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这样?”一句话打开了秦欢乐人生的新纪元,他深刻的自省着自己往昔波澜不惊的三十个寒暑,还真是有了白活的嫌疑,脑壳里观念固步自封的太久,才会遇到什么都惊奇不已,不像人家颜老师,仿佛遇到了什么状况,都能保持一副泰山崩于前我自岿然不动的天然气度。
他暗自下决心,此时此刻,就是他思维的破圈节点,以后无论遇到任何违背常理、常识的事情,他都要力争做到脸不变色、心不跳!
当然,用不了多久之后,他就会发现自己这个flag实在树立的太过草率了。
颜司承轻声为他解惑:“她的身体身体已经死了很久了,已经没有任何机能了,如果你有机会近距离观察,一定会发现她一些肌体上**的端倪的。只是她的执念吊着一口气,还一切如常的按照以往的惯性支配着身体运动,她拒绝和人交流,是因为她已经不再有思想活动,或者简单点来说,她现在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秦欢乐一只手不禁在衣裳口袋上轻轻的按了按,“照你这么说,要和她谈谈......也是没用了是吧?可是,这有些不大说得通,你看,就连小飘,这个都不知道挂了多少年的,都还能和我交流沟通呢,怎么这位孙老太太就不能了?”
“那是因为它们都对自己的现状有清晰的认识,”颜司承带着他向外走去,边走边说,“可孙美娥不知道......哦,对了,她没有做什么坏事吧?”
“没有。”秦欢乐回想了一下邻居和街道工作人员的话,倒是不涉及这位老人家日常有打扰别人生活,或是主动为非作歹的表现,只是孤僻自闭一些而已。
“那就先别叫醒她吧,”颜司承说,“怎么形容呢,你就这么想吧,她现在处在一个她还活着的梦境里,既然她没做什么坏事,就别去叫醒她了。”
“那就这么、就一直这么......也不是个事儿吧?”秦欢乐三步一回头的瞭望着远处三楼的窗口。
颜司承抬眼看了看不甚明朗透亮的星空,“她一定是在等什么人,或是还有未了的事吧。”
是人,就免不了有心事,可这心事有多深沉,有多厚重,有多放不下,又往往因人而异。
秦欢乐扪心自问,他尽管一直费尽心力的追索母亲下落的真相,可也只是宛如胸口上一直压着一方石锁,让他不时胸闷气短犯迷糊,却也实在没有到了那种会魂牵不绝、不死不生的地步。
长叹一口气,看着小飘蜷在纸卡上的样子甚是可怜,秦欢乐一屁股坐在了路口的花坛边沿上,“你说小飘是不是孙老太太的什么亲人啊,一般人都会这么想吧,没准儿是她女儿,也可能是她妹妹,诶,保不齐也可能是她妈啊!要不咱们就直接告诉她得了,二一添作五,两人没准儿一起都想起来了,两全其美啊!”
颜司承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你带小飘出入过孙家几次了,她也没想起来,还有那个孙美娥,在不清楚她的念想是什么的时候,就贸然惊扰她,她惊惧震怒之下,万一做出什么不可控制的事情,你会怎么做?为了保护周遭无辜的人,只能把她的身体彻底焚毁,可人家安安静静地不惹事这些年,难道就因为你不计后果的鲁莽行为,就白熬了?何必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秦欢乐真有些急躁了,“你知道我有什么感觉吗?就像饿急了的人,面前放满了山珍海味,可一张嘴,嘿,发现隔着一堵玻璃墙,还是钢化防弹玻璃!”
颜司承一拉车门,“上车吧,我送你回家,顺便看看你有没有合适牌局的衣服。”
秦欢乐鼓着嘴,没心思在这个问题上,小声嘟囔:“没衣服咋的,你还给我买啊?”
“好。”颜老师说。
草长莺飞,空气里混合了各种生机勃勃的草木香,每到暗夜,也开始有些暗香浮动的意味了。
市局还在加班,处理近期一起抢劫未遂案,施害人已经抓住了,没什么心理承受力,眼下不过是硬抗,再不理不睬的扔在审讯室熬半宿,估计也就差不多交代了。
龚蓓蕾两手在脸颊边“啪”的拍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蚊子,顺便活动活动僵硬的肩膀,打算喝点凉水醒醒神儿。
她打着哈欠在饮水机前面排队,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前面的人挪地方,就那么一直伸着杯子在开关处,不禁好奇的歪着脖子瞧了一眼,“诶?孟队啊,想什么呢?”
