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形同明亮的利剑,一束刺开雾霭。高地之上,鲜花铺垫,河水奔流灿烂如银,但森林之间一排排长矛破雾而出,高地步兵身披甲胄齐头并进,不可胜数的燕尾旗、矛旗一一映入视野,上面各自绘上了领军骑士的盾徽纹章,从雄狮到鹈鹕、荆棘到花环无一重复。
芬恩纵队,康斯坦丁纵队,布累纵队,北方联军正在集结,繁花似锦的川野之上长枪胜林,如雪的矛尖随着贵族步兵的呼吸而微微起伏,在几英里外织出一条闪光的缎带。
从昂克尔山上极目远眺,南方似已成一片乌压压的汪洋,汪洋之上旗帜浮动,其中不时闪过一片片武器的反光。布兰多抿紧了嘴唇,这才是真正的大战,只有这一刻,他才有重回过去的错觉。
所有人皆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浑然不觉虎口发白;贵族私兵们连呼吸都忘记了,张大嘴望着这一望无边的大军。
而在大军之后,还源源不断有数条尾巴正在汇入。数以万计,这个词只在这一刻体现出它空前的压迫力,数万人一齐呼吸好像令风都要为之滞静。
马尔高地上的和风正在平息。
空气变得闷热而滞重,这是风暴来临之前的征兆。绿色耀人的草甸之上,一名骑士正在加速离开北方联军乌云一样的主阵,骑士高举长枪,耀武扬威地在北面的阵地一路小跑。
“快看那,那就是港约人(1)的天才骑士。伯爵大人有意指他为纵队长呢,听说是顶替他父亲的位置。”
“二十岁的纵队长?”
“因为是天才嘛。听说子爵大人在多尼托奎宁狮人打了几次漂亮仗。奇迹一般的胜利。和他一起参战的老兵都管他叫‘瓦纳格’,你知道吗?‘瓦纳格’是山民传说中的英雄。”
“老兵?”
“就是那些参加过十一月战争的老兵啊。他能指挥得动他们。只有他才能指挥得动他们。听说伯爵大人有意将他培养成下一代军团长呢。”
“那也未免太离谱了。”
“有可能哩。外面传闻子爵大人是大地剑圣达鲁斯的关门弟子。你们想一想剑圣大人还没成名之前,人们不是也管他叫‘瓦纳格’吗?”
“我看不大可能,不过听说达鲁斯大人不是还有后代吗?谁又不晓得他后来去哪里了,说不定子爵大人正是那位大人的后人呢,达鲁斯大人毕竟还是不愿意看到埃鲁因分裂的……”
士兵们议论纷纷。最后不免肃然起敬。王国的光复时代,剑圣达鲁斯在埃鲁因留下传奇一般的名声,他最后神秘的隐退更是为这段传说划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平民们皆相信大地剑圣正是王国的守护神,终有一天等到王国危难之时会重新仗剑而出。
在《琥珀之剑》中,这样的说法甚至在一部分玩家中都广为流传。埃鲁因玩家甚至为此重新改良了达鲁斯留下的军用剑术。但包括布兰多在内谁也不会想到,那位王国的守护神。最终一样也没能逃过时间的审判。
而被那个最后的希望,也被淹没在布契的灰烬之下。
布兰多手抚长剑,心中一片怅然。
冯?道格宁子爵却高高昂起头,意气风发。若你仔细观察会发现这个全身包裹在银甲之下的骑手正是几天之前站在维托金身边那个年轻人,也正是在拍卖场之前与布兰多起冲突的骑士队长。他是拿约人的天才骑士,连十一月战争的老兵也对他推崇备至,认为他可能就是下一个大地剑圣。
冯?道格宁子爵心中也深以为然。
他手举长枪,驾着重型的地行龙绕着北方联军的主阵地缓缓小跑一圈,身后的斗篷有如一条金色的火焰,所过之处北方联军的士兵们山崩海啸一般欢呼起来、叫喊着:
“瓦格纳!瓦格纳!”
“瓦格纳!瓦格纳!”
