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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战指挥室,炉火正旺,温暖如春。
刚进来的常宇浑身发抖牙齿打颤,甚至连盔甲都没法自行脱下,众人帮其卸了甲,披了大氅蜷缩在火炉边烤了一会儿,这才算回过些劲,接过李慕仙递来的
一倍热茶一饮而尽,身体发热,忍不住骂了句,真他娘的冷!
虽说已经穿越过来两年了,很多事情他已经习惯了,但有些事他还无法适从,比如这个时代的气候,确切说耐寒抗寒度远不及这个时代的人,就像屠元他们
也怕冷,但好似已有了抗体,不似他这般不耐冻!
“督公”屠元端着一碗羊汤笑眯眯的走了过来:“整一碗,塞神仙”。
常宇早就饥寒难耐,随即招呼大伙一起,众人围桌大快朵颐,滋溜声不绝……
几碗羊汤下肚,常宇顿感浑身发热,舒坦无比,满意的往后一趟打了个饱嗝,撇了一眼李慕仙:“祖大弼伤势如何?”
“伤重昏迷,但无性命之忧”李慕仙放下碗筷:“待贫道瞧去醒来没有”说着便起身往外走,被常宇叫住,咱也去瞧一下。
马科等人起身随后。
祖大弼的营房里,灯火摇曳,祖可法,祖泽润几人埋头案前,神情黯淡,垂眉不语,时不时回头瞧一眼塌上躺着的人。
门口灯光突的暗了下来,几人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赶紧站了起来施礼:“督公大人……”
常宇摆摆手,走到榻前看了一眼,见祖大弼脸色苍白,伸出二指探鼻息,感觉其呼吸均匀,便扭头低声问道:“一直没醒?”
“回督公话,没醒过”祖泽润赶紧道,常宇掀开被子,见其内衣上隐隐有血迹渗出,解开看了,倒吸一口冷气,肋间,肩头,左胸,下腹皆有伤。
“用了最好的伤药”李慕仙走过来低声说着,手搭上祖大弼的脉上:“只是失血过多,并无性命之碍”。
“失血过多,只外敷伤药可不行,得补个血气啥的才行”常宇叹口气,看了一眼祖大弼,内心一阵触动,英雄暮年啊,再怎么着也是个奔六的老人了,被砍了
那么多刀,便是青壮也没了半条命,这老头没当场死去已是侥幸。
“贫道已开了补血气的方子……”李慕仙话没说完,便见一人一瘸一拐的走到旁边的火炉旁将药罐端起倒了一碗药汤,常宇定眼一看,嘿,这不是公子君么。
“今儿你没跟着去杏山?”常宇好奇问道。
公子君叹口气:“今早上马时候脚滑崴着了,便没跟着过去”说话间,祖可法连忙接过他手中药碗,端过去给祖大弼喂服。
常宇眉头一挑:“你这般武艺高强的人还能歪着脚?”
“马都有失蹄之时,何况人呼”公子君苦笑摇头,常宇听了微微点头,这话也有几分道理,随即又一叹:“崴了脚,倒也是幸事逃过一劫啊”。
言外之意,以今日杏山激战之惨烈,祖大弼随从以及前去救援的第一波明军几乎全部战死,即便公子君武艺高强,也是凶多吉少。
哪知公子君神情淡然:“士为知己者死,死亦何惧,若小的在拼了一死,或许主公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常宇肃然起敬,伸出个大拇指对他点了点,公子君躬身。
“好生照料祖将军”常宇又对祖可法,祖泽润交代一番,便转身走了。
“这祖家兄弟倒是孝顺的很,自祖大弼回来之后,便寸步不离榻前”回到指挥部,李慕仙忍不住感慨道:“对一个疯子二叔都这般孝顺,对祖大寿自不用说了
也难怪祖家威震边关,族人齐心,子弟孝顺”。
“道长是要夸他们祖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常宇嘿了一声,嘴角露出一丝不屑。
李慕仙一怔:“难道不是么”。
“是么”常宇说着似笑非笑的看向马科:“以前或许是,现在么……”
马科也笑了,不过笑容很让人玩味,这顿时激起了李慕仙的八卦好奇之心,目光扫视屋内,见无祖家的人,便道:“督公给贫道唠唠?”
