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在七天后便给了徐长青回信。
这是相当惊人的速度了。
须知,海城到安平差不多得两千来里地,单趟就得三天出头,再抛去思虑的时间,几乎就等同于秒回。
回信的内容让徐长青也略有点意外。
郑家不仅全盘答应了他的要求,并且,郑芝龙亲笔给他写了回复,请求徐长青最好能多派些模范军将士,有点多多益善、不设上限的意思,他们郑家愿意承担其中所有费用。
“这他娘的……”
内书房内,徐长青放下信件,负着手来回踱步。
郑芝龙答应此事徐长青有所预料,但要兵这事儿,徐长青是真没想到!
虽然郑芝龙没说,徐长青又岂能感受不到他在其中的那种担忧?
换言之,南洋的形势,恐不容乐观!
此时,吴三辅他们虽是在马尼拉附近站住了脚,基本每个月都会有消息传回来,但种种原因所限,这俨然不够。
就算有徐长青的支持,却实在太远了,有点‘远水解不了近渴’,吴三辅他们的能量,注定也是有限。
郑芝龙在这方面肯定比徐长青要强。
当然,徐长青也不怕郑芝龙耍诈,想利用他徐长青,完成他一些隐晦的目标,乃至是开启战事。
荷兰人、西班牙人再牛匹,他们在南洋能有几个人?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把他们本土的老弱妇孺都加上,也不足大明的九牛一毛。
他们真要敢跟他徐长青开战,南洋徐长青暂时还发不上力,但他们若敢进犯大明领土,徐长青绝不会介意好好教他们做人!
思虑良久,徐长青心里也止不住惆怅。
如果能有选择,他是非常想去南洋,看看到底是怎么个情况的。
可惜。
满清祸端没有解决,此时又是一个很关键的节点,新船也没有造好,徐长青着实没有时间。
这事儿,还是得二狗去。
……又让二狗风餐露宿的跑去南洋……徐长青心里真的是觉得对不起他这个弟兄。
这他娘的,二狗这些年,好日子没过上几天,竟干这种骚腥活了……
徐长青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二狗的几个大小老婆了……
但事情没有比二狗更合适的人选了。
一咬牙,徐长青直接派人把二狗招来。
哥俩商议了一天,决定,将人员配置在四千人左右的规模,也就是四十艘大船左右。
主要是模范军此时就这么多质量比较上乘的大船,否则,再派一万人都不难。
模范军的这些大船虽都是平底船,去深海会有掣肘,难以发挥,毕竟还有着郑家协助。
只要郑家能护航,一旦到了陆地,徐长青有理由相信,四千模范军儿郎,已经可以做很多事了。
包括也要借这次机会,争取与欧洲那边牵上线,尽可能多的勾引一些人才回来。
……
京师。
傍晚的余晖下,议了一天事的孔有德、尚可喜、吴三桂、白广恩众人,终于是走出了皇城的大门。
持续了近一年之久的两绿旗之事,今日,终于是尘埃落定。
他孔有德拼尽全力,几乎是付出了一切能付出的,终于是得到了这个正緑旗旗主的宝座。
镶绿旗旗主宝座,则是落到了吴三桂的手中。
这个结果,看似略有波折,却基本皆在情理之中。
对于他们这些依附与大清国的汉
人奴才而言,一老一新,也算是不偏不倚。
毕竟,在老人中,没有人比他孔有德更有底子,而在新人中,也没有人比吴三桂根基更深。
包括尚可喜、白广恩、耿忠明、唐通、刘良佐、石廷柱等众人,也都在两绿旗中得到了一些好处,却又没有放弃其他旗的职务,这在大清国有点开天辟地头一遭。
想起多尔衮刚才明明白白的笑言:“我大清并不是想掣肘你们什么,只是兹事体大,总要对大家都有个交代。只待事情顺利,这些掣肘便都会撤去。”
“呼。”
过了白玉桥,孔有德长长舒了一口气,心中苦笑。
别看多尔衮现在说的好听,但在私底下,怕早已经不知道布置了多少手,完全放权给两绿旗,怎么可能?
真正得到了这个宝座,孔有德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有些着相了,托大了?
“帅爷……”
这时,已经走到了他的马车附近,亲兵与奴才忙快步迎上来,询问孔有德去哪儿。
“回府吧。”
孔有德大步上了马车,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
“喳。”
一众亲兵奴才忙气宇轩昂的开始开路。
他们这时也得到了孔有德高升的消息,一个个都兴奋的与有荣焉。
毕竟,孔有德继续牛匹,他们才能更牛匹,好处更多。
一路来到富贵坊的府宅,进了大门里,亲眼看着大门关上,孔有德心里这才是踏实了几许。
“老爷,您回来了……”
还没迈入客堂,二夫人刘氏便是乖巧的迎上来,温柔的帮孔有德脱衣,又招呼丫鬟给孔有德递个汤婆子(暖水袋)暖手,旁边早有丫鬟去泡茶。
来到垫着精致羊毛毯的太师椅上坐定,感受着刘氏亲自温柔的按摩,孔有德的心神进一步舒缓,庆幸自己娶到了个好女人。
随之却不由得便想起了他那可怜的亡妻,那个出自登莱的小姐。
还没跟他过上几天好日子,刚刚生了女儿不久就……
在投降大清国的这些汉人奴才中,孔有德在很大程度上算是比较洁身自好的。
他现在,总共的妻妾加起来还不足十个,其中多半还是皇太极和多尔衮陆续给的赏赐。
究竟刀口舔血了半辈子,他还是有追求的。
舒缓半晌,丰盛的酒菜已经端上来,刘氏忽然拍了下脑门子道:“老爷,瞧我这脑子,今天格格来信了,您,要不要现在看?”
