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罗所说的克鲁兹人,自然是以奥尔康斯伯爵为首的一众克鲁兹南方贵族,自从抵达法坦港之后,这些南方贵族一开始还算规矩,大约是因为知道自己已经被和布兰多绑在了同一条船上,南面乔根底冈与狮人的大军随时可能攻陷长青走道,而这个时候还不抱紧埃鲁因人的舰队,岂不是自寻死路?
再加上班克尔地区内战的讯息传来,女王分裂圣殿,忽然以黑暗之龙的传承者自诩,也让他们感到无所适从,千年来根深蒂固的信仰,一朝轰然倒坍,这样的事情任谁也接受不了。因此一开始,奥尔康斯伯爵等人还算同仇敌忾,老老实实约束管理着法坦港的低级官员,一方面积极与北方贵族联系,试图寻求一个同盟来抵抗那个发了疯的女王陛下。
但随着战局急转直下,梅兹以东的贵族对于女王的进军竟然丝毫无法抵抗,连连战败,仿佛几乎是顷刻之间,新圣殿的军队就已经到了路德维格的门口,虽然还没和黑之军团交过手,但在局面上就已经占据了极大的优势。再加上维罗妮卡被软禁,青之军团迟迟不能响应北方贵族们的‘起义’,以至于很快在法坦一线,人们也时常能看到从前线败退下来的贵族残兵。
各式各样版本的传言也流传开来,先是斗篷海湾的贵族倒戈,然后女王陛下靡下又忽然出现了几只陌生的大军,今天塞尼亚狼人攻入了摩特哈比堡,明天山民又宣誓效忠,更有传闻说连天青之枪都到了那位女王陛下手上,种种迹象表明这位帝国皇帝的实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日益增强,仿佛一开始还是孤家寡人的白银女王,转眼之间便已经占据了帝国三分之一的势力范围。
这个时候的新圣殿,便已经是不可忽视——甚至是令人感到窒息的庞然大物了。
这样一来,立场本就不够坚定的南方贵族们立刻开始产生了动摇。不过这种动摇一开始还只在下层之中流传,直到狮人和乔根底冈大军的忽然易帜给了他们致命的一击。事实上,奥尔康斯伯爵等人对于北方的内战并没有什么真实的感触,由于布兰多严密地封锁了港口。所以他们得到的一手消息几乎都来自于传闻,这种传闻固然可以让人人心惶惶,但要说能产生多大真实的感触,却也很难说。
然而这些贵族们对于南方狮人和乔根底冈军队——尤其是乔根底冈大军的恐惧,却是根深蒂固的,他们曾经亲眼见证了那只军队是如何摧毁了他们的家园,将他们从自己的土地上赶出来,让他们像是难民一样流亡至此,甚至不得不寄人篱下的。
要不是乔根底冈大军时时刻刻威胁着东面的长青走道,他们何须困守此地?
但此刻狮人和地底领主们摆明了黑暗之龙靡下的立场。局势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眼下谁才是黑暗之龙?她已经不仅仅是千年之前那个敏尔人的皇帝了,她还是白银女王,是克鲁兹人,贵族们虽然在意信仰。但归根结底更在意的还是他们帝国公民的身份,这是他们地位的保证,骄傲的源泉,保命固然是第一重要的,但是地位与权力也是他们所追求的。
在这之前,这两个选项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但随着局势的变化。南方逃亡至此的贵族们忽然发现,这两个选择的答案好像渐渐合二为一了。
要想保住性命和地位,怎么办?
至少从眼下看来,投降女王陛下是唯一的可能,不管怎么说,她至少还是克鲁兹人的皇帝。虽然说分裂了圣殿,但勉强也能算得上是正统。于是这些逃亡贵族心中很快起了微妙的变化,甚至包括奥尔康斯伯爵在内,这些上层贵族也开始渐渐倒向投降派了。而此时此刻,布兰多身为埃鲁因人的劣势尤为凸显了出来。在此之前他还可以以信仰为名要求这些贵族,炎之圣殿是一个跨越国家的的宗教,并且千百年来根深蒂固,埃鲁因人和克鲁兹人虽然有巨大的差异,但他们至少在这一点上有共同点。
那就是他们拥有相同的信仰。
以宗教为名,往往能让人忽视国家的差别。
但这个理由很快也要站不住脚了,因为生命的威胁消失之后,白银女王建立的新教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了,这场战争中原本艰难的抉择悄然变成了是要革新还是守旧,人们仿佛有意无意之间避开了关于白银女王黑暗之龙的身份。
其实不用芙罗说,布兰多也很清楚眼下这个局面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北方贵族没有正统性可言造成的,毕竟白银女王勿论身份如何,她至少曾经是帝国的皇帝陛下——她虽然分裂了圣殿,但却没有背叛帝国,简单的说,那个女人有意将王权放到了教权之上,虽然这个做法有些大不韪,但对于贵族来说却并不是不可接受,恐怕除了那些炎之圣殿的死忠之外,没有人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和女王过不去,尤其是在冒着生命危险的情况下。
北方贵族站在女王陛下的对立面,是因为他们是皇长子的支持者,但南方这些流亡贵族则没这个顾忌,就算是其中有些圣殿的死忠,可是如今圣殿都一分为二,你究竟要效忠于谁呢?