常宇摆摆手:“咱所知不多,若不然让马总兵给唠唠”。
众人目光齐齐看向马科。
马科苦笑:“督公这是点名让末将做长舌妇了”。
“咳,这算什么长舌妇,咱就茶余饭后唠闲,马总兵知道就说来听听呗”李慕仙赶紧说道,屠元,姬际可等人也是爱听热闹的人,跟着起哄。
马科笑着叹口气:“大伙儿这么喜欢听,那俺就闲话几句,不过可不准往外说哦”。
“这个自然,咱们就听个热闹,一准不往外说,就是说了,也不提是你马总兵说的”屠元嘿嘿道。
马科看向常宇,见他端着茶杯似笑非笑斜躺着,便清了清嗓子:“诸位应该都知道祖可法是祖大寿的养子吧”。
“这众所周知啊”李慕仙挑眉:“那祖泽润也是养子”。
“虽为养子却有不同,道长不知么”马科轻笑问道,李慕仙略一思索,微微点头:“确有不同,祖可法是养子,祖泽润是从子”。
“啥从子,养子,不都是义子么”屠元不解:“又有何不同?”
“大不同,养子可以有血缘关系,也可以没有血缘关系,但从子多是族中子侄过继而来,说白了,祖可法只是祖大弼的一个本无血亲关系的样子,但祖泽润却
本就是祖家子侄,懂了吧”李慕仙稍作解释,屠元几人恍然,随即看向马科:“这从子总归是比养子要亲的对吧”。
“这也倒未必,是养子亲还是从子亲,总归是看谁最得力,谁最能干,谁最得信任”马科微微一笑:“当然了,既能当养子的,都是既有本事,又得信任的,
对吧,督公大人”。
常宇微微一笑,点点头,然后叹口气:“咱家若不是怕被人诟病,也真想认几个养子”。
“嘿,认个养子怎么就被人诟病了,不说本朝太祖皇帝都认了多少个养子,便是现在一些从官的从将的,哪个没几个养子,督公大人这般天纵之才,认几个养子怎么了,又不似魏忠贤那般认了成千上万……”屠元脱口而出,姬际可在旁边使劲拽了拽他衣袖,这货才赶紧停下,一脸茫然的看向常宇:“督公,俺是不是说
错话了”。
常宇苦笑摆摆手:“咱如今时常被骂手握兵权,把持朝政,恨不得给咱戴个要谋反的帽子,若在认几个养子,那这图谋不轨的帽子真的就给戴正咯”。
养子,在古时是帝王或者将领以亲情手段拉拢绑架手下信任的将领或者家丁的常用手段,可以绑定信任的人一荣俱荣,于是这些养子,养孙,便成了他们的
私兵,让对方从效忠朝廷君主,直接转变效忠家主。
远的不说,就大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都好几十个养子,而且多为开国大将,同时代的张士诚,陈友谅也都一大拨,而且自从削藩夺兵权之后,那些藩王和将
领更爱认干儿子了,主要是从他的私人部队里挑选,也就是家丁里头。
几乎可以说,当世的领军大将,无人不养义子,别说祖大寿了,看看李自成,张献忠这种贼军头目,也都是养了一大窝,皆为手下悍将。
理论上常宇也有干儿子,也就是义子,比如吴中,宋洛书等人的孩子,还有高杰的儿子,都是他的义子,只不过知道的人极少,而且皆为幼子,非朝臣大将
“马总兵突然提到养子,从子,莫不是,这祖可法和祖泽润之间有了什么外人不知的隔阂?”李慕仙及时将话题拉回来,马科微微一笑:“他俩之间有没有俺
是不知,但……”
李慕仙心里猛的一紧:“难不成是和祖将军?”
“道长心真细”马科赞了一句:“不若道长猜一下,祖大寿那么多养子从子,为何偏偏派他二人到塔山堡呢”。
“养子皆为信任之人,自是祖将军看重二人……”李慕仙说的有些心虚:“马总兵,这里头难不成有什么道道?”