孟金良如梦初醒似的看了她一眼,这才收回了杯子,“我接好了,你来吧。”说着举杯到唇边,一仰头,才发现杯子里一滴水都没有,干涸的像撒哈拉沙漠。
喝空气解渴也不是不可以,龚蓓蕾自己减肥的时候,也想象过吃空气的戏码,只是眼下好像不是那么个情形。
她小心翼翼的试探,“领导,你怎么了?楼下那小子不是老手,估计天不亮就招了,你不用这么上火着急,犯不上。”
孟金良没说话,神情却依然有些神游。
龚蓓蕾有点儿急了,“领导,你振作振作吧,瞧瞧咱们队里最近这气氛,也太让人蛋疼了。”
“就像你疼过似的!”孟金良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又后知后觉的问,“队里怎么了?”
“队里怎么了?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呢?”龚蓓蕾叹口气,“小黄说刘科长最近脸色都不太好,原来就高冷吧,现在更不理人了,常常一个人看着一个地方发呆,闹得他们技术科平时连个玩笑都不敢开,现在你也这样......唉,更别提小吴了,眼眶子都塌下去了,这会儿不知道还在哪个旮旯儿里猫着,偷偷咬着小手绢哭呢!”她哀怨的嘟着嘴,“我是不是也应该弱不经风点儿,没事晃晃份儿,要不都和队里主旋律不搭了。”
孟金良走神儿,是因为一直在想着走访孔腾达老家的事情。
临走之前,他专程去了一趟医院,往孔奶奶病床旁的矮柜上放了个装钱的信封,钱不多,聊表他的心意而已。
孔奶奶在危重病房,同房间还有一张空床,没人住,显得她独身一人,十分孤单。
请的护工不知道哪里偷闲去了。
孟金良放好了钱,替孔奶奶掖了掖被角,刚要转身,手腕一重,一抬眼,就见目光浑浊的孔奶奶意识尚未完全清醒,却哆哆嗦嗦的竭力抬手,去抓住了他的手腕。
“飞飞啊,是我飞飞回来了吗?”她语调悲切,还带着一丝语焉不详的含混,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呼唤着“飞飞”。
飞飞是孔腾达的小名,家里长辈从小都这么叫他,孟金良从外采中已经了解过了。
无论孔腾达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但含辛茹苦倾注了所有心血养育他成人的祖父母,却没有什么罪过。
都是再朴实不过的老人。
孟金良不忍心的反手覆在老人的手上,弯腰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轻声安慰道:“您放宽心,好好养病,快点好起来,等您好了,我再来看您。”
老人也不知道听没听囫囵,只把手紧紧的攥着,上半身微微倾斜过来,挣扎着就要起来。
她身上还插着各种管子,孟金良怕她碰到哪里,只得自己贴的更近一些,“别动别动,躺好了......”
他话还没说完,孔奶奶就流下泪来,含混不清的说:“飞飞,你是不是怪奶奶,恨奶奶......奶奶知道你也是孝顺,你拿那些东西回来......你爷爷找人打听了,都贵着呢,那可不是好事啊......他不明不白的给了你那么多东西,还那么贵,那些包啊,腰带啊,围巾啊,那可不是好事啊......”
孟金良悚然一惊,什么贵的东西,谁给的?难不成孔腾达生前也接受过那些奢侈品的馈赠?他的前女友说他是从大二开始,就没有回过老家看望爷爷奶奶了,那眼下老人说的,应该也是孔在大一时候的事情吧?
“什么东西?”孟金良贴的更近了一些,循循善诱的轻声问,“奶奶,你还记得是谁给的吗?”
孔奶奶清醒一阵糊涂一阵,刚刚的一系列动作言语,仿佛已经耗尽了此前积攒的心力,合上眼睛,只是继续叨咕着:“......怪奶奶说了你啊,怪奶奶......你就再也不回来看我了,奶奶想你啊......”
老人嘴里渐渐彻底没了声响,只有浅淡的呼吸声......
那个送东西的人到底是谁?一样的套路,一样的年纪......他思来想去,能同时和孔腾达以及金维产生交集的,也只有张辉了,但......这也不太合理,张辉名下的账户他们已经翻来覆去的查了个底掉,再加上她老婆的经济问题,所有关联账户也都摸的一清二楚,哪里都找不出这笔额外的支出啊。
张辉又已经不能再开口解释,难道事情依然是一个死循环?
