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程正叔独教东宫后,六哥、七哥装病、逃课,便成了家常便饭。单这个月内,庞天寿为了六哥装病,已挨了太后三顿棒子……”
“把这件事传出去。”
“是。”
东角楼附近界身巷金银交易所的某个装饰得富丽堂皇的房间内,赵颢打扮成普通贵家公子的模样,一面品着茶,一面听着身边属下的报告。
这界身巷的金银交易所,时代久远,连这里资格最老的牙人,也已经记不清它最初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了。大家只知道,从仁宗时代开始,这里就已经是大宋民间最大的金银交易所,是富豪与冒险者的天堂。最初,金银交易所与彩帛交易所是在一起的,而交易所的牙人则都是各自为战,这里只是给这些大宗货物的买家与卖家,提供一个私下洽谈的地点,而牙人们则在中间穿针引线,每一宗买卖的成交,都能获得不菲的报酬。但从熙宁年间开始,界身巷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交易所的楼房不断的扩建,越发的雄阔森然,交易的项目也不再限于金银彩帛,几乎所有的大宗货物,在这里都有单独的交易所。交易的方式也发生了变化,一些资深的牙人组成了自己的行会,由交易所分别与买家卖家签订契约、收取保证金,并将货物确定产地、划分等级,所有的富豪商贾,都在这里通过牙人公开竞价,每一笔成交价格,都会向交易所内的所有人公开,并由牙人们迅速的送到所有买家卖家的手中。因为这些积极的变化,加上界身巷身处汴京的地理优势,令界身巷的牙人们至今仍可以非常骄傲的宣称,此处依然是汴京最大的大宗货物交易所,这里每日的金银交易量是杭州交易所的五倍、彩帛丝绸的交易量是杭州交易所的十倍……
界身巷是大宋冒险者真正的天堂。
界身巷也是能带给赵颢最大快乐的地方。
宋朝对宗室与官员的任何交往,都保持着较高的警惕,象赵颢这样极亲贵的亲王,在此方面,反而会更加小心翼翼;但是在宗室和商人的交往方面,却几乎无法限制。宗室中有许多的人,为了维持家庭的开支,都会或明或暗的参预商业活动。而赵颢最喜欢的,便是界身巷的金银交易所。
平时看起来小心谨慎,温文尔雅的雍王,一旦进了界身巷,便立即判若两人。那种一掷千金的痛快,动辄数万贯、数十万贯甚至是上百万贯的买进卖出,财富暴增暴跌带来的刺激,对于赵颢来说,实在是一种成瘾的享受。
界身巷的牙人不会关心他的真正身份,也许有人知道他是亲王,也许没有人知道。反正大家至少在口头上,没有人会提起这件事。在界身巷交易,需要交纳足够的交易保证金,让牙人们看到来路清白的财产证明与户籍证明,加上一个有份量的担保人——而这一切对于赵颢来说,真正易如反掌。
许多牙人都知道,“赵员外”在界身巷金银交易所,是一个真正有胆量、而且有眼光的豪客。
在界身巷内,象赵颢拥有的这样的大房间,不会超过三百间——这是专门给赵颢这样的喜欢到界身巷交易的大主顾们预备的。在这个房间外面的小房间内,有三个有着几十年经验的牙人随时守候,以备顾问差遣,十几个学徒穿棱往来,随时报告最新的报价。
“员外。”一个书僮在门口从一个牙人手中接过一张写了最新报价的白纸,送到赵颢跟前。
赵颢扫了纸上一眼,便听到身后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每两金价现在已经冲到九百贯交钞!
仅仅半个时辰之前,金价还只是七百五十贯。
而在交钞刚刚发行不久的时候,一两金价一度只值到七贯交钞!
一年之前,危机尚未爆发,当时金价高涨,最高之时也不过三十多贯。
“员外,刚刚拿到的报价,每两金价折铜钱是七贯四十八文,铜钱在涨。”站在赵颢身边最近一个位置的,赫然是吕惠卿之子吕渊!