“道道就是和你认为的恰恰相反,或许祖大寿并不相信他俩呢”常宇忍不住插话,众人一脸疑惑,若不信任之人,岂能充当前锋,委任前线重地。
不过随即就醒悟过来,这是试探,怪不得祖家这两兄弟在塔山堡并无指挥权,真正的兵权在卢大成手里攥着。
那为什么祖大寿不信任这哥俩呢,众人目光看向马科。
马科也不卖关子了,瞥了常宇一眼轻咳一声:“祖将军曾两次诈降的事,诸位都知道吧”。
众人点头。
第一次是在大凌河被围困,数次突围失败后,弹尽粮绝吃尽民夫后,便与皇太极商议投降的事,当时聊开之后,皇太极觉得口说无凭,你得派个人质过来,
祖大寿当时摸不清皇太极的真实意图,不知是报复还是要挟,不敢派亲儿子去,便派了养子祖可法过去。
如此凶险的活,祖可法也义无反顾的去了,而且还把活干的相当漂亮,告诉皇太极,俺们之所以死守是顾虑你们杀降,若你敢盟誓,俺们没了顾虑就会立刻
投降。
皇太极也接受了,便和代表祖大寿的张存仁和祖可法盟了誓。
然后……
祖可法出了城就逃去锦州城了。
这下子,祖可法以及一部分旧将懵了。
那一刻,养子变成了弃子
那一刻,仇恨的萌芽破土了。
最初的投降是为了保命,却演变成了要报复,他要把后金变得更强大,他要报复大明,报复祖大寿,而且有这想法的不只祖可法一人,还有大凌河的一部分
降将,因为他们感觉祖大寿背叛了他们!
但是你想报复,也得有机会。
嘿,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了,恰好那会皇太极刚接班不久,但是他的威望远不及他爹努尔哈赤,权利也并非他一人独掌,因为他们属于部落平权制度,也就
是诸王公贝勒联合执政,当时皇太极是和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大贝勒,按月分值,分享权利的。
皇太极是有野心的,他不想分享权利,所以想引入新的势力帮他拆散部落的平权制度,于是仿明廷组建了六部三司,而初期班底基本上就是大凌河的降将,比如祖泽洪为吏部承政,韩大勋为户部承政,姜新为礼部承政,祖泽润为兵部承政,李云为刑部承政,裴国珍为工部承政,承政就类似明廷的尚书,而这几人都
是祖大寿的副将,其中祖泽洪是祖大寿的堂侄,祖泽润是从子……
而祖可法和张存仁在最重要的部门,都察院,担任承政和参政,也就是尚书和侍郎,是皇太极集权最重要的工具,利用他俩纠劾百官,风闻言事,打击和制
衡王宫贝勒。
再后来,松锦大战,祖大寿投降,据说那边就没少遭祖可法穿小鞋……本以为这是一桩得偿所愿的报复爽文,可是……
历史的车轮总是那么奇妙。
原本是养父子关系,后来被背叛一心想着报复,多年后终于打下锦州城迫使祖大寿投降,正想一刀一刀的报复当年的背叛时,突然又被换回大明,又成了大
明的臣子,又成了祖家的养子……
这期间祖可法的心境如何转变,如何自我调节没人知道,但所有人都知道,破镜难圆,一切难以回到从前了。
会有人问,既然祖可法在那边得到重用,为何还会被换回来呢?
答案很简单,第一,他再重要,对多尔衮来说也没有阿济格重要。
第二,重用他的是皇太极,现在掌权的是多尔衮,皇太极活着的时候祖可法作为都察院的承政出谋划策可没少得罪那一帮王公贝勒,皇太极一死,他就被边
缘化了。
在历史上,满清入关后,功绩甚高的他也不过被委任一方总兵,只比他投降前高一级而已,由此可见,多尔衮是多不待见他。
被换回来,再见面是极度尴尬的场景,外人不知道有多尴尬,也没人知晓,他们回来之后是否开诚布公的深入化解这多年的积怨又或误解。
或许他们都在努力的尝试去化解这段恩怨,又或努力的去释怀,又或努力的去弥补,但最终能否如愿,也不得而知。
这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而这个过程中,隔阂还是存在的。
就比如祖大寿偏偏让两个在敌营中待了最久的曾经最受重用的义子扔到前线,是信任呢,还是不信任呢。
祖可法哥俩对祖大弼的贴心照顾是做样子呢,还是真心的呢。
没人知道,正如马科所言,只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