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在场的这些修士来说,十三郎的出身已不是什么秘密。
仓云边塞,无亲无故,无牵无挂,甚至没有师尊与宗门背景;将这些与他所取得的一切联系起来,便成了传奇。
冉不惊来自仓云,与十三郎有些关联算不上奇怪,不少信息灵通的人知道,他与十三郎之间有着深仇大恨,本以为他是为此而来。
所有人都料想不到,冉不惊抖露出来的消息,远比人们所知的那些更加震撼,更具有令人窒息的压迫性。
诛杀战道双盟的执事,且多地行凶?至今都没有被人抓获,甚至连他是谁都判断不清;这样的事情竟然发生在一名新入道院、且年不过二十的青年人身上,让人如何接受得了。
更为重要的是,一名沧云宗长老也死在他手里,这……
柳若衣为之动容,谷敏为之动容,木杉也同样为之动容。
……
……
长老,是修真界时常听闻的词汇,是威严与不容冒犯的象征。
没有高深的修为与超绝战力,如何敢称一派长老?沧云宗不是什么山头家族,它是仓云国第一宗门,道盟直属!其麾下的长老再如何不济,起码也应该是元婴以上吧?
这样的人,被萧十三郎杀了?
假如冉不惊所说正确,也就意味着,萧十三郎拥有超过元婴修士的战力?那样的话,他还参加道院大比做什么?
过家家。还是逗你玩儿?
之前咒骂的人们不再咒骂,嘲讽的人们小心地缩回头,谨慎地望着周围,生怕被人察觉到自己。
何问柳默默无语,英俊的面孔上写着失落,更有一丝犹疑。他不相信这是真的,但在内心深处。他又下意识地觉得,这极有可能就是真的,真的不可以再真。
群雄震撼。无人敢置一词。
周围震撼无声,灵机心里不停苦笑,暗想这家伙真是个祸害人间的灾星。干缺德事也不知道打个招呼,如今弄成这副摸样,我老人家该如何收场。
假如事情重新来一次,灵机真心希望自己没问过这个问题,他与别人的看法不同,更注重与冉不惊的反应和态度。在他看来,这个憨厚忠恳的胖子威胁极大,不仅将此前偏移的话题扭转,还不着痕迹的将十三郎放在所有人的对立面,端是个厉害角色。
“他爷爷的。虱子多了不痒!”
灵机心里痛骂,索性仗着老脸皮厚不搭理冉不惊,转头朝木杉问道:“你呢?你又有什么要紧事情要问?”
人们恍然大悟,纷纷意识到这里还有一位在等着,没准儿还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与十三郎有关。
木杉没有让他们失望。诚恳地语气回答道:“去年道院开山时,师弟木叶于紫云被杀,疑与萧十三郎有关。”
“扑通!”
童埀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站起身,听了这句话直接一头摔倒,干脆躺在那里挺尸,再也不愿意起来。三元阁门口。一张张嘴巴张得老大,宛如一只只快要渴死的蛤蟆。
破天观的人他也杀,还有天理吗!
灵机长长叹了口气,再叹,又叹,叹来叹去,始终找不到一句话应景儿。
“煞星转世!”不知谁第一个缓过气儿,悄悄嘀咕了一声。
“没错,一定是。”不少人在心里应和。
……
……
三元阁门前群雄荟萃,所有人都等着正主儿出现。而此时的传功崖上,也正进行着类似的事情,话题看似不着边际,实则依然与萧十三郎有关。…,
“多年不见,卓兄风采依旧,可喜可贺。”
一名身着蟒袍,神情威严如帝皇的中年男子背手而立,好似一尊受人膜拜的神。
隔着山间迷雾,男子遥望着对面悬崖上的字迹,感慨说道:“此界已破,想必是卓兄所为。”
“不是我。”
道院大先生摇了摇头,目光落在男子身后之人身上,赞叹道:“人如其名,不愧是万世之花。”
夜莲微微躬身,轻声表示感谢,绝美的面孔并未因其赞叹有所动容。
周围几名老少修士见之,纷纷投以惊叹艳慕,有两人甚至略有恍惚,似有把持不住之象。
男子说道:“紫云城中,有资格得到真人传承者非你莫属,卓兄何必谦虚。”
大先生懒懒回答道:“谦虚这种事情,什么时候在我身上发生过?五雷,离开不过十几年,难道你已经老到记不清事情的程度?”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愠怒,周围气息随之凝固,空中隐现闷声,好似有雷霆聚集。
一名老者心神震动,赶紧说道:“心与天动,五雷尊者,果然名不虚传。”
“是天随心动,五雷道法有踏天之志,怎会受那等鸟气。”
大先生淡淡嘲讽一句,老者面红耳赤,讷讷难言。
“真不错,这朵花从哪儿来的,五雷能否和我说说。”
不知道为什么,大先生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夜莲身上,至于撼动天地的五雷尊者反倒不如何在意。眼中带着一丝寻味,他说道:“为什么我觉得有些熟呢?难道说你和我有缘,不如五雷我们商量一下,把她让给我……”
“够了!”
