欢乐顶着一头乱发,蒙圈的坐起来,看了看身旁另外半边床,空空荡荡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人去楼空了,脑袋里把临睡前的情形扳着手指头又在脑子里回溯了一遍,细微之处的难言情绪,依然还是折磨人的厉害。
他排喧不出来,又淡化不下去,只能微微分开双腿,尽量规避着,耍赖的又瘫软回去,刻意挪着脑袋枕到了旁边的枕头上,眯缝着眼睛又磨蹭了十几分钟,才彻底醒过神儿来。
外头是个风清云淡的好天气。
他长臂猿似的胳膊够着床边上的手机,快速的翻看之后不禁微微有些纳罕,从电话到信息,花骨朵儿居然一宿十分消停,即没有义正严辞的数落自己泄愤,也没有恶作剧似的的靠骚扰自己撒火,安静的分外诡异。
不过他眼下也没有那个心情想着龚蓓蕾会怎么着了,事关人民外部矛盾,那内部矛盾就可以暂时先放一放,冷处理。
他不再贪恋床间余味,利落的爬起身,滚去厕所冲澡去了。
与此同时,北直街高架桥洞底下,法医正在将尸体装进尸袋,运回市局做进一步的尸检。
“最近怎么总跟送外卖的干上了。”还留在案发现场的孟金良面色不善。
这也难怪,随着整个外卖行业的繁盛,要说夜以继日最辛苦的,还真就要数这些披星戴月的小哥儿们了,需求决定市场,既然夜间有宵夜外卖的需求,那就总有人不辞辛劳愿意赚这份薪酬。
黑夜就像一块巨大的布幕,脏的乱的,一股脑儿的被盖在下头,常常会使歹人生出一种有恃无恐的错觉,客观来说,夜晚确实比白天的犯案数量更高一些。
刘茗臻接过小黄手里的记录,简单汇报道:“根据尸体综合情况来看,被害人莫约是死在凌晨二点到四点之间,距离被发现的时间,并没有太久。”
“他手机还在,看看外卖平台的接单信息。”孟金良冲小吴说。
小吴隔着证物袋看了一下,回头解释,“孟队,有密码,得回队里才能解开,但他的外卖还在,外卖单上还有出单时间,是......两点半,一般外卖的送餐时间最长不会超过一个小时的,我们去这家出餐的餐馆查一下,就能知道死者取餐以及达到这个事发位置的具体时间了。”
孟金良点头应了一下,又嘱咐道:“把这份订餐人员的账号信息也一起落实了,看看是谁定的,订餐的情况是否常规合理,看看订餐者和送餐地址是不是同属一人,不要忽略任何细节。”
小吴跑着去安排了。
另一个同事走过来汇报:“孟队,现场发现了一处特殊情况。”
几人跟着移步过去,就看到桥洞内三分之一处的地方,一米左右高度的墙体位置上,遥相对称的打打着两颗铆钉。
而假设将这两颗铆钉中间连出一条线,就可以更加清楚的看到这条线所到之处,正与死者倒地身亡的位置很相近。
甚至可以这样假设一下,月黑风高无照明的桥洞底下,赶时间的外卖员骑着电瓶车高速的向前行驶,猝不及防的被半空中的钢丝绊倒在地,而身下的电瓶车又凭着惯性,在向前持续了一米左右的距离之后才斜倒在地,同时外卖员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人从后面死死的勒住了脖子,随后晕厥了过去,再之后,凶手掀起了他的衣服,在受害人尚还活着的情况下,活活剜下他的心脏......
这么推测,大致是合理的。
只是铆钉中间的钢丝已经被拆卸不见,现场似乎也是被着意清理过的,没有留下任何嫌疑人的脚印。
可没有处理尸体,以及现场留下的那些能快速识别出死者身份信息的物品......孟金良大概判断凶手与被害人之间,恐怕并没有太大的社会交往关系。
那凶手这样的行为又算什么呢?守株待兔?
如果是随机性杀人,那这问题属性可就严重了。
“留几个人继续取证,让一组去外排受害人的社会关系,通知他家属来认尸,其余人先回队里!”孟金良重整思路,快速安排了一下工作,转身往自己的车前走去。
跟在他身后的刘茗臻一路无话,一直快到车前,孟金良才没话找话截停了对方的车,弯腰趴在窗框处问:“茗臻,你觉得这像是什么性质的案件?剜心......有没有系列杀人案的‘标志’特点?”
