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如流星,蒋凡并没有死;因为先到的不是箭,而是那条不像真实存在的线。
几件事先后,不,几乎同时发生。
小不点施法的姿态很奇异。得到讯息后,小不点转过身认真看了鳌冲一眼,点点头曲起粉嫩的手指,轻轻一弹。
看其摸样,好似要送给对方什么礼物,需要好好瞄准。
那条黑丝缭绕的线突然间消失,小不点神情专注,双手如各捏一根绣花针在空中比划着,先朝两边一拉,在如撑开粘在一起的口袋那样张开手。
蒋凡身前的光膜上出现一朵花,一朵横刀斩首方能复制起摸样的黑花。中央一条宽如手掌、长达丈余的沟,两侧无数条放射状的线,共同构成那朵连目光都可吞噬的花。
放开那朵花,小不点脸色猛的一白,头上三条梳理整齐的辫子无声炸开,披面而落恰好掩住唇边一丝艳红。
收回双手,小不点正在想接下去该做什么,忽见十三郎卷着狂风自远方本袭而来,经过身边时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责怪地说了声:“下次不用那么大力,把自己弄伤。”
小不点没有回应,来不及回应。现在的她,距离操纵空间的距离还很遥远,只能专注于一事不可分神。战斗意识方面,她停留在按照指定的位置、指定的时间、以指定的方式发动攻击;至于改用什么力度,后续又该怎么做,要求未免太高。
十三郎没再让小不点做什么,从头至尾,他所计划就是在闺女的帮助下节省半箭,不要让对手有足够时间谋思对策。结果满意也不满意,小不点的任务固然超额完成,但也将血鼎的反击完完整整承受下来,受伤不知几何。
战机不可失,来不及与小不点说太多话,十三郎身化流星,飞临之前光罩所在抓起蒋凡,双翅急颤消失在空中。其身后,小不点撩起额前三缕发丝,抿紧的嘴唇缓缓松开,长吁一口气。
这是她的第一个任务,力量大点是应该的,受点反震算什么。
......
......
隔着千米距离,隔着血鼎光罩,鳌冲突觉鼻尖微凉,随后就被那颗直指眉心的光点刺痛心神,刺到几乎流下眼泪,随后便听到接连几声咔咔脆响,与哇的一声。
头顶一只煌煌巨鼎,自黄天倒挂轰锤而下;周围银云八面包裹,圈住整个孤岛朝中央合拢;左侧海中窜出一座肉山,凌空扑压长舌飞舞;右侧鬼影闪烁,厉啸声仿佛响自心底。
正前方,高冠红影昂首朝天,扑面而来的火焰遮不住那双平静冷漠的眼。
身边剧震,眼前一片血红。
......
蒋凡神智混沌,目光直愣愣望着光罩开裂、脆响,直到彻底崩散。随后他的耳边响起一阵风,飞过一缕光,肩头被割出一条血槽;再然后,他看到鳌冲的脸庞突然间涨红、胀大,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一只手自身后将他拧起来,一股磅礴的生意自手掌传入蒋凡的身体,一路飞驰后抛向、砸向前方,砸向那张蒋凡恨不能撕烂揉碎吞到肚子里的脸。
“给你机会报仇!”
脚下剧震,眼前一片血红。
......
失去右臂的红袍修士始终盯着蒋凡的“鸟”脸,望着他不要命地用嘴和爪子撕挠那层坚不可摧的光罩。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那个像鸟又像人的人有点熟悉,心里既酸且苦,又恨又怒,愁而且怨,脑海好似有几百张面孔不停闪烁,无数张嘴巴不停大吼,有些让他往东,还有的让他朝西。
红袍修士头疼欲裂,想闭眼偏偏闭不上,想开口但不知该说什么话,只觉得胃里一股股酸水不停往上涌,正觉得难以支撑下去的时候忽看见......一条线,一朵花,一片红;听到一声厉吼,一声长啸,一声清叱。
突然一阵剧痛。
身边同伴不知怎地突然发了疯,一口咬在他的侧颈上,用力吸吮。与此同时,红袍修士觉得身体里突然多出一样东西......准确讲是一个人,一个和那个正在撕咬他的人一模一样的人。
体内体外两个一样的人都张着嘴,吸着红袍修士的血,吃着他的肉,扯着他的筋,同时不停吞噬着他的生机与灵魂。法力流失,精力消散,身体在空中疯狂旋转,耳边传来阵阵怒吼与惊喝,还有不知多少拳脚与神通的爆鸣。
嘭!嘭!嘭!
整个世界剧震,周围一片血红。
......
红袍修士忘记了挣扎,没有能力挣扎;他弄不懂这一切是如何发生,搞不懂为什么自己的心越来越疼,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难受,比死更难受的那种难受。
生机快速流逝,红袍修士看不清周围的景物,思维却慢慢变得清晰起来;他恍惚记起来,自己本是魔宫修士的一员,此次受命血域之行,肩负着恢复飞升通道的大任。后来......
后来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自己身在何地,为什么身边有人在战斗,自己又在做什么,或者说,是活还是死?
“定!”
