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五月十六rì,上午八时,yīn天。
舒同文这家伙的确很会搞动员,他从附近四里八乡动员来了上万劳力,经过一整夜的紧张施工,到天亮时分我们74军的防御工事已经基本成形,为了搭建掩体,附近不少老百姓甚至还把他们家里的门板都拆了来。
最令人感动的是一个已经七十多岁的老大爷,老大爷在族内排行第九,人称九爷,据说早年间他曾经参加过义和拳运动,跟八国联军在廊坊打过仗,还曾杀过一个英国鬼子,九爷把他的楠木棺材板都捐给了我们,还带着他在世的唯一的亲人,一个还只有十六岁的小孙子坚决要求参加**,大队长怎么劝他们都不肯走。
实在没有办法,大队长只能把九爷留在了炊事班,给老骆驼打下手,九爷的小孙子则留在了卫生队。
玉兰……
李子涵的rì记刚写到这里,头顶便骤然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炸响,直能把人的耳朵都给震裂开来,还有大量的泥土从掩蔽部顶上碗口粗的横梁间扑簌簌掉落,rì记本雪白的页面上也落了不少灰尘,李子涵赶紧小心翼翼地吹了去。
旁边一个刚加入十九大队工兵排不久的学生兵被这声犹如晴天霹雳般的炸响吓得险些魂飞魄散,尿路括约肌骤然间一松,一股热流便已经喷涌了出来,一下子就将他的裤裆濡湿了一大块,那学生兵赶收拢起双腿,唯恐别人瞧见。
李子涵似有所察觉,回头向那个学生兵投来一个鼓励的眼神,工兵排的新兵不是从之前冯圣法补充给十九大队的新兵当中挑选的,而是李子涵归队之后从武汉临时征募的学生,华北、华东地区沦陷之后,大量青年学生涌入到后方,不少学生都参了军。
这个新兵叫廖耀华,原本是上海同济大学学生,学的就是化工专业。
见李子涵回头看来,廖耀华便赶紧对他笑了笑,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李子涵也是从新兵过来的,当然知道廖耀华还有工兵排其余新兵的心里会有多紧张,但他更清楚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新兵就是这样,头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肯定丑态百出,等他们经历多了、见识多了自然而然就淡定了。
廖耀华抬头看了看架在掩蔽部顶上那一根根比碗口还粗的木梁,只见大量的灰尘泥土正从木梁的缝隙间扑簌簌往下掉,便有些担心地问李子涵道:“排长,咱们排的掩蔽部该不会让小rì本的炮弹给炸塌下来吧?”
李子涵道:“咱们的掩蔽部有横竖两层木梁,上面还覆盖有半米厚的夯土,只要不被小rì本10m口径以上炮弹直接命中,应该是不会塌下来的,当然,如果被小rì本Umm以上口径炮弹直接命中,那咱们就解脱了。”
解脱了是什么意思,大家当然都知道,新兵们的脸sè更难看了。
廖耀华的脸sè也变得越发惨白,说道:“小rì本的炮火可真猛。”
“这算什么?”李子涵不屑地撇撇嘴,说道,“这种程度的炮火,跟淞沪会战当中小rì本海军的大口径舰炮,还有小rì本航空兵扔下的重磅航弹相比,简直就只配给人挠痒痒,告诉你们,小rì本海军的舰炮口径30Umm一发炮弹过来就能炸塌一栋钢筋水泥的大楼,落地上就是一个直径将近百米的超大弹坑。”
“啊?这……”廖耀华脸上再无一丝血sè,他完全无法想象血肉之躯如何面对如此凶残的大炮?他更加无法想象,淞沪会战当中那些**老兵是怎样坚持下来的,他只是听听就觉得害怕,那些老兵却坚持了整整仨月。
李子涵又道:“小子,你已经算是很幸运了。”
廖耀华默然,好半晌后才又问道:“排长,小rì本的炮击啥时候完啊?”