“嗯?”
孔有德一个机灵,“快拿过来。”
“嗳,好。”
刘氏心里微微吃味,却不敢反抗孔有德的权威,忙去把信取过来。
“你们先吃饭吧。我休息会儿再吃。”
孔有德笑着拍了拍刘氏丰润的纤腰,转而便一头扎进了他的内书房。
刘氏面上陪着笑,一直到孔有德进了内书房,可当门关上的时候,她的脸便瞬时冷下来。
转而揉着自己的肚子道:“老天爷啊,你咋,咋就这么不争气呢,还好那只是个女儿……”
内书房里,孔有德没有着急打开女儿的信,而是先检查了一下火漆的封口,看有没有被破坏。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别看他现在在大清国风光,人五人六的,可他从没有真正踏实过一天,无数个夜晚,都在噩梦中惊醒,谁让他的手上早已经沾满鲜血、以身事奴呢?
别看他对刘氏客客气气,实则,从未信任过
她!
他的生命里,唯一值得他信任,并且愿意付出生命出保护的,唯有他的宝贝女儿孔四贞!
看火漆无异,不似打开的模样,孔有德这才放心,小心打开来。
里面,雪白的纸面上,熟悉的娟秀小字映入眼帘:“父亲大人在上,女儿四贞敬拜……”
一看到女儿的字,孔有德眼眶便有些泛红。
可怜他的宝贝女儿,自己还没好好疼爱几天,便是被找缘由接到了宫里,好不容易熬到了出嫁的年纪,却并没有找个好人家,反而是……直接被牺牲掉,跳进了那个深不见底的大火坑……
若说他孔有德心中没有怨念,怎么可能呢?
可惜,便是他痛彻心扉,又如何能反抗?
以前,他痛恨徐长青的卑鄙,居然盯上了他的宝贝女儿,此时,舔犊情深,他对徐长青反而没有了那么多怨念。
甚至,如果情况允许,他都想恳求徐长青,善待他的宝贝女儿,哪怕他要因此付出一些代价……
信里,孔四贞俨然不会对孔有德报忧,让他担心,多是说一些海城的趣闻,以及她现在过的很好。
可孔有德明显看到——
最后的娟秀字迹上,隐隐有着……几团水渍!
仔细看了看,孔有德止不住老泪横流,这是……他宝贝闺女的泪痕那……
任是哪一个有女儿的父亲,看到这种场面,还能保持镇定?
“徐长青,你这个乌龟王八蛋,到底,到底对我女儿做了什么?你要是敢欺负她,我,我孔有德就算上天入地,也绝不会放过你!!!”
孔有德一时牙根都要咬碎,却又不敢让自己发出太多声音,怕被别人听到。
就算在自己家里,就算在自己最隐秘的内书房——他依然没有太多的安全感。
好一会儿,孔有德这才冷静下来。
以女儿懂事的性子,绝不会故意把泪痕落在纸面上,这必定是遇到她解决不了的问题了。
可,到底是什么问题呢?
女儿却又没法在这种信里写出来……
孔有德一阵丧气,痛苦的抱住了头。
就算他贵为正緑旗旗主又能何如?连自己唯一的血脉,他的宝贝闺女都保护不了哇……
不过,孔有德究竟不是凡人!
他在登莱还是留有埋伏的。
想了一会儿,孔有德有了决断,招过一个心腹奴才来仔细耳语几句。
待到心腹奴才离去,他这才稍稍舒了口气,先跟女儿联系上再说。
正准备出去吃饭,忽听刘氏小跑着过来招呼道:“老爷,有客人来了。他自称叫什么毛承斗……”
“嗯?”
孔有德一个机灵,这厮这个时候来干什么?
这毛承斗不是别人,正是当年东江大佬毛文龙的爱子,此时已经小三十了,却是高不成、低不就,始终没混出什么名堂。
倒不是说这厮花花,是个不中用的公子哥,实际上毛承斗还是很努力的,只是,与他雄才伟略的父亲相比,他着实平庸了,能力实在有限,加之大清国一直对他有所忌惮,想出头自可想而知。
孔有德本来不想见毛承斗,毕竟,一别两宽,这才是对双方此时最好的结果。
可转念,他忽的一个机灵!
这里面,别还有什么文章,是专程来试探他的吧?
想着,忙收拾起精神道:“去,先把人请进客堂。算了,我亲自去请,再做一桌新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