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多与尼玫西丝回到营地已经是凌晨时分,天色已微光,星辉西隐,天际淡白。湖上孕育着一线金色,第一缕晨曦正从湖面之下破茧而出。
两人才刚走出森林,就听到一声欣喜地叫喊:“尼玫西丝学姐,布兰多!”
布兰多听到这个声音抬起头,芙蕾雅沐浴在晨光中坐在一块高耸的岩石上,最先看到了他们。她双手环抱膝盖,看到他们时才揉了揉发红的眼睛,看起来一宿未眠,但面上满心担忧的神色总算放下心来。
他微微一笑,虽然心思还没从昨天晚上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中回过神来,但看到这个来自布契乡下的少女终归是感到十分亲切温馨的感觉。
“又轮到你守夜?”
芙蕾雅从岩石上跳了下来,神色有些不自然,没好意思说自己是因为担心。她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但这可骗不过尼玫西丝,女骑士看了她一眼。
少女脸微微一红,看了看布兰多左右,“还算顺利吗?”众人皆知布兰多和尼玫西丝进入森林是为了狩猎水晶牡鹿,虽然大部分人没听说过水晶牡鹿是个什么存在,但对于他空手而归她还是略微有些好奇。
在芙蕾雅的印象,没有什么是他办不成的。在她心中,他既是那个莫名其妙的布契的预备役民兵,又是那个带领大家杀出重围的年轻的贵族子弟,后来他成为了托尼格尔的领主,帮助公主殿下击败了安列克与西法赫大公。
现在在她面前的这位托尼格尔伯爵大人。已经是埃鲁因说一不二的实权人物了,就算是马卡罗、欧弗韦尔爵士那样以前在她眼中高高在上的人物,在他面前也不敢说高一头。
公主信任他,外面甚至有传闻说他是王国的新贵,未来的权臣。但布兰多在她面前没有架子的样子,才让她感到距离稍稍拉近了一些。
但她依旧不满意——这家伙不知道自己已经是一位伯爵了么。在她心目中,伯爵大人应该是严肃的。不苟言笑的,因此她看到布兰多吊儿郎当的样子就不免有点生气。但随即又心软下来,安慰道:“没关系。我看还有机会——我、我看过地图,穿过安拉瑟森林要好几天时间呢。”
布兰多看着这位未来的女武神小姐在自己面前语无伦次地说着话,忍不住有点好笑:“你在想些什么啊。我有告诉你没有成功么?”
“啊?”芙蕾雅一下呆住了。
布兰多特别喜欢看这位未来的女武神小姐在自己面前发呆,微微张嘴露出一副吃惊的样子。他继续一笑:“你知道我去狩猎水晶牡鹿是为了干什么么?”
芙蕾雅摇摇头,她哪儿知道啊。贵族们就喜欢狩猎,在她看来这都是一些奢侈的癖好。不过就像是戈兰—埃尔森一地的冬猎活动,的确是与布契乡下的普通居民没有什么交集的。
布兰多微微一笑,他有意让这位呆呆的小姐吃了一惊,于是平伸出手,掌心向上,一缕银色的火光沿着他的掌纹升起,徐徐向上编织着。银色的火焰像是一条细细的线。它们一束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美丽的螺旋。
芙蕾雅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瞪大眼睛,她现在早已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姑娘——黑玫瑰战争发生之前,在她心目中最厉害的存在,大概是老兵队长马诺讲的故事中那些骑兵斥候。在那些故事中。骑兵斥候竟然可以和玛达拉的苍白骑手打个平手,精彩绝伦的战斗与迂回敌阵的经历,每一次都可以让所有听众听得心驰神往。
但后来她已经明白,那些军团之中最精锐的士兵,也不过黑铁巅峰的实力。就算是领主的护卫骑士,亦不过白银的水准。和她现在差不多。不过区区一年半的时间,她就已经比过去最向往的存在更进一步——