所以说这场战争一开始就并不是站在正义与邪恶、光明与黑暗这个立场之上,这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这是一场内战,布兰多从来都很清楚这一点,虽然说之前他用这个理由忽悠了奥尔康斯伯爵他们好长一段时间,但那些帝国贵族们也不是笨蛋,也该到了反应过来的时候了。
是时候给他们下一剂猛药了,布兰多心想,他静静地听芙罗陈述完,其实野精灵少女要说的和他想象中也差不多——至少不像女巫的内乱那么出乎他的预料之外,甚至他都觉得这些南方贵族有些太迟钝了,或许是被乔根底冈人吓破胆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在他想来,他们早就应该闹起来了。
不过他并不担心,等芙罗说完。他才不慌不忙地问道:“所以说他们现在在干什么?”
野精灵少女微微一愣,忍不住皱起眉头来,在她看来造成眼下的局面完全是因为自己面前这位领主大人太过疏忽引起的,这些日子以来。布兰多既没有严格控制消息,也没有阻止那些从前方逃亡下来的贵族进入港口——只是禁止他们再离开罢了——对于克鲁兹人的那些贵族们也缺乏约束,甚至可以说是毫无作为,除了维持港口正常运转之外,大概就是派出信使去联络北方贵族,剩下的,就是成天研究那块没用的石头了。
一想到这点,芙罗就升起一股恨铁不成钢的心思来,觉得自己面前这个领主大人,自从冷杉领建立以来就整天游手好闲。虽然对方埃鲁因成就了不小的功业,但那在她看来也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或者说全仗安蒂缇娜和罗曼小姐有能耐,否则领地能否正常运作还是个问题。本想他成为了王国伯爵之后,又兼任了这个使节团的团长。会稍微收敛一些,没想到还是这样,无所事事,只会把事情推给手下去做,这样的领主,恐怕连她都做得好。
而他还是个旅法师,是她们实际上的掌管者。这和她心目中的主人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芙罗忍不住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他们还能干什么?舰队就在他们头顶悬着,难道那些废物还能起义不成?当然是吵着要见领主大人您,想必在他们看来,也只有领主大人你最好说话了。”
听出少女口中的怨气,布兰多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过那些南方贵族的软弱和无能还是让他感到有些吃惊,他本来以为他们至少会更加强硬一点的,没想到奥尔康斯伯爵竟然只是要和他‘谈判’。
“既然他们要谈判,”布兰多心中冷笑:“那就如他们所愿好了。”
他抬起头来:“他们在那里?”
“就在外面,他们推举出了几个代表。希望能和你谈判。”芙罗板着脸答道。
“谈判?”布兰多有些好笑:“他们打算怎么弹?他们想谈什么?”
芙罗冷笑道:“按照他们的说法,既然乔根底冈和狮人的军队已经归顺了帝国,那么剩下的就是帝国的内战,大人已经不是适合再继续插手了,他们建议让大人将舰队送回埃鲁因——当然,大人您还是可以继续以使节团的身份前往帝都的。”
“哦?那白银女王自称是黑暗之龙那件事呢?”布兰多故意问道。
野精灵少女脸色顿时有些古怪起来,看得出她强忍着没有露出太过不屑的态度,回道:“他们说,这件事太过荒谬,有可能是谣传。”
“呵呵,”布兰多也忍不住笑了笑:“好一个谣传。”
他停了一下,敲了敲桌面:“既然如此,就让他们进来见我吧。”
“好——”芙罗脱口而出,随即怔住了,抬起头来瞪着自己的领主大人:“领主大人,您刚才说什么?”