可那个给张辉老婆拍照的人,到底是背后的黑手,还是通风报信的知情人呢?
“领导?领导?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龚蓓蕾伸着手指头,在孟金良眼前挥了挥。
孟金良面沉如水,看着龚蓓蕾嘴巴开开合合,只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嗯,听着呢,你说刘科长怎么了?”
龚蓓蕾耸耸肩,“那我就不知道了,是不是也失恋了?”
“刘科长失恋了?谁说的?什么时候恋的?和谁恋的?”孟金良涣散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了起来。
龚蓓蕾给问的一愣,快速的左右看看,差点儿扑上来捂住孟队的嘴,“哎哟我的亲领导,你可别乱说啊,我那是开玩笑,我啥时候说刘科长失恋了,回头让别人听见再传出去,我成什么人了我,我可不是没事就爱制造谣言的长舌妇啊!”
“那你怎么?”孟金良只觉穿心的一把青龙偃月刀,虽然堪堪离开了自己的前胸,但也没有离开太远,仍然一阵阵手心泛凉。
龚蓓蕾虚喘了一口气,“我是说小吴失恋了,垂头耷拉膀子的,被女朋友给踹了,还是脑袋顶上长草的那种踹......”她一撇嘴,“领导,你也关心关心我们吧,我们都是市局的花朵,五六点钟的太阳,需要来自领导的关爱才能茁壮成长,不能一推二六五的光让我们散养着。”
不是刘科长失恋就行,孟金良也有力气开玩笑了,“小吴失恋了啊,怎么着,还哭鼻子了?男儿有泪不轻弹,这点儿出息吧,行了,让他振作点儿,报警中心不少警花呢,回头让肖局组织内部联联谊,这么多单身的,局里也自产自销一下,不就都解决了,诶,到时候你也去。”
龚蓓蕾闻话色变,一跳两尺高,“孟队,你怎么不销销你自己个儿啊,按照优先级,我也排你后边啊,再排、再排也还有刘科长呢,让刘科长联去吧,我、我还有事呢,我去下边看看审讯室那小子崩了没有......”话未尽,人已远。
孟金良打发了这个话唠,想了想,拐出走廊,往技术科来。
技术科没人,刘茗臻正在解剖室,两手交叉垫在下巴上,靠坐在解剖台下面的地面上,脚边放着一只马克杯。
孟金良敲敲门,走进来。
刘茗臻仰头看了他一眼,“孟队,有事?”
没事,就是听说你近来心情不好,忍不住想来看看你......
孟金良喉间动了动,“没事,就是又了解了一些孔腾达的情况,想来问问你,毕竟你和他一起近距离的接触过一段时间。”
“嗯,”刘茗臻对待工作,从来都一丝不苟,当下尽可能的回忆道,“之前基本的情况,我也都做了情况说明汇报过了,再能说说的,也就剩下一些我个人的主观感受了。”
孟金良曲腿毫不避讳的坐在了她旁边,半靠着解剖台底座,“案子已经结了,是我自己还不太甘心,你随便说,想到什么说什么。”
刘茗臻张张嘴......我怀疑这根本就是一个圈套,我怀疑这一切还是和纪队有关......
她微微垂下头,眸光就被一片蝶翼般的睫毛隐去了内容,再抬起头,已恢复了以往的冷静,“现在回想起来,他身上是有一些奇怪的,比如我有时随口问他的学术问题,他能很迅速的给我相应的答案,虽然有的时候,他也会推说要查一下资料,但我有种感觉,他只是在掩饰他自己了解的太多,不瞒你说,我常觉得,以他的学识,别说张辉,就是系里更资深的老师,恐怕都比不上。”
“这也不算太奇怪吧,”孟金良蹙眉,“他的资料我们都了解过,是个学霸,一直拿奖学金,还保送读研......”
“不是的,”刘茗臻回想着有限的接触,“那不是一个年轻学霸的水平,他的专业知识累计是超出常人的,怎么说呢,超出他的年纪,也超出他应有的阅历,仿佛......”刘茗臻不经意的咬了下嘴唇,“仿佛他体内拥有一个,更年长的灵魂。”
涉及到灵魂的话题,孟金良就不大擅长了,他忽然有些羡慕起秦欢乐来,那家伙,最擅长在这种时候鬼扯了,也难怪刘茗臻有事没事,喜欢和他聊天。
话题凝固了,没人往下接,两人各怀心事的枯坐着。
反正都是枯坐,两个人总比一个人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