一声清叱,红袍修士的视野变得清晰,周围景物也终于定格,最重要的是,再经过一声惊天碰撞与惊嚎之后,他的身体终于脱离了别人的掌控,变成他自己。
那两张嘴都已不见,不知是因为吃饱还是嫌他的血已经不够香,红袍修士不在乎这个,也不想再过问。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或许马上就要死,于是认真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孔,问道:“蒋凡?”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蒋凡的脸实在不像人脸,应该叫......将一只茄子刷上点白漆和红漆,再捏破几出瓤,横划几条口子插上十几根羽毛,就是他现在的摸样。
蒋凡瘫在地上,大口喘气大口吐血,艰难回答道:“是我。”
红袍修士想了想,说道:“我是宫佲。”
蒋凡微楞,咧开嘴估计是想笑,最终因为实在太疼太苦不能不放弃,点头回答道:“你还是副使。”
宫佲吁着气,想扭头看看身边仍在轰鸣不断的战场,发觉不能做到,于是问:“我怎样了?”
蒋凡看了他一会儿,诚实回答道:“道基已废,元神被夺,经脉寸断,生机失去九成,骨头......嗯,五百七十四截。”
宫佲愕然,苦笑说道:“其它人怎么样?”
蒋凡沉默良久说道:“我的错。”
宫佲默然,半响才说道:“那边是谁在打?”
蒋凡抬头看了看,似要再次确认一样,回答道:“萧十三郎,和山君第八子鳌冲。”
鳌冲?山君第八子?宫佲微楞,同时明白了蒋凡之前那句“我的错”是何意。有心问问因由,宫佲想到这个故事多半有点长,遂放弃念头,轻叹一声说道:“你现在怎么样?”
蒋凡回答道:“还好。”
宫佲酸酸说道:“蛮族到底是蛮族,这样都不死。”
这句话应该带有嘲讽味道,蒋凡的回答依旧那样老实:“静养百年,修为或能恢复。”
宫佲想了想,问道:“谁能赢?”
蒋凡毫不犹豫说道:“萧十三郎。”
宫佲沉默片刻,说道:“得让魔宫、还有在这里的魔宫修士知道这件事。”
蒋凡愣住,犹豫说道:“事情还没完,能不能登岸还不知道,萧十三郎既然伸出援手,想必......”
宫佲艰难摇头,说道:“不能指望他。”
蒋凡默然,心里想不指望他还能指望谁,总不能指望我。偏偏宫佲和他想的不一样,认真说道:“活下去,仔细看,把所有事情传回魔宫,本座送你一桩机缘。”
蒋凡再次楞住,同时内心微怒,暗想这叫什么话,难道我能做会不去做,况且此时你已经是个死人,还能给我什么机缘。
宫佲似明白他想什么,接下去说道:“宫内进入血域的修士,每一个都曾点燃魂灯,且留下一滴本命精血。”
蒋凡不明所以,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往下说,忍不住问道:“我知道。然后?”
宫佲说道:“三生有路,六道无门。”
蒋凡云里雾里,半响没等到下面的话,怒道:“到底说什么呢?”
宫佲回答道:“宫内可能知道有山君弟子隐藏在血域队伍里。”
蒋凡张口结舌,稍后怒吼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宫佲艰涩笑了笑,说道:“我知道的不多,只能告诉你这些。”
这应该是实话,蒋凡虽不擅心机,但也知道以宫佲的身份不可能知道太多,气苦再吐一口血,说道:“再然后?”
宫佲认真说道:“活下去,不论他们俩个谁赢,你都要想办法活下去,活着把这里发生的一切传回魔宫。”
......
“呵呵,呵呵呵,哈哈!”
蒋凡大笑,他明白宫佲的意思,知道他还有话没有说。做牛做马,做驴做狗做奴才,蒋凡都必须活下去,哪怕迷失神智也无妨。只要活着回去,有魂灯与本命精血,魔宫或都有办法得知他所能知道的一切。
“消息,哈哈,消息!”
笑着笑着蒋凡忽又大哭,三声后骤停低喝道:“其它正副使也知道?”
宫佲竭力点头,说道:“他们未必还活着......”
蒋凡打断他,说道:“我会尽力活下去,碰到其它正副使的话会将一切告知,若他们死了,我会告诉其他人。”
宫佲欣慰说道:“这样就好......”
蒋凡再度打断,说道:“我不会返回魔宫,永远不会。”
宫佲微楞,苦笑说道:“这又是何苦......”
蒋凡不愿听,寒声说道:“现在告诉我,你说的机缘是什么?在哪里?”
宫佲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的后脑上有块印记,你把它割下来像法宝那样温养祭炼,关键时刻或能救你一命。”
蒋凡冷笑,说道:“你落成这样,怎么没见它救命。”
宫佲苦涩说道:“别装糊涂了,鳌冲所用分明是你的蛮族种道之法,不然你怎么能恢复。种道不是夺舍,不伤性命,我又失了神智,此印当然不会激发。”
蒋凡神情剧变,眉间闪过一丝痛楚。
宫佲说道:“本座不记你的仇,只要你答应我,务必将这里发生的一切传回魔宫。尤其是萧十三郎的所作所为,要一字不差,一点一滴都不遗漏。”
声音略顿,宫佲轻叹说道:“当然,前提是他先胜下这......”
空中轰的一声巨响,伴随一声闷哼一声哀嚎,十三郎疲惫但依旧清朗的声音恰与此时响起。
“王八蛋,你就要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