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的中午饭是在齐洁家吃的,北方过年,好酒好菜都在三十中午那一餐,到了初一就要吃饺子,年前头几天二叔倒是专门打来电话,叫唐逸回北京过年,说是老太爷的意思,不过唐逸考虑再三还是回绝了,倒不是唐逸不想回家,他是期望有一天能和萧金华一起在北京和老太爷团聚,不然自己在北京热热闹闹,母亲一个人在异乡,怎么也有些不是滋味。而且今年确实有些忙,过了十五,新城区建设就要启动,前期准备工作还在紧张的进行中,党委早开过会了,今年过年县委县政府各科室就放三天假,要将新城区建设的工作作为重中之重。
陪齐老爹下了几盘棋,和齐老妈唠唠嗑,一下午就这样匆匆过去,天擦黑的时候唐逸告辞。
到了自己家楼下的时候唐逸看到了楼口停着的那辆红色宝马,微微愣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那一抹白色身影,孤寂而又高傲。
进了屋,就看到清丽脱俗的宁小妹静静坐在沙发上,静静的品茶。
唐逸走过去,老实不客气的拿起桌上那精巧的檀绿茶叶壶给自己的茶杯里弹出那么几片茶丝,他早就想尝尝宁小妹的茶叶了,今天喝了点酒,有些兴奋,对有些想法也就不藏着腋着,倒是宁小妹微微惊奇的看了他一眼。
唐逸边给茶杯冲上热水,边随意的问:“你怎么来啦?”
宁小妹品着茶,淡然道:“过年你一个人,不好。”
唐逸笑笑,多你个木头人又能好到哪儿去?不过毕竟人家展露了对自己的关心,虽然只是礼节性的关心,唐逸还是有些感谢她的。
去洗漱间洗了把脸,回来的时候才发现茶几上的茶杯盖上了茶杯盖,唐逸刚刚冲茶时却是忘了。想来是宁小妹作得。
“什么时候到的?”唐逸问着话懒洋洋坐下,拿起茶杯,泯了口杯里的茶,立时觉得精神一振,齿颊生香,不由惊奇地咦了一声。
“中午。”宁小妹淡淡的话语钻进耳朵,唐逸一愣,看看表,已经五点多了,也就是说宁小妹自己在这里坐了将近六个小时?
再怎么说唐逸也有些过意不去。说道:“唉,这也没个联系方法就是头疼。不过过了年,县邮电局就会上马126,12寻呼业务,也会开始建设移动网蜂窝基站,到时候通讯就方便多啦。”新城区建设,天鹅湖动工,县委也和省市邮电部门进行了协调,双方达成了共识,年后就会发展延山的移动通讯业务。不过市邮电局真有点儿得便宜卖乖的意味,竟然希望在移动基础建设上能由延山县财政上给予适量的拨款,真令唐逸有些啼笑皆非,但现实就是这样,这些条条部门明明不直属县委县政府,却偏偏最喜欢从地方政府财政里揩油。
宁小妹微微点头,没有接茬
唐逸又皱眉问:“中午吃饭没?”
宁小妹摇头。说道:“想和你一起吃午饭的。”
如果是别人,干等了这么长时间,肯定觉得主人心里有愧。也就会照顾主人面子话说得委婉点儿,例如主人问吃了吗?一般都会回答吃了。宁小妹却从不作伪,回答的爽直,却令唐逸很有些不好意思。
宁小妹这时起身,道:“我去煮饭。”
唐逸看了她几眼。笑道:“你会煮饭?”