“没有人看好交钞,所有人都认为交钞废定了。”赵颢把纸片丢到一边,淡淡笑道,“昨天还有成交的,今天金价对交钞,只看到买家报价,已经没有一起成交的了。真想知道石子明能有什么灵丹妙药,竟然咬牙挺到现在。”
“那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赵颢嘿嘿笑道,“我就赌赌石子明,卖五百两金子,只收交钞!”
“员外!”这下子连吕渊都急了,“昨日员外将凑到五万贯铜钱全部买进金子,到今日已是亏了……”
“只管卖,我买进金子,就是为了收交钞。”赵颢端起茶碗,轻轻啜了一口,笑道:“这次我和三位丞相共进退。”
他话音刚落,便听外面一阵喧嚣,便一个牙人跑到门口,手舞足蹈,兴奋地得不能自已,“员外!员外!有大事!有大事!”
“什么大事?”吕渊皱了皱眉,走到门口喝道。
那牙人激动得几乎有点口齿不清,“有人进场,杭州曹家的小舍人,大手笔!”
“什么大手笔?吕郎,让他进来吧。”
“是。”吕渊将那牙人带到赵颢跟前,便听那牙人颤声禀道:“杭州曹家的小舍人进场,用铜钱,出价十五万贯,买进两万两黄金;又卖出两万两黄金,只收交钞!”
“只收交钞?!一千八百万贯?!”房间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不会那么多,要看有没有人敢接!”沉默了一会,赵颢已回过神来,冷笑道,“他不是来买卖黄金的,他是来救场的。”他站起身来,道:“走,我们去看看。”
界身巷金银交易所大厅内。
十几万贯铜钱的交易,在金银交易所并不算很大,但在这个非常的时刻,却未免骇人听闻。
在曹家小舍人进场之前,所有人都认为今天金价对交钞一定冲破一千贯,直到昨天,还有人在赌交钞,但在今天,似乎所有人都绝望了。政事堂、户部、太府寺、交钞局,没有任何消息,人人都只见着交钞在垂死挣扎,迟早变成废纸一堆。
但曹友闻进场之后的大手笔,真是不能不让所有人侧目。
这个小衙内若非是有内幕消息,那就是用十五万贯铜钱博了一把大小,而且有九成九的可能性要输。
十五万贯铜钱,如果交钞果真废除,它的价值绝对不止是十五万贯这么简单!
牙人们疯了似的在人群中跑来跑去,场内的豪商交头接耳,而且似乎越聚越多,许多在旁边的彩帛丝绸交易所、生丝交易所等场中交易的富商显然也听到了风声,纷纷往这边聚集。
一个消息很快在金银交易所传开来。
“刚出的《新义报》,司马相公接见了食货社的李绾、吕彰,荐举二人为交钞局丞——有人说朝廷为保交钞,要废除铜钱……”
“废除铜钱?!”
“废除铜钱?!”
牙人们跑动的脚步,更快了。
“对铜钱涨,七贯八十文!”
“对铜钱,七贯一百文!”
……
“对交钞跌,八百九十贯!”
“八百七十贯!”
“八百五十贯!”
……
转瞬之间,界身巷内已是天翻地覆,铜钱一路暴跌,交钞却开始回涨。
“员外,要不要再等等?”这样的变幻,连赵颢聘请的牙人,也有点拿捏不住了。
赵顼站在交易大厅的后面,看看大厅内不断更换的报价,又看看意气风发的曹友闻,咬咬牙,低声道:“买铜钱!有多少黄金白银,全部卖出去,收铜钱!”
“员外?”对于界身巷内的游戏,吕渊一向是看不懂的,而赵颢的举动,更是每每让他胆战心惊。
“只管买!”铜钱一定会涨,交钞肯定还会跌,赵颢在心里恶狠狠地说道。现在只是还不到时候,曹友闻根本不懂界身巷的游戏,带着十几万贯铜钱和一个流言,就想挽救交钞,那只能是飞蛾扑火。真到风浪来了的时候,在界身巷内,几百万贯丢进去,也溅不出一个水花来!
(注:本章所描述之界身巷金易彩帛交银所,见于《东京梦华录》,其具体交易规范虽不可知,但至少亦是较成熟的民间金银现货交易市场,其交易规模据说动辄上千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