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第二日的中午。
蓝墨与洪志星,站在一座院落门口,等待红叶城农吏大人接见。
说起这位洪志星,曾是胡佑在飞鹰关上的战友,彼此算是有些交情。
蓝墨离家时,胡佑就去提起了这位战友,只说此人是红叶城洪氏的族人。
“……虽然,他只是洪氏一族分支,在族内并不受什么重视?不过,他多年负责军中后勤事务,后来又去找人托了关系,得以调回到红叶卫军任职。
由此可见,他在城里认得一些熟人。
那时在关口上,我见老洪处理事情,也都十分稳妥!
他从小在红叶城长大,熟悉城内情形不说,甚至在洪家的几位大人面前,都能去说上几句话。
你到了城中,若是遇上难事,可以去找洪志星打探消息。
不过我想,你这次过去,也只是探望蓝洁一家,不至于遭遇意外。”
当时胡佑临别之际,就是随口一提?
蓝墨却是牢牢记在自己心底!
也许他那位舅舅,不清楚前因后果,可他蓝墨却是记得清楚,上一世二姐一家,就去发生了意外。
果不其然,如今的蓝墨,就来找上了洪志星。
这位胡佑口中的老洪,有着家族依托,多年前就已经是红叶城的中民,家境还算不错,只是一家老小,平时拖家带口,负担也都不轻,远远谈不上什么富裕。
昨晚,蓝墨带着五尺花布与时鲜果蔬上门,就让洪志星心里感觉高兴。
原来胡佑那家伙,还记得我这老战友!
他还有这么一个懂事的外甥?
以前没有听他提起过,想来是因为那时年纪还小。
不过看这蓝墨连夜拜访,恐怕就是在城中遇到了为难事情?
当时,蓝墨没有丝毫隐瞒,如实对洪志星道出实情。
“……洪叔,事情也就是如此。
所以如今,晚辈姐夫赵岳被城监狱拘押,需要您来帮忙拿个主意。”
洪志星看着蓝墨,面上有着为难。
“这件事,恐怕短时间内,不容易解决。
看在老胡的关系上,我把你当成自家的晚辈,你的礼物我都收下。
只是话说在明处,你姐夫这件事,我帮不上什么忙。
不过,对于其中的关节,我可以在此为你点明。”
蓝墨面色凝重,起身致谢。
“谢过洪叔,还请您老指点晚辈,蓝墨感激不尽。”
洪志星示意蓝墨坐下,又去停顿片刻,思索数秒。
“唉,我个人能力有限,也只是卫队后军当中的普通军士,就算平时参与后勤供应,可说出话来,也都是无人在意。
何况,这种掺杂了复杂利害干系,让众人都去装聋作哑的事情?
说句不好听的,只凭我老洪,擅自插手其中,只怕就是不自量力,反要自取其辱。
搞不好,跟你那位倒霉的姐夫一样,惹来灾祸上身。
只因那其中,不只是牵扯到了外来行商,更与咱们上面那位领主大人,脱不开关系呐!
领内高层,每餐所食,都是紫粮。
而我们红叶领内,少有紫食出产。
即便有那么一些,恐怕味道也让领内大人们,难以下咽!