宁小妹轻轻点头。唐逸本来不饿,但想想宁小妹大概从早上起就水米未进。倒是有些过意不去,说道:“算了,还是我来煮吧,你没用过我家的厨房,调料你都不知道放哪儿。”
宁小妹微微蹙眉,终于还是坐了回去,唐逸看得好笑,知道她是觉得自己烧得饭菜难吃。
这次唐逸却是没有故意施坏,很用心的烧了两道小菜,鱼香茄盒和可乐鸡翅,又拌了个黄瓜海蜇,虎皮尖椒,酸甜香辣俱全,倒是用了一番心思。
饭桌上宁小妹还是斯斯文文的夹菜,实在看不出是饿了一天地模样。唐逸叹口气,夹了一个鸡翅膀送到了宁小妹碗里,说道:“大口吃吧,我又不笑话你。”
宁小妹被唐逸突兀的举动吓了一跳,因为她地个性,身边所有人都不敢对她流露出任何关心,甚至她的家人也渐渐习惯了她的淡泊,往她碗里夹菜?大概是她从来没体验过的感受吧。
宁小妹看了眼唐逸,轻声道:“谢谢。”却将鸡翅膀又夹回了盘子,指了指桌上的卫生筷,道:“帮人夹菜要用卫生筷。”
唐逸再次无语,心说我这筷子又没沾嘴,不过也懒得再说,拿起卫生筷又将刚才那鸡翅膀夹到了宁小妹碗里,笑道:“吃吧。”
宁小妹蹙眉,不过终于还是夹起鸡翅膀慢慢咀嚼起来,唐逸好笑的看着她,摇了摇头。
“宝儿和兰姐回乡下过年了,昨天走的,要不你还能见到她们呢。”明明知道她对那干姐姐干女儿没啥感情,礼貌上还是要说一声,果然,宁小妹轻轻点头,没有说话。
吃过饭,唐逸考虑了一会儿,说道:“太晚了,在这住一晚再走吧,楼上还有一处房子,我去上面睡。”
宁小妹静静看了唐逸一眼,道:“不了,我要回军区办点事
唐逸微微点头,也不问她什么事儿,送她到了楼下,看着那抹红色绝尘而去,唐逸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多了起来,唐逸甚至经常同时接待几拨官员,几天下来,烟酒收了一堆,幸好现在延山官场都知道唐逸的生活习惯,没有送钱地,烟酒也就是一二百元的档次,要说和领导相处是一门很大的学问。领导的生活习惯是最不能冒犯的,有时候比在工作中冒犯领导还惹人记恨。
唐逸知道过年的喜庆日子,这些烟酒自己是必须要收地,清廉也不能表现地过火,太过火就不叫清廉,叫不识时务了。
初三晚上,刚刚送走财政局张局长,陈方圆和陈珂就翩翩然而来,开门时见到陈珂唐逸就是一愣,才不见半年。陈珂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穿着南方最时髦的红色高领风衣。宛然一都市靓女,再不复往日的羞涩,大大方方和自己握手问好。
大城市就是锻炼人。唐逸感慨了一声,将两人让进屋。
陈方圆捧着唐逸送上地茶,有些拘谨,说:“唐书记过年挺好的吧。”
唐逸笑笑,轻轻点头,看看和陈方圆并排坐在沙发上的陈珂,她看自己又是另一种神气了。好像从来没见过自己似的,好奇的打量着自己。
“老陈,有啥事儿就说吧,我看你不是单单过年看看我吧?”唐逸笑着拿起了茶杯泯了一口。
陈方圆有些犹豫,试探性地问唐逸:“唐书记,听说新城步行街附近会留出一片空地?是不是真地?”
唐逸点点头,心说老陈也今非昔比了。县委还未正式宣布的决议他也能听到信儿,商人和官员还真是密不可分啊。
陈方圆似乎在琢磨措词,好久后才小心翼翼道:“我有这么个想法。想在那儿投资建一座超市,您看成不成?”
唐逸笑道:“那有什么不成地?那片留出来的地就是准备集资盖商业区的,你能来投资,欢迎还来不及呢。”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不过老陈。那片儿可是未来延山的商业中心。搞得楼可不能小模小样,你资金上没问题吧?”