年轻人额头上一片亮闪闪的汗珠,当仍旧高昂着头颅来到维托金伯爵身边。伯爵大人满意地点点头,白狮军团豪杰辈出,但黑刃军团也不是后继无人,尤其是得十一月战争老兵称誉的更是再无一人,这个年轻人在北方与托奎宁狮人的战斗堪称完美,犹如当年年轻的剑圣达鲁斯一般。
虽然维托金伯爵对流传于下层士兵口中那些谣言不屑一顾,但倘若有一日冯?道格宁成了另一个大地剑圣,那么黑刃军团未必没有超越白狮军团的一天。他从年轻人手中接过长枪——指挥官执矛当先,这是黑刃军团一个重要的信念,但现在也只剩下这个仪式而已了——维托金伯爵淡淡问道:“看清公主的阵地了吗?”
“看清了,伯爵大人!”
“如何?”
“狂妄之至。”
昂尔克山脚的阴影之下正沉寂着三个巨大的方阵,上千贵族私兵在溪流北岸列开长长的队列,前三排手持四五米长的长矛,一面面椭圆形的巨盾反射着阳光——这些奇形的塔盾不似于人类的任何一支兵种,反倒有些像是当年银精灵的野战部队——安斯之喉。
一道沉银色的壁垒横亘在北方联军前方。
“是那个拿约人的天才。”布兰多第一次披上了全套的骑士甲,在方阵中央端坐于战马背上,听到身旁的欧汀伯爵如此说,他也抬起头看着远处北方联军阵前那个志得意满的骑士。
“黑刃军团在北方与托奎宁金鬃狮人交手,冯?道格宁子爵以不不足四分之一的兵力与敌人周旋,插入敌人后方,烧掉托奎宁金鬃狮人的粮仓。逼迫大地圣殿不得暂且退兵,马卡罗曾言此人必是埃鲁因未来的将星。布兰多先生你需要小心此人才是。”格里菲因公主在布兰多身后低声提醒道。
布兰多掀起的面甲下沉稳的神色一动,轻笑了笑。
他有什么好小心。要小心的是对方才是。历史此人即是为了芙雷娅所杀,现在埃鲁因的女武神就在这个战场之上。这位子爵大人只怕要走霉运。
狼爵士欧弗韦尔注意到布兰多的神色。不禁微微一笑:“怎么。看来布兰多先生与此人有旧?”
布兰多点了点头。
岂止有旧,这人还欠他一次决斗呢。
“格里菲因公主竟然没让士官生来构成中央阵地的核心。”
老骑士雷尔德将单筒望远镜从眼睛旁边拿开,布满鱼尾纹的眼角随着逐渐皱起的眉头微微动了一下,“那是哪只军队?”
“看旗帜是欧汀的私军。”
“真是太狂妄了啊。”巴尔塔侯爵也叹了口气,“看来连战连胜让公主殿下已经有些轻敌了。此战只怕要一战而胜了。”
这番话正是在场大多数一线贵族指挥官心中所想——一战定胜负了;看来玛莎大人还是属意于北方的,西法赫王室虽然曾被剥夺荣耀,但科尔科瓦家族又何尝不是如此?维托金伯爵不禁闭上眼睛,心中庆幸自己没有站错队。
赢定了。
战场之上——
公主军队左右两翼向后延伸至昂尔克山上,让出南方马琴科山、维勒科山两座山头。形成以中央为依托的一个庞大的战场带。
主阵地成为整个战场的中心与突出部。公主殿下是意图以这个中轴来调动整个战场的均势。
所有人心中都不禁生出这样的感叹:“好大的气魄,好大的手笔。”
只可惜。
“但只要中轴一旦击溃。公主军队就失去依托,”冯?道格宁子爵手指向北方昂尔克山的阴影,神采飞扬地分析道:“整个战场随之被我方分割,他们不得不各自为战,败亡不过顷刻。”
“欧弗韦尔又岂会犯这种错误,那可是王国的一头孤狼!”一个贵族军官高声问道。
“因为他想要追求更强的主动性,这就是那头孤狼的性格,隐忍潜伏,一击必杀!”子爵自信满满地答道。
“纳加与王立骑士学院的士官生又何在?”
