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的一刻,把自己放下,把自己彻底地交给生命,让生命带着“我”,去感受一切。
因为修行上的突飞猛进,实际上修炼没有多长时间的“我道六境”,却仿佛已经是很久很久了,而那业已走完的第一境,“空寂离尘境”,从接触到走过,方天对这一境的理解和体会,前后更是有过好几番的转折。
就像吃一个怪味豆,刚入口是酸的,不久变成了涩,正涩得难受的时候,变成了甜,甜才品了一会儿,旋又变成了咸……
但在今天,在这一刻,方天却又觉得,以前的那些理解,那些品味,还是不够完全。
尽管,那一境他已经走过。
“空寂离尘”,总体来说,在方天以前的理解中,只是修炼之时,意识上无思无虑,心神上通透空明,以一种最冲和的心灵状态,使身体,慢慢地向之靠拢。
以心转身。
那时,看似无思无虑,意识沉寂,但事实上,一切,都还是在“我”的操控之下。
如果说一个人平常的时候意识中有许多个念头跑来跑去,忽生忽灭,简单用一个数值来标注这些念头的话,比如说“10”,那么,进入“空寂离尘境”的状态之时,他的意识中,这个数值就变成了“1”。
一直地维持着无思无虑。
但其实,“维持”也是一种力量,或者说,一个念头。
而在这时,方天彻底地放下了,那最后的一个念头,也已消去。其意识中念头的数值,由“1”,变成了“0”。
不是他什么都不想,而是他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旁观者。
不再是生命的主人,不再操控着它怎么做,什么无思无虑,什么千思百虑,什么通透空明,什么乱七八糟,这些。统统都不管。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实难用任何言语来形容。
方天只是饶有兴味的“看”着,感受着,渐渐地,这种观注和感受也开始模糊起来。感受,和感受的东西。开始渐渐融合在一起。
这是一个既宁静又生动的天地。
有点熟悉。但更多的,还是陌生和神秘。
天地之间,正下着雨,又或者说是雪,再纠缠点,说是雨夹雪也可以。总之,就是既有透明的水滴,又有不透明呈冰雾状的颗粒。
水滴与水滴之间,颗粒与颗粒之间。大体相似,但实际上,几乎各各不同。
这些水滴和颗粒,飘飘洒洒,从天上落下。
但是并没有落到地上。
还在半空中的时候,它们就被什么东西给留住了。
那东西看不见,但那些水滴和颗粒却因此而形成了堆积,堆积的同时也在融化,融化进了那看不见的东西之中,同样变为无形,只是,融化的速度,不如堆积的速度快。
是以,慢慢地,半空之中,由水滴和颗粒形成的线条,在渐渐成形。
一条,两条,十条,二十条,五十条,一百条……
最终,所有的线条都完全呈现,共计一百二十八条。
这些线条回环曲折,又彼此交错沟连,而沟连之处,通常又衍生出其它许许多多粗细不等的线条。
线条之下,便是通道。
无形的通道。
水滴和颗粒融化而形成的水雾状的东西,就在这些通道中流转,有的是静静地流淌,有的却是急速地奔流,有的流进了恍如大海般的所在,有的却在流到某些地方的时候,开始蒸腾。
这里是宁静的。
一种仿佛恒然、悠久、亘古般的宁静。
这里又是生动的。
水雾的流动,仿佛牵连着整个天地,都在跟着,作着极缓慢的旋转。
这样的情况,不知持续了多久,其后,通道与通道相沟连的地方,开始有点点光芒绽出。
那光芒,起初是极细微极黯淡的,但是,慢慢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明亮,然后渐渐地,变成一颗颗灿烂的星辰。而在这些星辰的映照之下,所有的通道,都灿若星河。
无限的晶莹,就在这些通道中,流转。
每一次流转,那一颗颗星辰,便更大一些,也更明亮一些。而与此同时,更多的,细微黯淡的光芒,也在这些通道中,渐次绽出,并慢慢地,形成一颗颗较小的星辰。
不知多久之后,无以计数的星辰,升起于星河之中。
而整个星河内外,一片灿烂。
就像一个透明的圆盘,圆盘上缀满了无数的宝石,又像一个晶莹的湖泊,湖泊中,聚集着千千万万的银鱼。