陈方圆陪笑道:“银行贷点。应该没问题的。”
唐逸也就不再问,拿起茶杯喝水。
陈方圆开始对他女儿使眼色,陈珂就是装作看不到,没办法,他只好又笑道:“那地皮上唐书记能不能关照一下,能批给我一处位置好点儿的地。”
唐逸笑道:“这事儿是城建局负责的,你找我可算找错了人,还是走正常程序吧,你这事儿呢我记下了。”
陈方圆就笑了,“那是,那是。”陈珂却是看着唐逸有些失神,半年没见,他变了许多,比以前沉稳干练,更有官宦的气质,只是,他的心呢,曾经偶尔能被自己看透地心已经隐藏得再不可触摸。
陈方圆又道:“唐书记,没有您就没有我今天的老陈,罐头厂是您帮我搞起来的,初期最困难的时期也是您帮我撑住的,我,我都不知道怎么感激您……”他说的很动感情,眼圈有些红,唐逸摆了摆手,说:“那是我的工作,都是我该作地,要感谢你应该感谢党的富民政策。”
老陈连连点头,有些哽咽的道:“不管怎么说您也是我老陈地恩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我就想,新超市给您两成股份,您看……”“爸!”陈珂用力拽拽陈方圆的衣袖,不让他再说下去。
唐逸喝茶水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慢慢将茶杯放到茶几上,笑道:“老陈啊,以后可别讲这样的话了,陈家坨的罐头厂是我看着起来地,我可不想再看着它垮下去。”
陈方圆琢磨着唐逸话地意味,心里就是一惊,这是在警醒自己不要犯错误吗?
陈方圆和陈珂告辞时陈珂走在了后面,实在忍不住对唐逸道:“唐书记,你变了,变得很陌生。”
唐逸笑笑没有说话,人,总是会变的,陈珂又何尝没有改变?
唐逸一直将两人送到了楼下,陈珂不时回头张望,望着唐逸渐渐消逝在夜色中地身影,陈珂突然脸一红,想起了以前自己的荒唐,以为他不能人道,到了大学自己可是一有时间就在图书馆翻资料,后来才知道是一场误会,可是现在想起来,以前和唐逸发生的种种趣事又是那样温馨,真希望他还能摸着自己的头笑骂自己“小丫头片子”,可是,看了眼那条在夜色中越来越朦胧的身影。陈珂知道,那样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
唐逸在夜色中伫立了许久,他很想和陈珂说说话,可是,看到今天陈方圆的神气,唐逸知道,自己需要和他保持距离,和她呢?终究会成为两条平行线,再没有任何交集吗?区已经开始平整土地。等开春儿土地解冻,就可以开始打地基。整个县城似乎也随着新城区建设的启动变得热闹起来。毕竟两支省城建筑公司地大型施工队已经进驻了新城区,晚上县城大街上也多了许多操着外地口音的建筑工人。
随施工队而来的不仅仅是刺激消费,也带来了一系列的不安定因素,这不,夜朦胧就已经发生两起延山本地人和外地工人群体斗殴事件,害得夜朦胧被专项检查了一次,并被勒令停业整顿三天。
当然,这是唐逸下的指示。
随着大星电子在延庆建厂日期的临近,省发改委专门下来一个工作组调研。由发改委副主任田庆斌任组长,工作组在延庆调研几天后,又专程来到延山考察。
治理夜朦胧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下下的指示。
延山是寒春,午后的太阳亮得晃眼,却不能给大地带来几丝暖意。
几辆轿车慢慢驶进延山县城北郊的柳河村,建设新城区占用了柳河村大量耕地,省调研组在县委主要领导地陪同下来了解该村占地费安置费等问题的实施情况。
唐逸坐在第三辆车后排。坐在他身边地是县委办周主任,唐逸望着前面两辆车,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中午在县委招待所举行的欢迎工作组午餐会上。田主任握着唐逸的手,亲热的说:“萧日同志经常提起你,咱们省最年轻的正处级干部,最年轻的县委领导,你可是我省基层干部的标兵啊。”
唐逸不知道田主任那笑容后所隐藏的含义。但唐逸知道。政府机关中,越是重量级部门。一把手和二把手通常都会有隔阂,除非一二把手是一老带一小,而田庆斌这个常务副主任和萧日关系又能有多么融洽呢?
