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峰也觉得自已挺冤枉的,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就拿上面那位主来寻开心,可是司马绍那丰富的联想,强烈的自尊,与过激的反应却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迎上王导的责怪目光,云峰无奈的双肩微微一耸,报以一个无辜的眼神。
“咳,咳!”这时,汴壸的清咳声打破了殿内的怪异气氛,也令司马绍稍稍清醒了些。
汴壸接着又大声喝道:“来人,把头颅都带下去。”他算是看出来了,羯胡头颅是祸根,不能再留于殿上。
几名宦官立刻上前,砰的一声把箱盖关上,合力抬向了后殿。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殿内的诡黠气氛竟奇迹般的恢复了正常,仿佛羯胡头颅附带有施了法术的诅咒,能使人不自觉的xìng情狂燥。司马绍的脸sè也渐趋平缓,但偶尔瞥向王导的眼神却依然不善,这让人很难相信他如表面般的真正把误会释了开来。
汴壸微微摇了摇头,谁都清楚,王导不过是无心之失,绝不是故意来讥讽此人,可司马绍的小心眼令他大为失望,也使他对大晋朝的前途愈发的悲观起来。以管窥豹,就冲着这份肚量,他也不认为司马绍有担负起振兴晋室重任的能力。
心里暗暗叹息着,汴壸施了一礼,提醒道:“陛下,大败羯胡实为大快人心之事,臣等早已按耐不住心里的喜悦,王太守的表文可否过目之后差人念出。与臣等分享一下?”
司马绍光顾着生气。却忘了这事,心里不禁有些发臊,表面却不动声sè道:“请汴公稍待。”说着,连忙低头匆匆扫了一遍,然后向左右吩咐道:“念!”
“遵命!”一名宦官捧起表文,转向百官大声念诵起来:“臣海门太守王羲之上奏陛下,永昌元年十二月四rì,臣及谢郡丞率军与登陆羯赵海寇激战,由正午至rì没,击退来犯海寇。合计斩首....另附有战亡重伤致残者名册一份,请陛下详加抚恤。”
王羲之这份表文很长,从如何发现羯船,到给军士们打气。直至整个交战过程十分详尽,凭着他那不蜚的文彩,完美的渲染出了交战时的残酷与惨烈,使人仿如置身于其境,再往后则是讨要钱粮装备,分析严峻形势,请求立水寨封谢尚为海门水军督。
尖鸭嗓子刚一落下,本昊殿中再度升起了交谈声,大家都在讨论着这事,毕竟没有人敢对羯赵入寇掉以轻心。无论是吴姓士族,还是侨姓士族,尽管内斗不休,但在共御外敌方面,步调还是非常一致的,家园破灭,谁都死无葬身之地。
待下面讨论了一阵子,司马绍问道:“羯赵由海路入寇,确是令人措手不及,幸亏王太守及时发现敌踪。又引其上岸交战,才使得江南免受浩劫,依朕看,王太守实有大功于社稷,众卿对此有何看法?请尽管道来。”
温峤起身道:“陛下。臣有一事需询问云将军。”接着,转头问向云峰:“云将军你当rì亦随王太守前往海门。请问海门驻军与敌交战时你在何处?”说着,目中爆出jīng光,冷冷盯着云峰,似是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个细微表情变化。
云峰心知果如王导所言,庚文君的小花招根本没法令这一群老狐狸信服,当下拱了拱手,淡淡道:“表文写的清楚分明,末将当rì前去寻找修建船坞及开挖盐田地点,以至错过交战,内心颇为遗憾,温侍中还有何事询问?”
温峤暂不作答,依然目光如刀凝视着云峰,令他失望的是,从云峰的神sè中瞧不出有丝毫端倪,于是,收回目光继续问道:“羯贼勇猛善战世人皆知,而王太守所部皆为新练之军,以新练之军大败羯贼,实令人难以置信,云将军可否作出解释?”
王导接过来道:“太真请静下心来想一想,羯贼虽勇猛善战,却残忍暴戾,落于他手必无幸理,在有死无生之下,三军皆效死命倒也不难理解,何况羲之趁对方登陆途中出击,从兵法上看,与敌半渡而击之有异曲同工之妙,因此击退羯贼不足为奇,太真以为然否?”