如今红叶领对外的粮食贸易,除了青石领,就只有西原郡最北部,临近红叶的黑石镇,这条隐秘的交易渠道。
而且,论及出产紫食的珍贵与美味,南部东法的肥沃土地,比起青石领那边的荒山野地,就要强出不少。
城中负责此事的世家,也都对上面那位的想法心领神会,不愿将南面的商人得罪太过。
那样的话?以后可就彻底断掉了这条商路。
单纯从生意角度讲,本来就是咱们这边,有些慢待了远来行商。
领主府的做派,不也就是言而无信?的确让人难以接受。
就连我们这些本地的属员,以及那些冷眼旁观之人,也都感觉匪夷所思。
一方领主贵族,本来提前许下承诺,谁想事到临头,竟为几车资粮突然改口……
哎,那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还有,那些在领内府邸多年,一直在后面跑腿办事的下人,他们不光喝不得白水,更连经过手边的吃食,都要去切下大半,留在自家的手中,更是早就习惯从商旅们那里,要来些孝敬的调料,才能甘心下咽,把自己一家都去喂饱。
郁家那边,上下受到盘剥。
那一些习惯贪财的,只认定他们要发横财,却没看到他们承担的风险。
要说郁家心底,对此没有丝毫火气?也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们这是把怒气,撒在你姐夫赵岳头上。
黑石镇如今被西原郡所占,不过郁家一直都在郡中有着旧相识,要不然他们也不敢运粮过来了。
就说如今负责城中税收的明氏,他们就与郁家这样的商人,关系走得亲近。
明氏一族,势力不小!
尤其,那位明章大人,身居咱们红叶城税长一职,已经过去了近十年的光景。
只说红叶财税方面,正是以他为首。
就算是我洪家,平时拿他,也是无可奈何。
毕竟明大人的那位父亲,不也就是领主的岳父?
明章小妹明黛,郡中又有谁人不知,由一介贱民婢女,一跃成为领主平妻,自此获得贵族身份!
当时领内领外,为此闹得沸沸扬扬。
不过那时,老领主依然在世,他对这位明黛,有些看好。
老领主,又是何等的威望!
他若是还在,我红叶领不至于如此。
一时间我红叶领内,明黛不就成为世家闺秀们的羡慕对象,此事更在周边传成佳话。
而那明章本人,能力也都不俗。
这些年,他身为领主王贵亲信,向来与我洪家争权夺利,所以这件事情,其中还有些利益争夺,并不简单。
明家上位之初,就与黑石镇的郁家有了联系,如今郁家乐意冒着风险继续偷渡运粮,自然会有明家参与其中。
这种事情,外人摸不到其中细节,可实际上也是必然的情形。
你说,明家在那里面,就没有一点好处,又有哪个敢信?
再说郡中,这边负责与郁家商队交易的几个,又是各怀心思,不愿为一桩无关紧要的小事,冒失出头。
说句难听话,他们谁认得那个赵岳?
今日若不是你来,我也未必能够想起,赵岳竟然是你姐夫,更意识不到老胡跟他存在这一层亲戚关系。
总之,现在没人愿意出头,任由郁家发泄。
反正粮食也都运到了城中,他们总不能再运送回去。
只要交易继续,不去告吹就好。
要不然?
不说别人,只说咱们领主府那边,杀起人来从不手软!
再就是黑石镇那里,毕竟还有一些心向咱们红叶领的官商,如今往来商贸不易,不好对他们随便出手打击。
我之前就听说过,有关你姐夫的事情。
是听他人,当作了笑话提起。
说什么盗人钱财,家产就去被充公?那分明是个玩笑了。
事情不过就是,他去说出了几句真话。
虽然,我们大家知道其中有鬼,可一般人谁会多管闲事!
只是没想到,你如今竟然找上我。
就算赵岳的本家,那边也有一两个的小吏,倒是没有见过他们怎样着急?
我对此同样无能为力,不过就你们这些女方的亲戚来讲,也不必太过急躁了。
所以此事,无非就是让那青石镇的郁家,暂时耍一耍威风。
大家伙在里面,顺便抹一抹油水,他们不至于就去夺人性命。
只因为现在,正是与那位郁老板,商谈紫粮定价的关键时候。
一旦事情定下,必会有人出面施压,借机给郁家一些压力,下次谈判时,才好对他们狠狠压价!
至于之后的出面之人,多半就是我们洪家,或者是由郡内执掌文书典籍的余家发动关系,找人给他们一些小小的教训。
毕竟咱们洪家与余家,就是这红叶城中最大的两家粮商。
虽然彼此间,存在些竞争关系,却也不能一直让外来的郁家得意,后面总要给他一个警告。
唉!
