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阳门外,赫然矗立着几座用木料搭建起来的粮库,占据着交通最便利的地段。还有几座同样规模的粮库,正在紧张的施工当中。不过这几座巨大的粮库当中,却都是空空如也的。
往年的这个时候,来自湖广各地的粮船,已经挤爆了汉口和武昌的各处码头。来来往往的马车和人力拖车上都堆满沉重的米包,贩运粮食的商贩,装船卸货的苦力,还有操帆驾船的船工,熙熙攘攘的数以万计,都围绕着汉口、武昌的码头忙碌不停。
可是从去年冬天一直到现在,都是冷冷清清的,拢共也没多少石粮食运过来!
“湖广足,天下余......现在湖广不足,东南还能有余吗?”
再有几日就要启程离开的朱慈站在汉阳门城楼上,一边观望着汉阳门码头的情形,一边低声自语着。
李自成的确挑了个好日子出兵江汉,正好是崇祯十八年秋收之后和米粮被贩运到汉口、武昌之前的这个点。
东南现在人多地少,而且经济作物种植得太多,粮食是不能自给的,需要从盛产米粮的湖广购入。
从经济角度而言,这是没有问题的。湖广有两亿亩土地,其中水田近半,人口又不算太密,所以哪怕田土地收成不是很好,也有足够多的富裕粮食可以卖给东南。
而东南的人口太多,土地不宽,又沿着大江大海,水运便利,赶上大航海时代后正好可以大量出口丝棉茶叶换取白银,然后再购入湖广米养人。
这就是明末南方市场经济的必然选择!
朱慈统治东南后虽然知道这种经济循环是存在风险的湖广地区并不在朱慈的牢牢掌控当中,而且还受到敌对势力的威胁!但是他又有什么力量去对抗东南自由化的市场?
他能用一纸令旨就迫着下面改桑为稻吗?这是夺人钱财,是杀人父母......
而且一旦东南改桑为稻,南京、苏州、杭州、扬州、松江等五大纺织中心就得出现大量的失业人口。城市贫民又得闹腾起来了......他们可是朱慈这个封建皇太子最害怕的无产阶级!
站在朱慈背后的湖北巡抚丘瑜听了太子爷的话,也没什么好的建议,只好安慰他说:“千岁爷,现在已经有不少米商愿意在水军的保护下去湖北收米了......到下个月,应该就能有几百万石运去江南了。”
去年湖北的收成其实还行,如果不是李自成出兵的时间太好,左梦庚那杀千刀的又把汉口、武昌的商船掠走了,现在早就有上千万石湖北米运去江南了。
而这些日子因为江南米价上涨,许多东南的商人都四处搜罗木船,现在正陆陆续续向武昌、汉口而来,准备贩米而下,大发一票了。
朱慈回头看了眼丘瑜一眼,然后又将目光投向了湖南巡抚何腾蛟和知荆州府堵胤锡。
“何卿,堵卿,你二位在湖广为官多年,了解地方情况,说说看吧!”
何腾蛟道:“丘世伯(丘瑜是伯爵)言之有理,现在只要湖北地方能够安定下来,粮商敢下去收米,几百万石总是有的。虽不及往年,但也能稍解东南缺粮之困。
另外,湖南去岁收成也不错,只是因为武昌、汉阳二府失陷,长江粮船大多被左梦庚所掠,才无法将粮食运出来的。只要朝廷能打通湘江和长江之间的航道,湖南至少能运出一千万石白米!”
堵胤锡却摇摇头,面色凝重:“千岁爷,民以食为天!粮食的事情可不能有半点疏漏。现在东南人口云集,而粮食又不能自给,全赖湖广努力供应。湖广虽然田宽,但是这两年被流寇所扰,产出亦大不如前。湖南收购一千万石白米许是能够办到的,可是湖北......臣觉得不行啊!”
朱慈问:“为何?”
堵胤锡道:“因为计口均田!”
朱慈沉默不语。这个问题在武昌行宫这边争执了不少时间,到现在也没最后的结论。
堵胤锡说,“绅商本是一体,绅亡则商不存!如果殿下想要尽快恢复湖北粮道,那就请殿下在恢复荆襄全境后立即拨乱反正,还湖北一个朗朗乾坤!”
堵胤锡的观点当然是有点道理的!朱慈不是流寇,也不是鞑子,他是大明抚军皇太子,代表的就是旧世界,而不是砸烂之后再重建的新秩序。
所以收复湖北的荆州、承天、襄阳、德安、汉阳等府后,理所当然要将土地归还旧主。
堵胤锡又道:“太子殿下,朝廷为政必须要公私分明!公田就是公田,私田就是私田。否则受害的不是湖北缙绅,还有追随太子殿下南来的北方壮士啊!”
跟着朱慈跑路到江南的北人中有不少也是地主,如果朱慈不能为湖北缙绅拨乱反正,他又怎么会在北地拨乱反正呢?如果他承认了李自成在湖北的“土改成果”,他当然也会承认多尔衮在中原计口均田的结果。
这样一来,朱慈的北府军将,还有什么北伐中原的动力?
朱慈瞅了一眼军师李岩,他是河南人,当然是大地主了!
“太子殿下,”李岩当然明白朱慈的心思,连忙开口道,“北地有旗地四千余万亩,足够筹壮士之功。至于东虏均给平民百姓的土地......若要复归原主,那一千多万北人恐怕就都是东虏的腹心了!”
朱慈微微一笑,这个李岩当过流寇,觉悟到底是高的!
“是啊!”已经是克难诚意伯的刘孔昭附和道,“千万北人当有百万壮士,如果皆为东虏前驱,中原还有恢复之日?臣以为朝廷应该承认流寇所均之田为耕者所有!”
刘孔昭虽然是南方的勋贵地主阶级出身,但他现在已经完全投靠了朱慈,屁股当然也要跟着挪地方了。
“可粮食从哪儿来?”堵胤锡道,“如果不拨乱反正,湖北粮道就没办法完全恢复,一年至少减少几百万石,东南百姓就要挨饿了......这可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啊!”
“这个......”朱慈笑了笑,“左班监察御史纪坤和吏部员外郎黄宗羲到了没有?”
纪坤、黄宗羲是代表督察院和内阁来向朱慈汇报“南京抢米事件”情况的,大元帅府也派了人来,是孝陵卫新军指挥使张定边。
李岩回答道,“纪坤和黄宗羲是昨日到武汉了。”
朱慈点了点头,笑着:“此二人是有点想法的,可以叫他们参加明日的行宫合议,大家都听听他们的意见吧。”
其实朱慈心里面早就有了主张,把湖北土地还给所谓“原主”是不可能的且不说生活在荆州、德安、承天、汉阳四个农业大府的几百万口人会怎么样,单说那些“原主”在过去那么多年中为大明朝交了多少税,就决定了他们的私有财产无法得到保护了。
湖广那么老大,一年才二百多万石的税粮总额,就是这个数目,又有几年是收齐的?而每年从湖广输往江南的米粮怎么都在一两千万石,大明朝廷在长江上的税关又收了多少?
这帮湖北地主都没给钱,还想朱大太子派克难新军来保护?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