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雅尼拉苏的年轻士官的推断好像给了大家注入了一丝希望,如果能轻易抵达鲁恩,那么按照布兰多的话来说,他们应该有很大的可能性离开安兹洛瓦;所有人都这么想着没,只要上了船出了海,那么乔根底冈人就望尘莫及了,对于那些来自地下的穴居怪物来说,至少在海面上还是帝国的天下。讨论很快变得活跃起来,但当其他人都还在考虑怎么脱困的时候,来自燕堡的伯爵小姐却想到了更后面的事情上。
她问道:“出港之后呢,我们走哪条航线?去梅兹还是斗篷海湾?”
其他人沉默了片刻,最后由欧妮回答道:“我想我们应该去斗篷海湾,梅兹在白之军团的控制之下,在我们还不确认女王陛下的态度之前,可不能轻易进入她的势力范围。”她这会儿好像终于接受了女王背叛了帝国这个可能性,带头在谈话之中代入了这个猜测。
“不不不,”琪雅拉却大摇其头:“斗篷海湾是塞西尔家族的一贯势力范围,受炎之圣殿掌控,表面上看起来距离女王的控制最远,可事实上呢,既然这个道理所有人都明白,那么那位女王大人想必也明白这一点,如果在平日里,那里自然距离帝国至高者最远的地方,但现在嘛,我看或许才是漩涡的中心。”
“这么说也不无道理……”
“所以我们去梅兹,可白之军团怎么办?”
“先不管白之军团,在北方除了白之军团,可还有路德维格领与赫利克斯大公的领地,在这种地方势力纷杂而又根深蒂固的地方,反而是皇权最难以插手的地方。越是眼下这种时候,女王陛下越不可能腾出手去理清这些地方错综复杂的关系,所以我们去那里,反而是安全的。”琪雅拉回答道。
其他人则把目光投向布兰多,后者轻轻点了点头,心想这些贵族后裔也不是真正的一无是处。至少现在他们给出的方案就很具有可行性,他想了一下,答道:“去梅兹。”
琪雅拉说得没错,北方贵族势力错综复杂,几个大公爵的领地与军方贵族的势力混杂在一起,不管那位女王陛下多么强势,也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腾出手来将它们理清,所以北方才是浑水摸鱼的最好去处。但他有一点想法琪雅拉并没有猜到,布兰多想在北方等待局势进一步明朗再作行动:就像他所说的。那位白银女王无论是要对付谁,都与他没有太大关系除了茜之外,无论是炎之圣殿也好还是某位公爵大人也好,他犯不着为了任何人而站在对方的对立面,因此他最不希望卷入这个漩涡之中去。
与龙后对立那是迫不得已而为之,但无论如何现在他已经知晓了那位女王陛下的‘阴谋’,所以现在他要做的是尽量不要前往那些敏感的地区,免得刺激到那位女王陛下叫她作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在他看来,梅兹就很好既在那位女王陛下的控制之下。又在她的控制之外,对双方来说都是一个安全的距离,至少不会让对方产生什么误判。
事实上帝国的内乱无疑是布兰多最希望看到的,当然,前提是不被火苗沾惹上身,他觉得接下来的最好的情况莫过于在这个安全的距离上看女王陛下和炎之圣殿斗得两败俱伤。然后找个机会将茜救出来,当然这有些困难,但适当的作一下美梦有利于放松心情不是么。
他考虑了一下,接下来又说道:“还有一件事,我想你们也不希望闹出好不容易逃出安兹洛瓦。又被帝国海军给击沉这种乌龙对吧,所以我们必须事先联系好帝国方面,我们得假定我们可以在梅兹有任意一座港口可以停留,这件事谁能做到?”