据说今年秋暮之后,公主殿下就会亲自册封他们这一批学员骑士。在这之前,芙蕾雅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会成为一位贵族。
但这些都比不上她此刻的惊讶。
因为布兰多手中燃烧的银色火焰不是其他,正是法则的火种,法则之线。在沃恩德的世界中,能够开化要素的人皆被视为跨越了凡世的界限,站在了通向圣贤与真理之路的起点上。
这些人,无一不是在历史上留名的存在。
但布兰多只有二十一岁。
“布兰多,这是……”芙蕾雅微微皱着眉头,她的神色中既有为了布兰多而喜悦,又有一丝担忧。她担忧的是布兰多好像又向前一步,而自己却仍旧徘徊不前,她担心自己总有一天会跟不上他的背影,被远远地抛在后面。
布兰多虽然曾经说过会停下来等她,但他会等多久,她记得他好像也说过他不可能无休止地停下来等着她前进的。芙蕾雅的心中一时间复杂得五味陈杂。
布兰多似乎并未注意到这位来自布契的少女心中的犹豫,他只是鼓励地对她点了点头。
“你真的开化要素了……可你……我记得《埃鲁因史》上的那些英雄,尤拉诺公爵,棘花领主……”芙蕾雅呆呆地看着他,好像一个超过了历史上的英雄的存在出现在她面前,一时让她有些接受不了一样:“甚至、甚至是你的祖父达鲁斯开化要素时也没有你这么年轻啊……”
“再往前也没有,芙蕾雅——”布兰多接过她的话。
年轻人如此自信,甚至略微有些狂妄的话让芙蕾雅微微一怔。在少女的记忆中,她所认识的布兰多似乎从未表现得这么高傲过。
不远处,劳伦娜与她的未婚夫菲拉斯从营地之中步出。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停住了脚步。两人的目光都落在布兰多身上。
所有人中,只有尼玫西丝淡淡地看了布兰多一眼。
布兰多看着芙蕾雅,并未答话,但心中的话像是已经藏了许多时候。先君埃克曾建立起埃鲁因,在那个时代他所要守护的是这个王国。他的敌人是克鲁兹人,或者圣奥索尔的风精灵——”
所有聚集在那面光辉旗帜之下的人参与了那场战争,先古贵族所争取到的一切。如今就在他们的脚下。
但时至今日,埃鲁因已经有太多苦难。他或许和尼玫西丝一样,曾经有一个古怪的梦境——看到陈朽的王国滑入深渊。她的人民拼死抗争,但最终却一无所得。
仿佛是接触到他的目光,尼玫西丝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她皱了起细长的眉毛。
但布兰多的目光已经越过她,仿佛穿过瓦伦登湖。他看到在那遥远的西面,有一个黑暗初生的帝国正在冉冉升起。这一次战争将成为一个契机,那位冷酷无情的皇帝陛下一旦肃清了最后一块绊脚石。
那么下一步,它的权杖就会指向埃鲁因。大魔潮来势汹汹,水晶牡鹿玛洛查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整个世界的黑暗都在蠢蠢欲动着,永夜之后,真正的战乱才会降临到这个世界上。
那个时候,埃鲁因应当如何自处。那是历史曾未书写过的内容,但至少这一次。他希望那些为了改变命运而抗争的人,他们的牺牲会更有价值。若历史忘记那些籍籍无名的英雄,他就要改变这历史。
他忽然明白过来,这就是他的使命。他来到这个世界,终究不是为了籍籍无名地活着。或者再当一次看客。有些遗憾,只经历一次就已经足够了。他收回目光,好像忽然明白了玛莎的属意。牺牲是有价值的,源于人们的追求和理想,他们或许会失败,但终究会影响、并改变这个世界。
这样的影响。原来始终留在他心中。
先君埃克要改变的不过是贵族的傲慢,而他要改变的——是历史。
布兰多对芙蕾雅微微一笑:“你会明白的,去叫其他人起来吧,我们准备上路了。”他将最后一句话留在了心中——女武神大人。
芙蕾雅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她正准备转身离开,但似乎忽然又明悟过来。她回过头,看了布兰多一眼:“布兰多……我、我能跟上你么?”