温峤与庚亮相视一眼,原先仅是心生疑惑,可是从王导的抢先回答中,这二人可以百分之百的确定,王导与云峰已经勾搭到了一块儿,至于钮带,毫无疑问是王羲之!不禁均是暗道不妙,要知道,他俩始终视王导为政敌,只是一时奈何不得罢了,如今又有同视为敌的云峰与之勾结,只怕再想扳倒王导可就难了。
其实他俩有个计划,一旦王敦伏诛,就立刻炮制出王导参与谋逆的证据来打击琅琊王氏,为庚氏掌权扫清障碍,即便有郗鉴护着,至不济也要把王导放逐,终结他的政治生命。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有云峰支持,想陷害王导无疑将变得极为棘手,除非能把云峰留在建康,让他永远也回不了上邽。
很简单,云峰与郗鉴不同,郗鉴虽是王导姻亲,却受朝庭控制,不会胡乱施为,而朝庭控制不了云峰,如果这人真与王导达成了同盟,再想动王导,必将面临着不可测的后果,这是谁都不愿见到的。
相互之间交换了个震惊的眼神,庚亮站起来道:“大司徒,亮有一事不明,据表文上说,王太守是主动发现敌踪然后引敌上岸来攻,众所周知,大江北岸渺无人烟,而南岸却富庶繁华,显而易见,羯赵海寇的劫掠目标当定为南岸,不可能劫掠北岸。亮要问的是,王太守为何要引敌来攻?他只须隐蔽好自身,羯贼自然不会上岸,莫非他就没考虑过战败的后果?”
“呃?”王导一时语塞,这真是个很小很小的破绽,王羲之凭什么有信心击败乘有五十条斗舰的羯赵海寇?仅凭着三千新军就可以吗?总之,很难使人相信云峰的确置身于事外。
温峤忍不住暗中竖起了大拇指,丢了个赞赏的眼神给庚亮,而庚亮的眼中也现出了些许得sè。在他们看来,这下子琅琊王氏得出丑了,伪造战报,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虽不见得能拿他琅琊王氏如何,但至少可以给王羲之与谢尚将来的仕途抹上污点,人品有问题,以后再想升迁,那可就难了啊!
云峰也连呼厉害,当即向庚亮拱了拱手,呵呵笑道:“都亭候问中了要点,末将回返之后也心生不解,曾询问起仲少,仲少说:无论南岸北岸,皆为我大晋领地,百姓皆为我大晋子民。既被朝庭任命为海门太守,保土护民当是义不容辞,既发现敌踪又怎能置之不理?至于个人生死得失,则不在考虑之列,唯求问心无愧而已!
想想实令末将无地自容,请恕末将说话难听,我等做官久了,早已失了血xìng,所作所为无非是为自已及家族争取利益罢了,能不计生死为国为民者又有几人?他二人虽年轻,资历浅,却有满腔血xìng,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血xìng,仅由此点来看,已胜过我等多矣,哎惭愧啊惭愧。”摇头叹息了一阵子,云峰向司马绍施礼道:“依末将之意,朝庭应对他二人不吝于褒奖,以滋表彰,另作为示范晓喻各州郡,鼓励各地刺史太守以他二人为榜样,若我大晋再多几个仲少与谢尚,何愁北地胡虏不灭?”
“好,云将军说的好!”汴壸浑身热血沸腾,也转身大声道:“臣请陛下下旨褒奖王太守与谢郡丞及各有功将士,另抚恤死伤者,莫要使将士们心寒啊,请陛下匆再迟疑!”
“嗯?”云峰看向了汴壸,汴壸的赞同挺令他意外的,也使他心里生出了一股由衷的敬意。虽如荀崧所说,汴壸尚儒学,为人迂腐,却是一名忠义之士,他真正心怀着社稷安危,不像其他士族,眼里仅有家族而无国家!在云峰看来,凡有此品质者,无论是敌是友,都是值得敬佩的。
这又令云峰回忆起了南华观观主张昭成,严格来说,张昭成并非十恶不赫之辈,虽然曾令天机门死伤惨重,那不过是历史恩怨罢了。张昭成坚持政教合一的理念,信奉代天宣化普救世人,从这一点上看,与汴壸有共通之处,他二人都有自已的信念,并为之奋斗终生,这一类人的可怕之处远大于如王导、温峤般的政客。在政客的眼中,只有利益,而无公义。
云峰心里情不自禁的生出了一丝侥幸,幸好朝庭只有一个汴壸,面对众多士族的包围,汴壸孤掌难鸣,翻不出什么大浪,如果朝庭再多出几个类似的人物,那么,自已想重演“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的历史,兵不血刃拿下建康只怕将变的困难万分。
莫名的,他又灵光一现,他猛然想起谯秀不也是大儒吗?或许这二人之间相互闻名呢?如果将来请谯秀出面劝说汴壸,会不会减少些不必要的麻烦?在他认为,汴壸虽迂腐,却不是没有长处,至少比王导等老狐狸要可靠的多。
正暗暗想着时,温峤兀自不死心的问道:“仲少品质确是令我等汗颜,只是,他当rì若遣人过江报信岂不是更加稳妥?又何须付出一千余人的重大伤亡?”(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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