“伯爵大人……你要是放心的话,我或许可以试试看,”布兰多话音刚落,便又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回答道,布兰多回头一看,发现竟然是那位身宽体胖的艾弗拉姆少爷,在他的记忆中,对方可是从不会在这种场合主动开口的,忍不住有些惊讶地看着这家伙。“不过,”艾弗拉姆有些不好意思:“可能只能借到商用港……”
“够了。”布兰多大手一挥:“干得不错,艾弗拉姆,真没想到你们家族在帝国内部也有关系网,卡拉苏大公可谓名不虚传。”
他这句话可不是恭维,在帝国内部,除了燕堡之外,与帝国有联系的贵族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凤毛麟角,就算是安列克大公那样权倾一时的人物,放在帝国内一样不过是籍籍无名之辈,除了在安泽鲁塔南方的一些地区和帝国内部那些消息灵通的人士之外,真不一定有多少人听过这位大公的名字。
而卡拉苏大公能在这个时节还和帝国保持联系,甚至维持一张看起来还算不错的关系网,这的确是能力非凡才可以形容的了。
艾弗拉姆也被布兰多这句恭维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忍不住嘿嘿一笑,自从使节团从埃鲁因出发以来,这还是他头一次在正规的场合之中找到成就感,心中一时间不由得得意非凡。虽然若是在早些时候,他还真未必看得起布兰多这样一个来自于边远地区的乡巴佬,但经过这一系列事件之后,他隐隐觉得自己能被这样一位传奇的伯爵大人夸奖一句,也算是一种能耐了。
布兰多也没料到事情会进展得如此顺利,他原本对这个组合并不抱太大希望,却不料使节团内这些贵族的后裔竟是超出他想象的有能力但想来也应当如此,他们生于贵族家庭,无论是受到的教育还是眼界都远远高于同时代的平民,除了少数天才之外,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他们并非是真正的没有能力,只不过自甘堕落罢了,然而一旦拥有了动力。原本掌握的知识和经验就化为一种杰出的能力,而这些能力相互统和在一起,达成眼下这一幕,也就并非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众人讨论完毕之后,就各自开始行动去起来整理计划,安排路线。清点食物和使节团内的武器、弹药储备,当然最重要的,是安抚那些克鲁兹贵族,而且还不能让他们看出端倪来,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只有罗曼、玛格达尔公主与银龙密丝瑞儿三位女士显得格外清闲,至于商人小姐的清闲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总能找到偷懒的办法。而银龙女士则有些好奇地看着人类世界的行事方法,一边向布兰多问出诸如:“作为领主。你平日里就是这样驭使手下的么?”这样令人哭笑不得的问题。
“难道一千年之前人类不是这个样子的么?”
“稍微有些差别。”密丝瑞儿盯着树林中的埃鲁因使节团成员与一众克鲁兹贵族们回答道。
“密丝瑞儿女士,难道那之后一千年你都没有再回到过人类的世界?”玛格达尔有些惊讶地回过头看着她。
“作为成年巨龙,我们要尽量少地干涉凡人的世界,再说我们大多很懒,也懒得离开巨龙之谷,这一次要不是有特殊的事情,我也不会遇上马尔萨斯他们。”密丝瑞儿并不隐瞒,如实地回答道。
“原来如此”
三人又静了片刻。但玛格达尔公主内心聪慧,自然明白布兰多特意将她留下来另有目的。她停了一下,便又问道:“伯爵大人,你是不是想知道炎之圣殿内部的一些事情?”
布兰多略微有些惊讶地看了后者一眼,没料到她竟然会将自己的想法猜个**不离十,他怔了片刻,才微微点了点头。
“之前我们说的。你也都听到了,女王陛下的行为十分反常,我想知道,为什么炎之圣殿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一丁点反应。”
“伯爵大人,你这个问题让我有些为难。”玛格达尔公主听了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然后苦笑了一下。
“怎么,涉及到某些秘密么?”布兰多问道:“如果是那样的话,公主殿下便不用回答了。”
“那倒不是。”
玛格达尔公主轻轻叹气道。
……
炎之圣殿今日的势微之局真正始于一百五十年之前,在格兰托底大帝之子仍在位之时,在老尼德文宰相的建议之下,扶持与笼络地方与军方贵族,逐渐形成今日帝国三足鼎立的局面,炎之圣殿自从启示之年以来长达近六个世纪的超然地位逐渐土崩瓦解。而新兴贵族与贪得无厌的领军贵族步步紧逼,将帝国一南一北一分为二,王室终于在夹缝之间赢得喘息之机,格兰托底大帝的第十一个儿子今天白银女王的父亲逝世之时,这位举世明君曾在病榻之上一手持剑,一手持权杖,仿佛是为了昭示自己一生的功业。
皇帝陛下逝世之后,白银女王即位,逐渐开始收回地方贵族手上过度泛滥的权力,她一方面继续打压炎之圣殿,一方面却开始警惕北方的贵族领主们,她父亲过激手段埋下的隐患,在她手上一一得以解决,这位铁血女王虽然在贵族中名声不佳,但却也是克鲁兹历史上有的手腕强硬的女性皇帝。