其实近来唐逸和萧日联系并不紧密,只是偶尔地通通电话,但在外人看来,曾经联合署名的自己和萧日无疑是坐在一条船上,如果摸不清自己底细的,多半会误会自己是萧日的人,而自己的提升也就顺理成章的有了结论,萧日毕竟是部队军人出身,战友遍天下,未必没有强硬的关系在省部甚至中央。
而柳河村土地安置等问题都是自己亲手抓地,所以唐逸不得不对此次田主任的到来表现的有些谨慎。
周主任递过来一颗烟,唐逸没有接,在车里他不爱吸烟,周主任笑笑,将刚刚叼在嘴上地烟一起塞进了烟盒。
“没有问题吧?”唐逸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周主任用很肯定的语气,“没问题。”他知道唐书记问的是什么,从昨天收到调研组要来的消息后,周主任就亲自来柳河村安排接待事宜,无非就是找人在调研组面前演戏,作个皆大欢喜。
唐逸知道周主任心思细密,他说没问题基本上就不会出什么纰漏,点点头。
在陶书记李县长唐逸还有周主任陪同下,田主任进了一家农家,亲切地问主人知不知道县委县政府占用了村里地耕地,主人看起来是个很淳朴的农民,黑黝黝地脸,一笑露出黄黄的牙,他憨厚又局促的回答:“知道,我们村有个政务公开栏,有什么事我们都知道。”
田主任回头看着陶书记笑道:“政务公开?新鲜事物嘛。”
陶书记谦逊的笑笑,看了眼唐逸,知道是他的杰作。
田主任又问主人拿到了多少安置费,多少占地费等等,主人虽然拘束,答得却很得体。
田主任上车时是一副笑脸,周主任上车时也是一脸轻松,就在车队准备启动的时候村口拐角突然冒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拿着拐杖在地上用力敲打,嘴上骂:“都是骗人的,都是骗人的!早就编排好的!”
周主任脸一下就青了,那边村镇干部忙过去拉那老人,那老人还是喋喋不休的骂,田主任坐的车嗡嗡的启动,飞快的驰出村子,其余车辆一溜跟了上去,唐逸面无表情的向车后看去,村干部们还在和老人纠缠。
周主任气得破口大骂:“妈的陈小山,我和他没完!”陈小山是该村所辖镇书记,昨天和周主任一起安排的这出戏,谁知道却演砸了,周主任当然会迁怒在地方领导头上,不过平日斯斯文文的周主任急得破口大骂倒是破天荒头一遭。
唐逸没有说话。
车队回到县委大院,一下车,陶书记就落了两步,等唐逸和周主任跟上来后,铁青着脸问周主任:“你怎么搞的?为什么会出问题?”
周主任从来没看过陶书记发火,有些紧张,“我,我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没想到?没想到就是最大的问题!”陶书记训斥完一甩袖子,铁青着脸追上田主任的步伐。
周主任看着陶书记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说。
唐逸拍拍周主任肩膀,递给他一颗烟。
唐逸回了办公室,泡了一杯茶,坐在长条沙发上,慢慢闭起了眼睛。
征用土地是他一手抓的,一切都是严格按照国家的政策文件执行的,如果真的有问题那就是镇领导班子出的问题。
只是事情却有些蹊跷,周主任办事他是知道的,稳重有余,开拓不足,很适合作办公室管家工作,交代他的事也总是办的漂漂亮亮的,不可能出这么大纰漏。
虚掩的门被人推开,声响不大,唐逸却睁开了眼睛,陶书记有些严肃的走了进来。
坐到唐逸对面的藤椅上,看了一会儿唐逸,叹气道:“唐书记,你办事我一向很放心的。”
唐逸笑笑,道:“我给你泡杯茶?”
陶书记摇摇头,唐逸又问:“田主任怎么说?”
陶书记道:“没说什么,没说什么才是问题啊。”
唐逸品着茶,也不知道在寻思什么,陶书记叹口气,摩挲了一把自己微秃的头,起身走了出去,虽然整件事情是唐逸负责的,但出了这种事儿延山班子都是脸上无光,而且人家又不一定非要查清什么责任问题,但回省里一汇报,对整个延山班子影响都很坏。
周主任不一会儿就到了唐逸的办公室,脸上还有些红潮,可能是刚刚发火留下的痕迹,“唐书记,事情查清楚了,陈小山打来电话,说那老爷子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年前还去过医院呢,有病例证明。”
唐逸没有接茬,这种官面解释他没什么兴趣。
琢磨了一会儿,唐逸问田主任:“你觉得陈小山这人怎么样?”
田主任愕然了一下,随即明白唐逸的意思,那他可就要很小心表达自己的看法了,毕竟这可关系到一个人的名誉甚至前途。
考虑着措词,最后慢吞吞道:“还行吧,以前我和他搭过班子,工作认真,挺卖力的,经济上嘛……也不应该会出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