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有意思。”贾峦松感觉自己每次和张逸夫交流都能收获很多,与那些硬化的教条不同,都是些灵活有趣的看法,他紧接着笑道,“不过电改肯定不会太快,现在计委确实有部分人在叫唤,但力度完全不够。”
“那是,现在太团结了。”张逸夫打了个哈哈,用了“团结”这类模糊的措辞。
“10年后就说不好喽,总得有一个旗帜在,大家才能团结过去。”贾峦松则说得更直白一些,刚说完,他又觉得颇为失言,赶紧说道,“我没别的意思,咱们快到站了吧?”
张逸夫微微一笑,这话题不能再聊下去,看了看窗外,这便起身道:“到了,让你看看将来的继保与自动化吧。”
张逸夫跟贾峦松聊这些,也不是闲着蛋疼,他想稍微摸一摸贾府的立场与态度,现在看来,贾峦松强调的“不考虑立场”才是关键,这就说明他的思想与立场是矛盾的,站在顶端的贾老爷虽然早已卸任部长,但电力系统依然是他的中枢脊梁,他不会允许这个脊梁被拆得四分五裂。
而从贾峦松纠结的眼神与迷离的态度中,可见这个小伙子对于自身立场与思想的苦恼,他表现得再阳光,“贾府接班人”的压力始终在他肩上,这让他不能像他姐姐一样潇洒人生,为了舆论形象,连出行都要和屁民张逸夫一起挤公交。
坐在公车里的其他人并不知道,这两个年轻人在此轻描淡写的谈话,在未来将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来到恒电制造厂门口,看着门口半个足球场那么大的空场,贾峦松才甩脱了方才的那种忧郁,伸了个巨大懒腰。心情畅快了一些:“这就是恒电啊!”
“嗯,原来蓟京局下面发不出工资的小厂子。”
“想不到你就这么带我来了,我以为会再……谨慎一些的。”贾峦松想了好久才想到了这个模糊的措辞。
“呵呵。跟你一样,不考虑立场来说。你来这里看看对将来的自动化工作有帮助。”
“好个不考虑立场!”贾峦松大笑,也像之前张逸夫一样,不多追问,这都是双方身上最敏感的事情,张逸夫敢这么拿出来给贾峦松看,已经是一种天大的信任,即便贾峦松清楚这事看在他老子份儿上的信任,这也并不影响他感到舒适。
两人边聊边向厂里走。恰逢下班时间。工人们有序地走出车间,偶尔有余光扫过张逸夫和贾峦松这边,也很快移走,恐怕王小花在这里回头率都会比这两位将来的大佬高几十倍。
“那里一群人拿着饭盆,晚上也要开工?”贾峦松眯眼问道。
“对,省煤器需求太旺盛,现在订单基本做不过来,恨不得都排到年中了。”张逸夫跟着笑道,“现在电厂考核中煤耗的权重越来越大,谁都想走个捷径。”
“这个我在电力报上看到了。确实啊。”贾峦松颇感兴趣地问道,“一台省煤器的利润……”
他刚说完就赶紧捂嘴:“不该问的,算了。”
“毛利润不到三万吧。”
贾峦松眉头一抽。按不住好奇又问道:“生产量呢?”
“全力的话,月产50台上下,马上要再开一个车间,进一批新的生产设备,到时候应该能达到80台。”
“……这比印钞还快啊??”贾峦松这眼界都不禁愣了,有些手足无措,“你……恒电……哦不……这……”
他变得难堪起来。
恒电与张逸夫之间微妙的关系,他自然早就从老姐那里听说了,这甚至是曾经报到过老爹面前的企业。但这个规模配上这个利润,摆在面前。依然太过震撼。他总比贾天芸想得多,怎么也想不通。如果张逸夫掌控着这么一颗摇钱树,还何苦在区区华北局叫劲?
张逸夫都不用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对于贾峦松,他始终贯彻绝对温和且毫无保留的交流做派,这也是第一次,他就这么轻松平淡地跟他人谈起心中藏得最深的事情。
张逸夫望着旁边的办公楼道:“等北漠这个项目完了,等完成你老姐给我的超临界任务,再把你带出来,我应该就会在这里办公了。”
贾峦松完全惊讶地望着张逸夫。
这应该是一个干部内心最隐秘的事情,你怎么能告诉别人准备辞职呢?今后还混不混了?就算你要说,那也得是喝了半斤酒后,对最信任的人才说那么一点点,张逸夫怎么能这么平淡随意地就聊出这么重要的事情呢?