若不是商路断绝,其实也就不会有如今这些麻烦。
所以,我作为长辈对你提出建议,这就随我去一个熟识的朋友家里坐一坐,那人对城狱中的情况,再熟悉不过。
他是狱中的老狱卒。
大家可以一起坐下,好好谈一谈。
你把困难对他讲一讲,到时也就在狱中有了自己人。
他是老资格,别人看他情面,在旁边为你姐夫转圜一二,至少让那个赵岳,少受一些难过苦楚。
我说的这人,他也不会拒绝你。
毕竟,也算是我家的亲戚,数十年结下的交情,对我一直不错。”
蓝墨沉吟数秒,就去缓缓摇头。
这不是他心中真正想要的结果。
这期间一旦发生什么变故,姐夫那里岂不是很危险?
自己必须想办法,尽快把人解救出来!
这世上,哪有自己把脑袋伸出去,却期待别人对你心存怜悯的道理?
面对逆境,挣扎反抗才是正道。
“洪叔,舅舅见我前来城中,叮嘱我一定记得上门拜访您。
他说多年未见,一直都十分的想念洪叔。
当时我心里就去想到了,您肯定是位仗义直言的前辈,如今一看,您老果然真心实意,为我们这些后辈考虑。
蓝墨十分感激,洪叔您的指点。
不过洪叔,晚辈现在更希望得到您的引荐,去求见掌握红叶权势的洪氏大人们。
就让蓝墨当面向他们恳求,只为尽快救出姐夫,让二姐一家相聚团圆。”
洪志星无奈。
因为他深知,这件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就算我带你蓝墨去求见,族中那几位高高在上的官吏,他们就会听你一个贱民的说辞?
即便是我这个族中的远亲,他们也都未必愿意搭理。
到时只好被人轰出门去,甚至见都见不上一面,更可能惹得他们心中厌烦!
蓝墨见洪志星为难样子,又是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对他行礼,语气诚挚的恳求。
“洪叔,晚辈知道您心中的顾虑。
只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事情不论成败,总要全力以赴过后,才能让人心甘!
蓝墨恳求洪叔,请您老看在蓝墨舅舅胡佑的面上,出手帮我们这些晚辈一回。
不管后续如何,晚辈都会牢记您的恩德,也不会继续冲动下去。
小子并非不知轻重缓急的鲁莽之人。
像您方才提出的中肯建议,带我拜访熟识的狱卒,其实也都是尽人事听天命。
当然,我听说洪家那一位黄老夫人,就在这个月的月底,要过六十五岁的寿诞?
蓝墨虽然出身低微,但在那座银叶镇上,与卫队中的村人们相聚,听到他们交口赞誉洪老大人,又听说老夫人的这桩喜事,由此心中生出敬仰之情,想要借这次入城的良机,为老夫人献上一份微薄的贺礼。
这是身为黑山村后辈的一份小小心意,只因为蓝墨心底,实在对洪老大人心存敬意。
其实如今,晚辈手中还有两枚银叶卫队的军奴身牌,所以蓝墨口中所言,没有丝毫虚假。
这件事提出来,又有什么不可见人之处?
我想洪家大人出于孝心,又有您这位同族说话,定会抽出些许的宝贵时间,不会轻易拒绝接见晚辈。
如若事情,真不可为?
蓝墨绝不会莽撞坚持,只会适时抽身,再与洪叔商量……”
如今的洪志星,也就是推却不过蓝墨的一再请托,没办法继续拒绝他?
方才带他来到这座宅院前,求见负责洪家商队的,那位执掌红叶城法院的洪志谨洪老大人的四子,洪学明。
洪学明如今也是官民身份,是红叶城实务令下属的农吏。
虽然那更多是个挂名,也只是一个副乡级的官身,但去联想到洪学明如今红叶城中最大粮商的身份?
人们心中,立即就会清楚!
这位挂名的农吏,就是对红叶领一郡农业,拥有着巨大影响力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