而点点光芒,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以旋转着的方式,向着这圆盘或湖泊的中心聚集。
就像是亿亿万万的小的星星,汇聚进一个大的星星之中。
那大的星星,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终于……
那位于中心的最大的星星,突然地,若无声,若静静,又若天崩地裂般地,爆裂开来。虽是爆裂,却没有任何暴烈的样子,而更像是,一朵花开。
花瓣既似极快,又若缓慢地绽开,花中呈现的,却是另外的一重天地,或者说另外的一个世界。
这是一个光彩流丽的世界。
青蓝红黄的光点,沉积成无垠的大地。
大地之中,一棵挺直的大树,拔地而起,伸向天空,其根为黄,其干为红,其脉为蓝,其叶为青。
大树之旁,不远的地方,一个晶莹剔透的湖泊,宁静着,同时也以一种无形的方式蒸腾着。
大树顶上,很遥远的地方,是一颗巨大的由青蓝红黄四色光点汇聚而形成的光球,光球灿烂着,照耀着这整个天地。
再往上去,遥远的遥远,遥远到遥不可觉的天空,是分散于各处的十三个星点。
这是这个世界的所有。
但这时,却有无数的光芒,从地下,从天上,从四面八方,向着这个世界中渗透而来。而随着光芒的渗透,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在融解。
大地在融解,大树在融解,湖泊在融解,光球在融解,就连天空,都在融解。
遥远的天空之上,那十三个星点,开始摇晃,然后坠落,向着大地坠落,其坠落的速度由慢到快,越来越快,而随着其向大地的靠近,它们的形体,也变得越来越大,大到铺天盖地。
但是,在坠落的过程中,它们,同样也在融解,快速地融解。
融解,一切都在融解,又或者说,融解占据了一切。
直到这整个世界之中,再无任何明确的存在。
没有天,没有地,没有界限,充斥于这里的,只是一片茫茫,茫茫之中,只有亿万光点的闪烁。
不知何时,不知何故。
那亿万光点,忽地以某一个点为中心聚集和收缩,如绵延到亘古,又如只持续了一个刹那,亿万光点,尽归于一。
而就在亿万光点尽归于一的同时,明明是极限的收缩,却恍若极限的爆炸。
那是任何言语,都难以形容的惊天动地和绝世璀璨。
当方天恢复感知的时候,他只看到一颗太阳。
如真实的世界一般无二的太阳。
只是这太阳,要巨大得多,甚至有一种无边无际的感觉,但实际上,它还是很渺小,因为在这颗太阳之外,其上其下,以及四面八方,尽是虚空。
无穷无尽的虚空。
虚空之中,一无所有,只有这太阳,在静静“燃烧”着。
良久之后,方天才发觉,那“太阳”,其实,却正是他自己。而也就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某种难以言述的情绪,涌现在感受之中。
下一刻,几个篆形大字,从无到有,凝现于虚空。
这是介于意识与下意识之间的挥洒,挥洒完之后,方天才回过神来,看去,却是“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
不自禁地摇摇头,方天哑然失笑。
定了定神,之前的几个大字为之散去,却是被替换为了另外的几个,“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还是摇了摇头,再下一刻,这八个大字,同样亦为之散去。
方天心念一动,然后,外界,外面的世界,那个静静坐于地上的方天,缓缓睁开眼来。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不知是短暂的间歇,还是雨季已然过去。但从湿润的大地来看,从他坐下到现在,时间应该并不太久。
此时正是中上午时分。
阳光并不烈,明媚地流照着。
方天微微笑着,站起身来。
就在刚才睁开眼来的那一瞬间,他便知道,从现在开始,这天这地,这山这水,这草这木,以至于,他自己,换言之,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