李子涵从怀里摸出了一块金怀表,这块怀表是临出征前王玉兰送他的,在表的背面王玉兰还请匠人铭刻了一排小字——赠给我的至爱,落款是一朵玉兰花的图案,看到这朵玉兰花图案,李子涵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微笑。
看了看时间,李子涵说道:“快了,最多再有五分钟炮击就该结束了。”
李子涵的估计非常准,大约四五分钟后,地面上传来的爆炸声开始变得稀疏起来,而且声音也越来越远,地面上传导过来的震动也变得轻微起来,这显示着小rì本的炮群已经在向**的纵深阵地进行延伸炮击,也意味着小rì本马上就要投入步兵发起进攻了。
李子涵一下从地上跳起来,冲四周还没有从小rì本集群炮击中回过神来的四十几个学生兵厉声大吼起来:“起来,全都给我起来,一班携带工具、电缆,二班跟我去检查反坦克锥再布置反坦克地雷引线,三班重置反步兵雷场,走
李子涵带着工兵排冲出地下掩蔽部上到地面阵地上时,阵地上的硝烟还未散去,绝大多数新兵还不习惯这种刺鼻的气味,呛得直咳嗽、涕泪交流,李子涵却全然不受硝烟味以及视线的影响,迅速上到了阵地前沿。
廖耀华费了好大劲才勉强跟上李子涵的脚步,他是李子涵的勤务兵。
“钳子。”
“胶布。”
“镊子。”
“匕首。”
李子涵每喊一声,廖耀华便赶紧从随身背着的背包里拿出相应的工具,因为紧张所以难免忙中出错,结果每每招来李子涵的训丨斥,李子涵虽然也是学生出身,可是经过几次大战的磨励,他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军人。
这时候,阵地上笼罩的硝烟逐渐散去,廖耀华也可以看清四周的情形了。
只见前面不远竖着大约二十多个错落有致的反坦克锥,这些反坦克锥全部用石料搅拌洋灰浇铸而成,足以抵御37mm口径战防炮的shè击,所以能够有效阻止坦克的行进路线,不过遗憾的是,十九大队并没有足够的洋灰,所以只能堵住中间很窄的一段。
不过十九大队还有后手,在反坦克锥的左右两侧,都挖了反坦克战壕,战壕间隙当中还埋着由10m口径炮弹改装的反坦克地雷,李子涵现在就在给一个被炸坏掉了引线的反坦克雷重置引线,然后把引线连接到起爆器上。
李子涵忙着重置引线,廖耀华无意间一回头,却猛然吃了一惊,只见一小队rì本兵已经出现在了视野之中,打头的那个rì本兵的刺刀上还挑着一面膏药旗,膏药旗的太阳图案在朝阳的照耀下,殷红似血。
“小rì本,小rì本上来了”廖耀华顿时惊慌地大叫起来。
“慌什么?”李子涵却头也没抬下,冷然道,“小rì本只有一个小队的兵力,而且没有坦克,这只是小rì本的试探xìng进攻而已,何况小rì本至少还在五百米外,这么远的距离,除非来个神枪手,否则子弹打光也打不中你。”
廖耀华还是在地上趴了下来,心忖万一小rì本来个神枪手呢?
李子涵似乎猜中了廖耀华心中所想,摇头道:“小rì本如果没有神枪手,你站着让他们打也不会有事,小rì本若来了个神枪手,你就趴着也照样打爆你头。”
廖耀华脸sè再度变得煞白,颤声道:“小rì本神枪手真有这么厉害?”
“喏,你看看他就知道了。”李子涵向前面不远处呶了呶嘴,又低头忙碌起来。
廖耀华顺着李子涵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排反坦克锥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个**身影,他身上披着古里古怪的伪装,上面还沾满了灰尘,廖耀华这才突然明白,他刚才想来就躲在反坦克锥后面的某个土坑里。
廖耀华又想这家伙还真是胆大,刚才小rì本的炮火那么密集、那么猛烈,他就不怕一颗炮弹落将下来,将他炸个粉身碎骨?
眨眼的功夫,那个**便端起了一把带有瞄准镜的步枪。
然后廖耀华便听到了“兵戈”一声清脆的枪响,再扭头去看小rì本时,两只眼睛便骤然间瞪大了,因为五百米开外,那个刺刀上挑着膏药旗的rì本兵已经倒下了,几十个端着刺刀往前冲的rì本兵也纷纷趴倒在了地上。
“这,这么准?”廖耀华有些不敢相信,“怕是凑巧吧?”
“凑巧?”李子涵终于忙完了,起身说道,“知道他是谁吗?”
廖耀华愣愣地道:“他是谁?”
“你不一直想知道二百五是谁么?”李子涵道,“他就是二百五”
“你说啥,他就是二百五?”廖耀华猛地张大了嘴巴,直能塞进一个鹅蛋。
廖耀华刚进十九大队就知道有个枪法很厉害的老兵绰号叫二百五,每个74军的老兵也都知道这个人,新兵们听说过却从来不知道具体是哪个,问老兵他们根本不鸟你,时间长了廖耀华便觉得这是以讹传讹,现实中根本就不存在这么个人,想想也是,一个人就在淞沪战场、南京战场上杀了两百五十个rì本兵,这怎么可能?
“没错,他就是二百五。”李子涵又将挂在脖子上的望远镜递过来,接着说,“你看仔细了,看小rì本趴地上有用没用。”
廖耀华接过望远镜举起来,视野中卧倒在地的rì本兵看得更清晰了,然后,廖耀华便看到视野中有个rì本兵的脑袋后面猛地绽起一篷血雾,整个人也歪向一侧,一个手臂上戴着红十字袖标的rì本兵上来看了看,马上又缩了回去。
廖耀华还想再看,望远镜却让李子涵拿了回去:“走了,引线接好了,小rì本也马上就要投入坦克还有大部队发起强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