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有意识地查了近些年的资料,数据给了我答案。”张逸夫对这些东西绝对是信手拈来,“拿发达国家,或者说是帝国主义中最典型的一位来说,美国在80年的时候装机容量63101万千瓦,而现在是78017万千瓦,十年的时间增长了近15000万千瓦之多,但看数据都要看相对量,这个增长比例大概是20%,十年。”
“而我国,80年装机容量仅有6586万千瓦,90年,则到达了13789万千瓦,10年增长率超过了100%。也许有人会认为这是数据误区,数据绑架,但当今年的数据出来后,我才发现数据比现实还要诚实领先——在最近这一年里,我们的容量提高了1200万,而美国呢?大家有没有关注过是多少?”
张逸夫环望四顾,无人回答。
这太正常了,因为这个数据正常人都还得不到,张逸夫也是通过常江,再通过电科院的渠道,再再通过国际电xx会的渠道,最终才能在国内大多数人之前得到这手资料,没办法,他需要一个准确的数据以服众,单靠脑子里的难免有所偏差。
“我告诉大家,是800万千瓦。”张逸夫待众人露出那么一丝丝的惊讶后,才满意地说道,“负的。”
也许中国年装机量更多,这对大家来说算不上惊讶,但美国出现负增长,这就太有趣了。
“几十年来,包括美国在内的发达国家,装机容量的增长比率始终在放缓,今年终于首度出现了负增长,这意味着他们发电行业在规模上的停滞。已经很明显了,也许单拿美国说事显得有些狭隘,但我查过日本与欧洲的数据。与美国的曲线完全符合。”
“伴随着经济发展,我国电力行业的崛起已经势不可挡。在这个过程中,技术必将是重中之重,这也是三溪工程在我国电力行业发展中起到的核心作用。”张逸夫轻轻点了点桌子,语气渐渐转向亢奋,“在发达国家电力行业发展的停滞之中,遭受最直接打击的,无疑是他们的发输电设备厂商,再说确切一些。火电、水电、输电方面的电力设备厂商,没有新电厂落成,他们的设备与技术产生不了任何效益,ge和三菱或许可以靠他们其它方面的产品支撑,而那些以电力设备为经营主体的企业,abb、福伊特,甚至于西门子,都已经走向了困境,争取中国市场,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如果不信任三菱。我们可以用ge,不接受abb,可以跟西门子谈。现在绝非是我们求着他们提供设备,而是他们求着我们。据我从电力部高层领导口中得到的消息来看,他们这种殷切的诉求是非常强烈的,只要在招标的时候稍微要求一下,相关技术立刻拱手送上。为什么?因为他们知道,这些技术对我们来说也只是时间问题,他们知道自己不这么做,其它厂家也会接受,仅存的一线生机都将拱手相让。”
“现在站在制高点的是我们。三溪工程的决策权在我们手里,确实。购入进口机组有王教授所说的诸多弊端,但是单拿技术引进这一条。就足够我们节约10年的研发时间,10年是什么概念,10年是什么代价,三溪的几台70万机组在它面前,如沧海之一粟。”
张逸夫话音落下,默默看着周围人的神色。
这席话的说服力是巨大的,超前思维与认知让张逸夫语气中充满了自信,他更是自行杜撰从电力部大领导嘴里得知了一些消息……这些肯定是扯淡,但事情一定会得到印证,现在重要的是让自己的话听上去就是真的,而不是说若干个“如果”,“也许”,“我们可以”。至于从哪位领导嘴里得知,随意猜吧……
就连王英也被这种情绪所感染,她自己都搞不清楚怎样进入了这种亢奋的强国情绪,最开始聊的是什么来着……怎么就说到这里了?