刘茗臻直接摇头,“单一案件毕竟孤立,不过从现场情况来看,凶手应该有充足的时间打扫现场,可却完全没有试图转移尸体,拖延尸体被发现的过程,我个人觉得,双方并不认识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那会不会是为了器官,比如一些贩卖......”孟金良眉头皱的死紧。
刘茗臻表情认真,“不会,切割手法看得出凶手并不具备相关的专业知识,切口非常简单粗暴,那把刀你也看见了,就是一般的多用厨刀,而且如果我猜测的没错,恐怕上面也是没有指纹等生物信息的。”
这些孟金良也想得到,沉默了一会儿,身体却没有动。
“还有事吗?孟队?”刘茗臻忍不住出口询问。
孟金良余光看到周遭近旁无人,忽然话锋一转,小声问着,“茗臻,你弟弟之前......”
“孟队!”刘茗臻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不带任何感**彩的说,“希望你尊重我的个人**,不要好奇心这么重,另外像今天早上这种‘不期而遇’的情况,我也希望不要再发生了!”
“你误会了,我是......”孟金良的话被一阵汽车尾气卷进了风尘里,无奈的向后退了两步,看着刘科长的车扬长而去。
回到队里,才看到龚蓓蕾一脸菜色,恹恹的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出神,见到人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偶尔看了看手机上的信息,才会会心一笑,然后十指弹动,飞快的回复过去。
孟金良顺手拿了一张报纸,卷成筒,照着龚蓓蕾的后脑勺儿打了过去。
龚蓓蕾一个激灵站起身来,蒙圈的叫了一声“孟队”。
“干什么呢,丢魂了?”孟金良没好气儿的说,“和老秦闹也分个时候,这上班时间怎么还没完没了的,刚刚出现场,我四周看了半天也没看见你。”
“谁和他闹了,谁愿意搭理他似的,”龚蓓蕾一撇嘴,不过还是多少带着点心虚和自责的解释说,“我接到消息的时候都晚了,估计着等我赶到那儿,你们都已经回来了,就、就没去。”
“赶到那儿都晚了?”孟金良本来都已经与她擦身而过走出去几步路了,忽然又停下来回头看她,“不对吧,小龚,你接到信息不是在来上班的路上?你今早是不是迟到了?昨晚干什么去了?我记得你昨天也没有加班,到点儿就急三火四的跑了啊。”
“没、没干嘛,”龚蓓蕾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干脆耍起了无赖,拉长了调门儿撒娇,“孟队,你怎么这样啊,我一个妙龄美少女,不能有点**啊,我保证不耽误工作还不行吗?”
“行,行行行,你们都有**,就我成了偷窥狂了都!”孟金良一股心火窜上来,也没有兴趣关爱下属“**”了,大步往自己办公室走去。
留下龚蓓蕾悄悄吐了吐舌头,又摸出手机来,将刚刚打了一半的信息打完:“苏然,你说的那个笑话是真的吧?真有人买不起玫瑰,去人才公园偷了一把月季花?哈哈哈,这主意怎么想出来的,也太有才了吧?”
很快,信息又回过来:“什么都瞒不过你,你真的是我见过最细心最聪明的女孩了,送月季的就是我,不过那还是我初中时候的事情。”
龚蓓蕾趴在桌子上,飞快的打字,“哟,初中套路就这么深,到了大学里是不是都成情圣了?”她想了想,又按着删除键,把后面一句话删除了,重新输入,“哟,初中的小屁孩就懂送花讨女孩开心了,成熟的也太早了一些吧。”
苏然回:“不是讨女孩欢心,是讨男孩欢心。”
龚蓓蕾眨着大眼睛难以置信的愣了愣,“什么?”
苏然发了个笑脸的表情,“是帮我的男同学追女孩,他高兴了,就不会欺负我总是帮他拖地擦黑板了,我那时候个子矮,所以总被人欺负。”
龚蓓蕾心里一软,安慰的回复:“没事,以后我保护你啊,我擒拿格斗样样精通哦。”
苏然发了个惊讶的表情,“是吗?那我是不是也得找个拳馆练一练啊,免得以后总是拖你后腿。”
龚蓓蕾差点儿笑出声,连忙用手捂着嘴,四周打量了一下,刚要回复,就听见有同事在门口喊:“小龚?楼下收发室有你东西!”
“诶,来了!”龚蓓蕾不知道是什么,回想了一下自己网购的地址一般都写家里啊,一路小跑到了大门口,就看见收发室外面的窗台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小束“玛格丽特”,都是暖融的色彩,怒放的姿态。
花束中间粘着一小张卡片,写着龚蓓蕾的名字。
长了这么大,抛去毕业时家人送的花,抛去立功时同事送的制式相同的花,只单单送给她的,一个男人单单送给她的花,这还是第一次。
手机响了,龚蓓蕾赶忙接了起来,“喂,苏然,你怎么......”