五雷尊者何尝受过这等戏弄,以其修为身份,大先生为道院教习,理应尊崇有加才是。然而令众人诧异震惊的是,大先生似乎根本不在乎,嬉笑嘲骂一如往常。
更让人称奇的是,面对大先生如此无礼的戏弄,那位万世之花仍能保持淡然的风度,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不置一词。
有资格站在这里的人,可不是三元阁的那些小家伙可以比;不客气点说,任何一人走出去,都足以震动一方、大地为之颤抖的人物。夜莲以学子之身置与此,非但没有半点不适,言语神情还隐露峥嵘,堪称奇迹。
与她相比。有几名来自别院的教习院长反倒略显不堪,不仅差了气度,精神似也有些走样。在五雷的威压与绝色的双重压力下。连这些老怪都难以保持风范,隐有失神。
五雷尊者轻轻抬手,一片浮云如召唤般前来。渐渐化做厉电形状。
“本座听说,紫云城中亦有杰出之辈,天资卓越且深受院长喜爱,珠玉就在眼前,卓兄何故寻我弟子的不是。”
“有吗?呃……”
大先生拖长声音问:“你说的是哪个?”
五雷沉声说道:“萧十三郎。”
手中厉电破空而出,丝丝电光缭绕,宛如真正的九霄之雷霆降世,直奔对面崖壁。周围几人纷纷露出惊容,既为五雷神通所震,同时又担心他如此冒犯。恐要生出事端。
夜莲秀眉微微扬起,目光追寻着厉电远去,眼中似有期待。
“萧十三郎?让我好好想想……”
大先生平静的双眼古井无波,却做出一副苦思摸样说道:“难怪今日三元阁这么热闹,原来你担心大比之事……不过嘛。萧十三郎在道院,只能算这个。”…,
一面说着话,他的遥指远方,尾指伸缩不定,好似在比喻某人。
空中骤然想起一声尖啸,其声急促短厉却含有斩山劈海之威势。厉电于急剧穿梭中突然发出哀鸣,随即便消失无踪。它仿佛被一只无形巨兽所吞噬,除了那声哀鸣,再无响动。
五雷面色微变,沉声道:“好剑!”
夜莲神色微变,眼神不再如之前那样平静。
周围的人们神情大变,冉云面带惶恐,双手微微颤抖。
大先生神情不变,朝夜莲说道:“怎么样,入我门下,传给你。”
夜莲眨眨眼睛,一时没有说话。
五雷皱眉说道:“卓兄何必如此苦心,我这徒儿非你所能取,还是另寻它途吧。”
大先生说道:“没办法啊,这丫头确实太厉害,我想不出什么办法。”
五雷说道:“萧十三郎呢?”