可以说是她为克鲁兹的改革铺平了道路,在她身后,皇长子莱纳瑞特使得帝国的雄鹰一举翱翔于天际在帝国最鼎盛的时刻,甚至是沃恩德大陆上唯一一个可以与那个时代同样更加强大的玛达拉一较长短的国家这是帝国自从白银之年四境之野的惨败之后,近三十年来积弱的雪耻,而在那之后,克鲁兹帝国便迎来了王权最鼎盛的时期。
这便是布兰多所熟知的原本的历史,克鲁兹人皇权的兴起与教权的旁落,只不过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少数人知道,这段历史从乔根底冈踏足地面世界的这一刻起早已面目全非。
无论是洞察未来犹如瓦德纳的德苔丝这样的圣者,还是睿智如同狮子圣宫的瓦拉这样的人物,都无法察觉这一点。
只不过对于每一个生于蛙鸣之年时代,经历过整个圣殿由盛至衰全过程的这一代神职人员来说,过去的这段历史都充满了异样的沉重与不甘,以至于尘封于烛之大厅的众多记载这段历史的文献。字里行间都满是了无奈与感叹;而每个阅读过这段历史的神职人员,心中都会不由自主地生出太多如果。
如果上一代神职人员不是那么的傲慢与自大,如果罗舍那一代的神官们能够早一些正视自己与地方贵族的力量,如果当时的圣殿不那么轻信数个世纪以来对于信徒与信仰的所谓绝对掌控力,或许今天的克鲁兹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而和一些低阶神职人员一样,拉瓦也喜欢在烛之大厅的过道上阅读关于圣殿过去的文献。不过作为狮子圣宫的圣座之首,他毕竟还是享有一些小小的特权比方说一个专门的位置,一张舒适的椅子,和一副专门的烛台;僧侣们大多熟知大神官阁下的一些小习惯,因此会事先安排好这一切,而这位自从琴之年就开始执掌教权的大人物也颇为享受这种小小的特殊待遇。
这无关乎是否舒适,而是代表着一种权力的象征。
独一无二,至高无上。
拉瓦并不是一个贪慕于权势的人,与那些真正醉生梦死的贵族比起来。他的生活其实更像是一个真正的苦修士,没有太多享受,甚至对于他这个位置的人来说有些过于清贫了,他很少出现在信徒们的视野中,虽然说他在帝都大名鼎鼎,但真正了解他的人不多,在他的为数不多的对手与盟友之中那位女王陛下或许就算得上是一个。
但拉瓦很注重自己的权威,他认为这是圣殿在过去一个世纪中因为不注重所失去的最重要的东西之一。
今天和往常一样。这位大神官在阅读完最后一段文字之后,放上丝绸书签。合上书本,用手指轻轻一弹,银质烛台上的火焰闪烁了一下便熄灭,他将每一件东西都一丝不苟地放回原位,但并未从自己那张椅子上站起来,而是将手放到红色的僧袍之上。静静地等待着。
片刻之后,被称之位狮子圣宫的圣女像的西德尼就从走廊的另一端形同幽灵一般走了过来。
这位女士先看了一眼书架上那些有动过痕迹的书和往常一样,瓦拉最常看的那几本书仍旧是和那段历史相关的一些记录,她面无表情地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但却并未多说什么。只以一种背书的语调答道:“赫利克斯大公只是遇刺受了伤,现在住在蔷薇园,至于那些流言,是一个叫做尼科尔的人编造出来的。”
“那是谁?”瓦拉问道。
“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最近时间以来一直藏身于手风琴巷。”
“现在呢?”
“正在审判所的地牢中”
“问出些什么了吗?”
“这个人在半个月之前和尤金接过头。”
瓦拉仿佛在思考一个问题,因此目光也集中在银质的烛台上,一动不动。半晌,才开口问道:“是那个科察领的高阶神官尤金?”
西德尼点了点头。
瓦拉蓦地抿紧了嘴唇,雪白的眉毛也皱成一团,西德尼的回答让他感到这是来自于圣殿内部的分裂与背叛,科察领在鲁施塔周边,这个地区的高阶神官的重要性对于炎之圣殿不言而喻:“当初最先响应那位女王陛下号召的也是他,与他一起抵达鲁施塔的还有十一个人,去调查他们。”
“凯撒他已经着手去办了。”
“刺杀赫利克斯公爵的人查清楚了么。”
“似乎是同一批人。”
瓦拉轻轻皱了一下眉头,从中嗅出一丝阴谋的味道,这已经不仅仅是背叛了,有人在针对圣殿,他敏锐地察觉出这一点。
圣殿在帝国内虎视眈眈的敌人无非来自于三方,梅兹北方桀骜不驯的军事贵族们,安泽鲁塔南方以帕鲁特家族为首的南方贵族,再加上女王陛下,是谁动的手?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陛下和尼德文宰相走得很近。”西德尼这个时候又说道。
瓦拉扬起眉毛:“谁告诉你的?”
“塞西尔公爵。”
“他还说了什么?”
西德尼一言不发,她本来就不是善于言语的性子,不过瓦拉仿佛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女王陛下她又想干什么?
“还有一件事。”
“嗯?”
“大约在一个月之前,尼德文的女儿去了安兹洛瓦。”西德尼静静地答道。
“尼德文的女儿,”瓦拉思考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西德尼说的是小尼德文,他略微恍惚了一下,有些疑惑地问道:“是那个倔强的小姑娘,我记得她叫什么来着,德尔菲恩,是了,就是这个名字。”瓦拉用指头敲了敲额头,忽然皱起眉头道:“她去了安兹洛瓦,一个月之前,她去那里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