在所有人眼里,张逸夫都该是一个充满了心思与算计,奉承与手腕的家伙,可眼前的张逸夫,朴实得像是稻田边坐着喝水的农民。
“就告诉你,别跟别人说。”张逸夫回头露出了更朴实的笑容,“尤其是秦玥。”
贾峦松反应了很久,才默默点了点头。通常他都是那个体面且掌控全局的人,这次倒过来了,但他却没觉得有一丝不舒服,简直没有什么比和麦田里老农共度时光更没有压力的事情了,他甚至不能肯定,这辈子能不能再遇到这么朴实的人。
二人一路走到了试验楼,如今又增加了一个试验室,专门应对总需要来又不方便公然露面的张逸夫。陈延睿和常江都还没下班,见张逸夫来了刚要打招呼,发现后面那位小年轻又愣了。
“小贾??”陈延睿是在电院教电力系统的,不可能不认识贾峦松这号人,这会儿大少爷跟着张逸夫出现在这里,他脑洞再大也补不过来了。
“陈老师,想不到在这里又见到您……”贾峦松呵呵一笑,礼貌鞠躬握手,“这不,张处长带我来学习学习,看到您在。我就知道肯定能学到东西。”
“这……”陈延睿依然难掩惊讶,呆呆望向张逸夫。
张逸夫跟着笑道:“小贾刚去九滩考察完自动化,今天正好有时间。就带他来看看咱们这里的微机保护,也跟进口微机比较比较。完善工作。”
“这当然好。”陈延睿微微松了口气,望着贾峦松道,“想不到,想不到,怎么都想不到。”
“贾峦松……”常江则一直皱着眉头,想不清来头,这才皱眉问道,“您是华北局继保科的么?”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电机工程学会的鉴定。很自然地就想到了这方面,认为张逸夫在为鉴定铺路,不过这位小专家也太过年轻了一些。
“您就当是吧,我现在跟着张处长在筹建处。”贾峦松主动应了,没打算点破自己的隐藏身份。
“好,好。”陈延睿立刻将贾峦松介绍过去,“这位是我们微机保护的项目主管常江,以前也是电科院的,你们先去旁边的试验机房看看,了解一下。我跟逸夫聊聊鉴定的事情。”
“成,我现在还一头雾水呢。”贾峦松这便凑到了常江旁边。
“没事儿,两句话就跟你说明白。”常江好像也知道了此人的重要性。马上拿起本子引他出去,“来来,去咱们大试验室看看,配置可不比电科院的差。”
张逸夫跟贾峦松点头微笑过后,就此暂时分开,来试验室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让贾峦松看看现在国产装置研发的进度,跟他有所认知的九滩比一比,充实后面的自动化工作计划。
至于他自己。还是有正事要聊的。
贾峦松刚走,常思平和向晓菲就推门进来了。老常挠着头道:“跟常江在一块儿的那是谁啊?看着眼熟。”
“电院的学生,您可能见过。”张逸夫实在懒得多解释。就此放下包,揉了揉脑袋,“最后再碰一下吧,后天就要上会了。”
向晓菲表情依旧古怪,最后摇了摇头,也不多问,就此落座。
大桌子前后左右,几人开始对两天后的鉴定会进行最后的安排。
要搞定这次鉴定,首先要搞定的就是电机工程学会。
中国电机工程学会,电力系统技术层面上的绝对权威,拿之前三溪论证的发输电专家组来说,里面的专家100%都是学会成员,岳云鹤更是曾经的理事长。
此学会的历史甚至比新中国的历史还要长远一些,始建于1934年,当时还是一个小众的,尖端知识分子组成的学术团体,讨论各方面电机技术问题,为国家电力建设出谋划策,随着政权的更迭,就像菁华大学一样,一部分投靠了伟大的党,另一部分则去了彼岸之岛。有趣的事情发生了,彼岸之岛一直以来只是一个省,只有分会,于是他们很迷茫地成为了弯弯电机学会,若干年后,这部分会员突然觉得有生之年都自称为弯弯电机学会太给老蒋丢人了,就强行改名为【中国电机工程学会】,但毫无疑问。在大陆的正统电机学会眼里,那依然只是【弯弯省分会】。
其实大陆也经历过改名,58年之前,学会一直叫【中国电机工程师学会】,政治觉悟比较强的同志不难发现,“工程师”可就不好玩了,这里面充满了“小资”、“小知识分子”、“右派”、“走资派”等等特别不讲政治的味道,于是大家一致决定去掉了这个“师”字,与广大人民合为一体,这有趣的改动就注定了,这个学会很难再纯粹地当一个学会,我党必定要保持对学会的控制力。
至此,历任理事长都是由电力部退职的副职担任,或由副职直接兼任,学会也愈发壮大,凡是有“高级工程师”职称,具备一定资历的业内人士,都以成为学会会员为荣。
至于现任理事长,张逸夫还真的算是有一面之缘,黄正辉黄大哥是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