“难道我说的不够清楚吗?让让他们进来见我!”
“可是……”
野精灵少女很想说,可是平日里你不是一概不见的吗?事实上这也正是她之前生气的源头,南方贵族们人心动摇这已经不是头一天了,事实上早在之前他们就已经不止一次希望和布兰多谈判,但是布兰多对此从来是不闻不问,甚至都懒得对这些人加以约束,一幅放任自由的样子,还美其名曰尽量不在法坦港造成太大的骚乱。
她本来以为今天应当又是一样的处理方式,却没料到自己这位随心所欲的领主大人好像忽然心血来潮,又要见这些人了。实际上在芙罗看来这些人有什么好见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们中闹得最凶的那几个给抓起来,杀鸡儆猴,以这些人胆小的程度,决计翻不起任何风浪来。想及此,她忍不住狐疑地看着自己面前这位领主大人。
布兰多却摆了摆手道:“没什么可是的,你去把昨天抵达城堡的那位客人青来。”
那位客人?芙罗微微一愣,才想起那个人来,那家伙看起来好像是来自路德维格北方地区的,从外貌上看勉强看得出是个克鲁兹人,但身上却有很浓的法恩赞的血统,简而言之,是个混血儿。他抵达城堡时,自称是黑之军团的信使,披着一身厚厚的斗篷,连脸都遮住大半,一幅不敢见人的样子,不过芙罗记得当时自己的领主大人很慎重地接待了对方。
她不是个八卦的女人,听布兰多这么吩咐,也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就准备转身离开,但这个时候布兰多却再一次叫住了她。
“等等,”布兰多说道:“我刚才叫你进来,可不是专门为了让你去处理那些贵族们。”
“什么意思?”野精灵少女转身问道。
布兰多敲了敲额头,仿佛思索了片刻才答道:“正好,两件事一起办,你让去联系夏尔,让他马上到我这里来,你现在能找到他吗?告诉他,我想见到安蒂缇娜,现在,马上。”
芙罗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
冷杉领,瓦尔哈拉要塞——
“诗朵小姐,皇长子殿下。”
安蒂缇娜看着帝国的皇子与学者小姐从大厅内走出来,起身行了一礼,皇长子身后跟着那些几个月前一齐被软禁在这里的折剑骑士团的年轻人,一行十多个人,人人都全副武装,枕戈待发的样子。这些克鲁兹年轻一代的贵族后裔经过这几个月的消磨性子,倒是显得沉稳了许多,但或许也是因为他们在瓦尔哈拉待习惯了的缘故,对于一个小地方的领主,这些帝国骄傲的年轻人们没必要屈尊下顾,但是像布兰多这样拥有瓦尔哈拉这样一座幻想要塞的领主,他们却未必能真看成是区区一个埃鲁因的伯爵而已。
事实上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他们至少也大体摸清楚了布兰多拥有的实力,哪怕是表面上的,也足以令人肃然起敬了,就算是帝国境内那些相当有实力的实权伯爵,恐怕也未必赶得上这样一个‘小小的埃鲁因伯爵’。连带的,他们对布兰多的副手——或者说幕僚,安蒂缇娜也尊重起来。
但也仅此而已,这些年轻人就算是在埃鲁因真正的王室面前,恐怕也很难拿出这么尊敬的态度来,毕竟那也不过就是个小王国的王室罢了,像是埃鲁因这样的小国家,在帝国边境有许多都是帝国的属国。
倒是皇长子莱纳瑞特本人,仍旧和几个月前一样,显得有些沉默寡言,很少与外人交谈,对于安蒂缇娜的行礼,只是微微颔首点了一下头,他微微皱着眉头,仿佛随时随地都在思考着什么难题,眸子里面闪动的光彩也教人摸不清底细。他没说话,他身边的学者小姐诗朵却已经代为开口:“安蒂缇娜小姐,你忽然找我们,是有什么要紧事吗?是不是帝国的局势又发生了什么变化?”
安蒂缇娜默默打量了这些克鲁兹人一遍,点了点头道:“是有些变化,但这不是今天的主要目的。”
她微微停了片刻:“曼格罗夫将军已经联系上我家领主大人了。”
“哦?”
这句话仿佛点燃了莱纳瑞特心中的野性,只见这位皇长子一下抬起头,略显深沉的目光也一下亮了起来。
时候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