布兰多看了一眼留在便携之环中的经验水晶,对她点了点头。
“有信念的人,是不会掉队的。”
芙蕾雅微微一怔,但随即坚定地点了点头。她忽然记起自己的理想,就好像是布契乡野之间盛开的野花一样,平凡,但却顽强,就连盛夏的野火也无法将它们烧尽。那些花盛开在于松的群山之中,令人印象深刻。
少女的愿望同样朴实,她想要保护所有人,让那些停留在平和与美好之中的记忆不再受战火侵袭。
布兰多看到这位来自布契乡野的少女转身离开。他回过头,看到劳伦娜与菲拉斯站在一旁,女骑士用十分欣赏的目光看着他。
“布兰多先生,有信念的人,永远不会掉队——你说的是真的吗?”她眸子里闪闪发光,高声问道。
“如果坚持,又如何会退缩?”布兰多随口问道。
“但现实并非十全十美。”
“所以有些人才会被称之为英雄。”
“你相当英雄么,布兰多先生。”布兰多的话语十分直白,令女骑士有些惊讶。
“如果这是个美好的定义,为何不去追求?”
“原来如此——”劳伦娜微微皱了皱眉头。
“但我更想当魔王——”布兰多继续答道。
女骑士微微一愣,看着他。
“因为有时候你不得不与整个世界为敌。”
劳伦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些敬佩地对他点了点头。“但愿你能坚持,伯爵大人。”然后她仿佛低声回应自己:“但愿我也是……布兰多开化要素的消息,终于在车队中不胫而走。如果说在那之前,布兰多的剑术已经被许多人认为已经具备了剑圣的水准,但直到现在,他才可以算得上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剑圣。
自从上一任达鲁斯隐居之后,近百年来,埃鲁因终于有了第二位剑圣。一个年轻的剑圣,布兰多在车队中的威望、尤其是那些护卫之中的威望,一时间似乎达到了顶点。
布兰多曾开玩笑地提起过自己的头衔——就像是‘趋奇者’加尔洛克,焰发尼古拉斯一样。一位开化了要素的剑圣,已经有资格被世人冠以尊称。
不过尼玫西丝简单地提醒他,事实上在安培瑟尔一战之后,他就有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号。
牧狼者——
牧狼者布兰多。
安列克大公削瘦的脸庞上,深陷的眼眶中两对虽然疲惫但已经锐利的眸子默然地扫视着手中的羊皮纸地图,但脑海中却反复估量着这个名字。
几个月的信息回馈已经让他认识到致使整个安培瑟尔计划失败的幕后人物。这个来自托尼格尔的强盗头子,之前仿佛还籍籍无名,在里登堡初露头角,随后就好像彗星一般崛起。
对方的手段看起来都是粗鄙不堪的,仿佛土匪一般的伎俩,根本不入贵族的眼界。甚至北方贵族一度戏称这位新任的托尼格尔的领主大人是个土里土气的暴发户。
许多人私底下羡慕他的运气。
但安列克心中却未必这么考量,剑圣达鲁斯的孙子岂是那么简单的?他曾亲眼见过那位剑圣本人,那个时候留下的印象至今还让他感到心寒。
何况他已经注意到一些细节,那位托尼格尔的伯爵大人似乎总能料敌先机。
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
这一次他又跟在他们身后了。
安列克大公皱了皱眉头,远处又传来一阵争执。他抬起头,身材妙曼的女骑士在似乎察觉到了这位曾经在埃鲁因上层贵族圈子中权势滔天的大人物的不快,连忙低声解释道:“那帮猎人似乎不愿意继续往前了——”
“他们还是认为染霜森林中有可怕的诅咒,真是些愚夫。”女骑士补充道。
安列克皱了皱眉,冷酷地答道:“德贾尔真是令我失望,带路只需要一个人就够了。”
希维娅微微一怔,但随即反应过来。她低下头,顺从地答道:“我明白了,大人。”
白银的骑士向森林方向看去,忍不住摇了摇头——有些人就是不知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