“抬头啊。”苏然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和顺轻柔。
龚蓓蕾茫然的展眼望过去。
隔着人来人往的市局大院,隔着车流穿梭的马路,小吃店门前,一个身影正冲着她轻轻的摆了摆手。
“蓓蕾,我要是每天给你送花,你会觉得被打扰被冒犯了吗?你的同事会不会议论什么?”
龚蓓蕾咬着嘴唇低下头去,认真的想了想这种可能性,觉得也许还真会有点儿八卦传出来,不过管他们呢,像苏然说的,她这辈子干嘛总活在期待别人对自己的认可中呢,“当然不会,你敢送,我可就敢收啊,不过......”她面露一丝疑惑,“你为什么送这花给我?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街对面的小吃店里走出一个人,似乎在叫着苏然回去。
苏然赶忙点头应了,又朝着对面用力挥了挥手,“我要回去了,店里有点忙。”
“哦哦,好,你快回去吧!”龚蓓蕾挂了电话,抱着那一小束花喜滋滋的往回走。
一路上也有同事打趣她,但不过都是玩笑而已,因为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对花的敏感程度基本仅限于:玫瑰、百合、康乃馨,了不起再加上一个勿忘我。
龚蓓蕾做贼心虚的钻回工位,单腿跪在转椅上,两肘支在桌面上,拍了一张花束的照片,上传到网上,搜查着这花的品种名字。
哟,别瞧着这花不大起眼,名字倒是好听,玛格丽特,又叫蓬蒿菊、少女花。
龚蓓蕾抿着嘴笑,谁还没有个少女心啊。
她向下划着屏幕,倏然一愣,看到网上写着玛格丽特的花语是:期待你的爱。
一点红晕,突然就涌上了脸颊。
支队办公室里,一半是春色盎然带着迷幻泡泡的泛滥少女心,一半是冷凝严肃的现实世界。
小吴那边很快带回了外排的结果。
死者是个本地人,送外卖也有一段时间了,接单都是临时随机的,并没有什么统一的规律路线可循。
他老婆孩子和家人,三代同堂住在城郊的自建两层小楼里,除了他,都做着蔬菜批发的生意。
家里经济条件尚可,没有外债,风评在邻里间也不错,从没听说和什么人结过仇怨的。
技术科那边,他老婆也来认过尸体了,一个壮实的少妇强撑着精神,还在竭力安抚着已经哭晕过去好几次的公公婆婆。
小吴叹了口气,将资料放在孟金良的桌子上,“尸检报告没有新发现,和刘科长最初判断的情况完全一致,至于那个外卖信息,收外卖的人没有联系上,那个地址并没有住户。”
“什么意思?”孟金良蹙眉。
“就是订外卖的时候,不是可以手动输入地址嘛,不通过定位那种,”小吴掏出自己的手机演示着,“就这样,你看......所以我们到了那里,发现这个地址并不是住户,当晚也并没有可疑人员盘桓在那里。”
“地址是假的?”孟金良有点儿思路了,摸着下巴冷笑了一声,“好啊,那只有一种可能了,凶手并不是为了杀某一个特定的人,他杀的是谁,对他来说根本没有区别,他只是要确认有一个人,将会准时出现在他埋伏好的指定位置,然后他只要等着‘收割猎物’就好了......”
小吴也是经过不少大案的,可孟队这番描述还是让他不禁打了个冷颤,“孟队,要不把风扇关了吧,我怎么突然有点儿冷啊。”
“少废话,好好说!”孟金良‘嘶’了一声,瞪着他。
小吴抖了抖,接着说:“商家也提供了那个订餐账号,系统里没有,是第一次在他家订餐,那个账号也是用非实名制手机卡注册的,餐费是话费付的,所以......线索又断了。”
如果孟金良推测的不错,本案的死者只是一个被随机选择的“猎物”,那现场和订餐账号两方面都找不到可推进的突破口,案情到这里,也实在是无计可施了。
小吴有些沮丧的念叨:“那地方晚上几乎没有人,也是个监控盲区,我们现在除了增派人手,向更外围扩散排查,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可是王学力那边还占着不少人手呢,视频的来源一直找不到,这压力......”
孟金良的压力并不比小吴少,至少王学力那边还有一个纪展鹏在持续不断的施压结案,再加上刘科长的事情,他略微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但颓丧的负面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孟队自己率先垂范,在小吴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鼓励道:“坚持住,想想那些受害人,咱们要是卸了劲儿,打了退堂鼓,让他们还有什么指望?来,咱们再分析分析,如果线索上走不通,那犯罪动机呢?你觉得凶手拿着一颗心脏,能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