大先生扬扬尾指,轻蔑说道:“他?我说过了,他只是这个。”
五雷微微一笑,说道:“只要你愿意出山,紫云大位便是你囊中之物;本座也会偃旗息鼓,不在此多留一息。”
大先生叹息说道:“那不行,我做不好,做不了,也不喜欢做。”
五雷随之叹息,说道:“那就没办法了,唯有按着规矩办事。”
大先生感慨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实在不行,也只有让那小子试试。”
他回过头,一副贼心不死的摸样朝夜莲说道:“你确定不跟我?别怕他,想跟直管说出来。”
周围众人哭笑不得,心想这位爷厉害鬼厉害,这副摸样实在难成表率,难怪他说自己当不了院长。
夜莲用比之前恭敬得多姿态深施一礼,清冷却不显冷漠的声音说道:“多谢剑尊抬爱,夜莲身负重责,实难从命。”
“重责……嗯,重责重要,重责重要啊!”
分不清是赞叹还是感慨,又或是讥讽,大先生默默念了几句,随后说道:“五雷,你既然已经离开,为何还要回来?”
五雷为之沉默,良久才说道:“当年我就说过,我一定会回来。”
大先生摇头说道:“你不该回来。”
“为何?”
“因为回来也没有用。”
“只要规矩还在,就有用。”
“规矩当然还在,规矩永远都在。”
大先生惋惜说道:“她虽然厉害,但也破不了规矩。”
听了他的话,五雷认真想了想,说道:“凭那个山君弟子?不是本座夸口,他虽是元婴境,恐怕没有多大用处。”
大先生摇头,说道:“不是他。”
“那么是谁?萧十三郎?”
五雷为之冷笑,轻蔑说道:“卓兄刚说过不会谦虚。难道仅仅是针对自己?”
大先生好生惊奇,问道:“这话怎么解释?”
五雷轻弹尾指,说道:“你不是,他只是这个?”
大先生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的神情变得很奇特,宛如发现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忍俊不住。
“难道你认为。我这是谦虚?”
五雷浓眉微挑,说道:“难道不是?”
“哈哈,哈哈哈!”
大先生突然大笑。其声有若万剑齐鸣,带着豪勇带着席卷一切的狂放,更有一股不羁之嘲讽。
“五雷啊五雷。十三年了,你竟然还没能想明白。”
五雷神情渐怒,沉声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想让你知道一件事。”…,
大先生收敛笑容,脸上第一次露出冷意。他轻轻摇摇尾指,如同挥舞一面大旗,不屑说道:“我的这个,岂是她一个使者所能比。”
夜莲神情剧变,眼中露出惶恐与震惊,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道院独立与世。不受任何势力掌控,哪怕是仙灵殿,也不行!”
大先生两眼望天,语气豪迈中透出一丝哀伤,好似在对着空气说话。
“这才是最大的规矩!”
……
……
“卓兄。讲话要有证据,胡编乱造,可不是剑尊所为。”
五雷尊者背起双手,凛然说道:“此地虽没有外人,然而天道有度,仙威难测。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
“证据吗?我当然没有。”
大先生回复平静面容,淡淡说道:“假如我有,你等岂能安稳站在此地。”
周围诸人齐齐变色,眼中渐起不忿。
这里的老怪不下十余人,更有五雷尊者亲自坐镇,大先生这样的话,无疑视诸人如无物,裸的羞辱。
大先生神情依旧,平淡的眼神中,一缕哀忧始终挥散不去,竟有些失神。
五雷尊者没有因他的狂言动怒,平淡的声音道:“既然卓兄拿不出证据,还请收回先前所言。”
大先生随意笑了笑,没有答应也没有否认,置若罔闻。
五雷尊者等了一会儿,终究没有再就这个话题拉扯,转而冷笑道:“况且,即便那小子如你所说的那样厉害,他也挽不回大局。”
大先生一愣,说道:“这又是为何?”