“必在左右两翼!”冯?道格宁子爵一字一顿地答道。
众人心中了然,维托金伯爵抬起头,久久盯着昂尔克山的阴影之下。半晌,他的目光落在龙背上的年轻人身上:“冯?道格宁子爵,可敢为新王先锋?”
冯?道格宁子爵心中一片狂喜,他明白这是自己一战成名,名垂青史的最佳机会了,立刻高高昂起头,“自然。”
传令兵穿梭往来,贵族们的命令在川野之上交织响起,连成一片。北方联军中一面面号旗正在来回传递,然后大军开始缓缓开拔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布兰多忽然感到自己的额头有了一丝凉意。
起风了。
“起矛!”
“前进,保持队列!”首先开拔的是来自伯萨斯(1)的布累纵队,布累步兵只着胸甲,手持战戟,带着宽沿头盔,穿着宽松的马裤,然后在膝盖以下位铁护足所束紧。布累步兵纪律严明,统一的蓝白色战袍连成一片,从上空俯瞰仿佛草甸之上一条正在缓缓从北方联军分离出来的蓝白色丝带。
冯?道格宁子爵骑在庞大的地行龙之上,带着他手下的游骑兵跟在步兵后压阵,放眼望去,薄薄的两列步兵横贯整条河谷,蓝白相间的队列沿着起伏的地形若隐若现,旌旗飞扬,竟也有成百上千之多。
虽然明知这一波攻击只是试探,但也难免让人生出心潮澎湃之感。这才是真正的大战,又有多少人能亲眼得见?遑论亲身参与其中。何况他明白,这一仗将是他成名的一战。
从此以后,冯?道格宁就是另一个闪耀在埃鲁因历史上的名字。
他举起手中的长枪,声嘶力竭地高喊出来:“我必执矛当先,尔等当从我取胜!埃鲁因万岁!国王万岁!”声震川野,北方联军齐声应和。
一片山崩海啸的欢呼。
滚滚吼声像是水纹一样让欧汀伯爵手下的贵族私兵也起了一道道涟漪,私兵们一个个攥紧了手中的长矛,汗水如泉流下也浑然不知。欧汀伯爵看着自己紧张的部下,也不禁叹了一口气,这个计划实在太大胆了一些,他手下又怎能胜任?
他回头看着布兰多。
布兰多脸上却并无一丝忧色,他正神色自若地听一侧的公主殿下说话。“我曾听欧弗韦尔卿说起布兰多先生当日在里登堡的英勇行为,只是不知那时布兰多先生发起冲锋时,又是怎样的场景?”格里菲因公主看着北方大军,也是面色如常。
那时啊。
布兰多笑了笑,“也没想太多,但人总要生存下去。贵族也是一样,平民也是一样,在生命面前,并无区别。”
“这话是布兰多先生想要告诫我的吗?”公主殿下很敏锐地问道。
“不,只是一个想法而已。”
格里菲因公主看了他一眼。
布兰多心中正在默默计数,他忽然回过头问道:“安蒂缇娜,还有多久?”
“不到十米,领主大人。”
幕僚小姐在他身后打了个呵欠,红着眼睛软绵绵地回答道。
布累人衣着光鲜的步兵大队正排成一排缓缓沿着河谷推进,对于他们来说溪流交汇的北岸公主军队的阵地还是一条灰蒙蒙看不清楚的线,任谁也不会想到他们会在这个时候遭到什么袭击。
而随军的的炎之圣殿神官们开始唱诵祷文,圣歌回荡在原野森林上空,天空之上不时降下一道道金光,加持在步兵身上。
这是火焰防护咒文,一种大面积祝福,给受术者增加1点防护和1点火焰反伤。不过这一法术增加的防护与铠甲冲突,因此越是轻质的甲胄,获得的收益也越完整,与布累步兵搭配相得益彰。
但正是这个时候。
整个战场之上所有人都看到布累人的步兵队列中忽然发出一道闪光,几名布累步兵顿时被高高抛起,尸体像是木偶一样摔落在开满鲜花的草地上。
随后闷雷一样爆炸声才传遍整个川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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