“而在我看来……”张逸夫忽又低沉下来,“在我看来,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个十年了,如今三溪工程各项科学论证已接近尾声,我们也不再是需要求助于苏联进行坝体设计的那个技术水平了,三门峡固然有争议,但我们三十年前搞的大坝尚且屹立在那里,黄河流域的水患也确实得到了缓解,恰逢此时,我们为什么要对这个论证报告持有异议?也许三溪在地质、在水利上确实有争议,但我是一名电力人,我遵从着自己所学到,悟到,看到的一切电力知识与经验,这个经验告诉我,眼前这份论证科学严谨,具有大跨度提高我国水电技术,设备生产技术的前景,符合电力系统需求,我实在找不出半点理由来否定他,否定了他,就是否定了10年,否定了一个让我们追回十年,找回十年的机会。”
10年这个数字,代表太多了,更深一种的沉思出现在了王英的脸上。
“当然,还不仅如此。”张逸夫拿起报告说道,“后面,我们即将讨论输电问题,三溪的电发出来,一定要融入电网,而且电网建设一定要走在前面。三溪的电,近哺华中地区,远供华东和华南,在远距离大容量输电中,大多数人支持超高压直流输电,这同样是我国目前不掌握的技术,我相信王教授同样不支持这个长距离直流输电的论证。而我要说的话也跟刚刚一样,在我国电力大局战略中,无论是西电东输还是全国大连网,始终逃不开直流输电这个话题,这个技术同样也是我们迫切需要的,借三溪之机引进消化吸收技术,发展技术,熟悉技术,掌握技术,实是针对于电力行业大举推进,无论是后续的经济效益还是战略技术上,都满足了我们的一切诉求。”
“王教授。”张逸夫最后望向了王英,“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证明谁对谁错,谁又比谁高明,只是想说,这套三溪的发输电论证,是包括我在内的千万电力人急切需要的,是我国电力行业急切需要的,是发展与战略急切需要的。你坚持自己认定真理的方式值得敬佩,但坚持这一切的方式有很多种,在这个会场,面对这份报告,你如果最终执意反对的话,是对整个行业,包括你自己学识的不尊重。如果说我看到了什么,记住了什么,我看到的是刚刚那个否定科学方案的王教授,记住的是因为非专业原因,阻碍我们发展的王教授,而非那个直言明鉴,敢于坚持真理的王教授。”
张逸夫的论调几度反转,至此话音落下。
不卑不亢收官,鞠躬落座。
这些话,情是多过理的,论是多过据的,他很清楚,这种方式是说服王英的唯一机会了。
静默片刻后,老邹默默抬手鼓掌。
随后更多的人鼓起掌来,包括岳云鹤,甚至包括夏雪。
尼玛明明没什么专业的内容,怎么就这么令人激动?怎么就升华到了这种高度?
这场面再次证明了,搞技术的人如果有好口才,就像有文化的流氓一样可怕。
“逸夫,不管你有没有说服王教授,你是说服我了。”老邹的激动无以言表,“这些话明明就是在我心里的,在每一个人心里的,但我们就是说不出来,就是难以表达,在这里我也跟王英,跟我老大姐多说一句,在这个会议室里,我们,只搞电的,仅此而已。”
岳云鹤的表情也颇为动容,长叹道:“世亮说得不错,在坐的都是过来人,经历过最困难的时期,也还记得求着苏联人的日子,现在机会和自主权,就在我们自己手里,听了这些话,我也找到了自己坚持的原因——为子孙后辈造福,为技术创新开路,至少,就电力系统而言,是这样的。”
两位大佬如是慷慨陈词,每个人心里也静静燃烧着自己的电力梦。
实际上,在大容量水电机组技术之上,下一个议题将提出的直流输电方案才是更为重要的,一旦那个技术引进,对输电,对整个电网将产生巨大的效应,看到960万平方公里之上的大电网整合,看到从三溪到上沪,从西疆到东海长距离直流输电落成,这是大多数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
王英,你怎么忍心否定它?
沉默已久的王英,默默望向张逸夫,虽然她也有动容,但完全控制住了:“小张,你刚刚的言论是一种情感绑架,很多地方都有浮夸的成分,也没有严谨的科学论据。”
亢奋的会场,重又有人叹息起来。
已经这么努力,这么拼了,依然说服不了她啊……
“但不得不承认,这些话击碎了我心里很多东西。”王英语气依然坚定,“在大局上,我会用其它方式继续反对三溪工程,而在眼前的这个局部上……我不得不承认……”
王英露出了一丝罕见的微笑:“不得不承认这份论证无懈可击,这是在坐所有专家长达两年努力的结果,我为自己之前的一些过激言论向大家道歉。”
全场为之一振。
这块硬骨头终于松口了!
此时此刻,最兴奋的莫过于岳云鹤了,你妈的两年了,两年了,你他妈终于转过这个弯儿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