五雷微微一笑,吩咐道:“冉云,你来说。”
冉云连忙答应,上前施礼道:“此前我接到宗门传信,萧十三郎私自离开道院,于仓云展开血腥滥杀。不仅仅诛杀战道双盟多名之事,且害死晚辈族弟冉无望,如今战道两盟使者均已赶到,正要就此时向道院质询,还请大先生明察。”
说罢,他从怀里取出一枚玉简,诚恳说道:“这是子母玉简的母简,族弟死前,以自身为饵诱使萧十三郎现身,一切均记录在此。”
面对铁证,大先生终于色变。
……
……
如大先生所说的那样,道院不涉江湖事,理论上讲,无论道院学子在外面有什么样的国王什么样的罪责,只要身在道院,皆可不受追责之列。
冉云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决口不提自己与萧十三郎的旧恨,只论其如今所为。
然而世界上的事情终究不是绝对,道院虽强,却不能视天下于无物。如今的局势,道院内部即将产生剧变,由不得个别人的意志所限。
尤其重要的是,杀几个人不算什么,可如果杀的是战道两盟的人,情形可就完全不同了。
冉云所说的那些事情中,包括冉无望的死在内,根本不放在大先生心里,可假如真如他所说,冉无望以自身为诱饵,以子母玉简记录下十三郎的言行,且包含之前诛杀两盟执事的话,即便是道院,也难以护得他周全。
退一万步讲,十三郎即便保得性命,总不能再代表道院参加大比!万事总有个妥协,道院假如一意孤行,那么这个大比也就没必要再举行下去,会自动分崩离析。
心里很清楚这枚玉简可能带来的后果,大先生不禁有些踌躇。
五雷试试开口,淡漠的语气道:“卓兄难道不查看一下?”…,
“催什么催,没见我在考虑问题吗!”
大先生大怒,脾气竟变得比五雷尊者还暴躁几分;他不理会周围人的目光,也不理会五雷尊者勃然变色的表情,神念凌空横扫。
周围寂静下来,人们默默望着他的脸,静静地等待结果。
五雷尊者强压心中怒火,冷漠的神情道:“可惜了,院长他老人家不在此地,否则的话……”
“否则如何!”大先生陡然收回神念,目光恶狠狠盯着五雷,宛如一匹受伤的狼。
“否则如何!”没等五雷开口,又一道声音突然传来,其声清脆粉嫩且带着怒意,宛如一只咆哮的稚鹰。
“否则怎样!”再一道声音传来,其声清冷脱俗,如同来自天宫之仙女。
“否则怎么地!”阴狠冷厉的声音传来,一团黑影嘶吼连连,宛如鬼哭狼嚎。
“老夫若在,到底会怎样?”
沧桑的声音最后一个响起,院长牵着小红的手,身后跟着谷溪与廖湘眉,缓步走上山崖。
……
……
不用吩咐,十几人纷纷躬身施礼,以最最恭敬的姿态朝老人施礼,表达心中的敬意。就连五雷也不得不低下头颅,微微颔首。
“五雷……见过老师。”
“罢了,眼睛快要看不到天的人,不用这么多虚礼。”
老人拂袖而行,阻止众人的敬与不敬,经过夜莲身旁时,他的眼中露出怜惜,轻声问:“令师可好?”
五雷就在眼前,老人的话很是突兀。夜莲却没有多少诧异,恭敬回答道:“托前辈的福,家师尚且安好。”
“安好就好,安好就好啊!”
老人感慨一声,寂寥的语气说道:“旧友之中,只有她还有些机会,希望她能踏出那一步,不让我们这些已死快死的老家伙失望。”
说着话,老人随手一招,将冉云手中的玉简拿到手中,略一皱眉说道:“这里没有十三郎的气息?”
冉云额头见汗,赶紧说道:“子简由舍弟激发,只留有凶徒的声音,如果……”
“声音这种事情,当不得真。”
老人不待他说下去,随手轻轻一弹,玉简仿佛被烈日烘烤的水汽,瞬间化为乌有。
“啊!这……这这这……”
冉云不知所措,紧张哀求的目光看向五雷。
五雷眼中变色,却听老人淡淡的语气说道:“涉及到两盟,又涉及到道院学子,就该拿出铁证。”
他说道:“你可还有证据?”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暗想有证据岂能这样拿出来,万一再被你一把捏爆,该找谁说理去。
“没有吗?没有就算了吧,到此为止。”老人摇摇头,淡淡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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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爷爷,他们在哥哥家里闹事,你也不管管!”
“不用管,这么点小事都搞不定,也不用管他了。”
“口口声声说十三郎杀人,你可有证据?”三元阁门口,灵机正在问着同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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