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峰煞有介事的打量了裴邵一番,好半天才微微笑道:“裴家郎君一表人材,果不愧为百年世家,来,快快免礼。”
裴绍称谢起身,裴松又道:“大王前一阵子大破石虎,实是振奋人心啊,老夫携犬子前来,专为给大王贺喜。”接着,从怀里掏出一份礼单,奉上道:“大王于前线抗击羯胡,我裴氏却不能尽力,老夫心中甚是不安,是以备上薄礼一份,代表我裴氏数千族人前来劳军,请大王收下才好。”,
‘又一个送钱的?’云峰颇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接过一看,礼单上注明:麦五万担,粟米五万担,羊五千只,猪一千只!
裴松解释道:“老夫不过先行一步,依行程看,粮米猪羊明rì便可送来军中。”
云峰突然意识到裴氏之所以赶来示好的缘由了,无非是自已大败石虎,充分展现出实力的效果,因此趁着自已军中缺粮及时示好,以趁早站队,很可能继裴氏之后,还会有别的豪强前来送礼。
要说云峰不动心是不可能的,任皇后给家里写信,成不成还是个问题,她并没有对任氏财产的处置权,裴松送来的却是实打实的粮草!
秦军每人每rì配十升粮食,一石等于一百升,也就是说,裴松送来的十万石粮草加上猪羊以足供全军近十五万人食用八到九天,能够极大的缓解军中的粮食压力,堪称为及时雨。
然而,云峰的心动也只是一瞬间的心动,连任皇后yù赞助钱财都婉言谢绝,自然也不会收下裴氏送来的粮草,他也有同样的担心啊。另一方面,他与任家没有实质上的利益纠葛,任家仅存有投机钻营的可能xìng罢了,而与关中大族不同。那是实打实的存在土地分配。释放奴婢等诸多问题急待解决,现在收下,将来会更加难办。
强压下那份致命的诱惑,云峰摇摇头道:“裴老先生的好意孤心领便是,不过,粮米牲畜孤不能收,请带回去罢。”
裴松把云峰的拒绝看成了客气。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大王可莫要嫌少啊,我裴氏能力有限,只为击破羯贼尽自已的一份力,请大王勿要推辞!”
云峰却摆了摆手:“你裴氏有此心意,孤已甚是欣慰。更不可能有嫌少的心思,不过,粮米真的不能平白收下。若裴老先生有心的话,不妨以此赈济难民,便是帮了孤最大的忙。”
裴松的笑容立刻僵硬起来,不自觉的看向了裴绍,裴绍也是诧异万分。云峰的面sè郑重而又严肃,全无半分客套之意。父子二人一时大眼瞪小眼,眼里满满的全是不敢置信之sè!
秦王竟然连送上门的粮食都不要!自古以来出征作战最缺的就是粮草。民间劳军从无被拒绝过的先例,在他们的想像中。秦王应该说着无功不受禄之类的客套话,然后自已劝上几句,就着融浊的气氛,半推半就的收了下来,这人究竟懂不懂为人处事之道?
要知道,当初刘曜可是费尽心思从咱们这些坞堡大户的手里抠钱抠粮啊!
怀揣着这份不解,裴松不死心道:“大王,粮草已在路上,明rì便可送来,若是再送回去,恐怕不大合适吧?大王不妨破个例收下,如何?”
说这话时,裴松暗暗打量着云峰的神sè变化,心里也挺不是个滋味的,刘曜伸手要钱要粮,自已能不给就不给,实在不行才抠一点出来打发他,如今自已主动送粮,还得求人收。
假如裴松有机会穿越到云峰的前世,那么他肯定会感慨:不是我不明白,是这世界变化太快!
云峰一时沉吟不语,这令裴松心里升出了一丝希望,或许这就是此人的处事风格呢?不管怎么说,能收下就好。
在裴松的期待中,云峰点点头道:“裴老先生言之有理,这一路迢迢数百里,带着大批粮草来回奔波颇为不方便,倒是孤考虑欠周,这样罢,粮草暂且收下,不过是借,两年之内,必将归还!”
裴松一怔,兴冲冲的跑来,没想到是这种结果,借粮与送粮有本质上的不同,送粮是实打实的恩惠之举,他rì有事相求也能说的上话,而借粮则是我借你还,还完之后,两不相干,是交易的关系。
裴松不是不清楚,十万石粮食,五千只羊,一千只猪,乍一看数量惊人,其实十余万大军吃起来也就几天的工夫,裴氏不会把这点粮草放在眼里,而相对拥有四个半州的秦国来说,只须把这一阵子的chūn荒挺过去,更是九千一毛,早知道有这种结果,还不如不来呢。
裴松颇为沮丧,却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再次劝道:“大王,您要不考虑下?我裴氏真的仅为劳军而来啊!”
云峰不由暗暗好笑,裴松的最后一句话暴露了他的真实心思,果然是另有意图,天下间有谁会白白的给人送钱呢?平民百姓出于报国感恩的心理,或许存有这种可能xìng,但对于豪强大族、大户来说,是断然没有可能!没有利益上的考量,谁会那么傻?
云峰随即面sè一沉,加重了语气:“裴老先生不必多言,若是不愿相借,孤也不勉强,总之,心意可以领,粮却不能收!”
裴松浑身泛起了一阵无力感,与他的次子相视一眼,无奈的拱了拱手:“既然大王坚持,那借与大王便是,如今诸事已了,我父子二人这就告辞。”
“裴老先生请稍待!”云峰微微一笑:“远来即是客,裴老先生又何必如此匆忙而返?不妨暂留一rì由孤尽下地主之谊,何况明rì粮草送来,清点核实之后,孤还得出示张借据给裴老先生。”
说实话,裴松原先的确打着脚底抹油的算盘,自已先走,把粮草扔下来再说后话,可这时,被云峰点破了心思,只得苦笑道:”那老夫恭敬不如从命了。”
云峰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突然问道:“请问裴老先生,近段时rì可有石虎派人与你裴氏接触?”
“啊?没有,没有,绝无此事!”裴松连声矢口否认。
云峰神秘的笑了笑:“没有最好,孤不过随口一问,裴老先生无须放在心上,好了,裴老先生一路赶来,车马劳顿,也该休息了,孤暂不相扰,晚间再设宴款待。”接着向外一喝:“来人,把裴老先生与裴家郎君请去后寨安置,不得怠慢!”
“遵命!”两名亲卫匆匆步入帐中。
裴松拉着裴邵施礼道:“我父子二人谢过大王!”
云峰拱了拱手:“裴老先生若有兴致的话,可于营中随意走动,也可与将士们随意交谈,请!恕孤不远送。”
“大王请留步!”裴氏父子双双回了一礼,便跟着亲卫离开了中军大帐。
外间尽管阳光明媚,可是裴松却有种发自内心的凉飕飕感觉,云峰最后那看似随意的询问实则为郑重的jǐng告,巧的是,他的坞堡中就有石虎派来的说客。
虽说裴松倾向于云峰占据关中,可凡事都有个说不准,万一云峰不敌石虎呢?因此也没把石虎使者杀掉或是驱逐,而是通过美人美酒变相的把此人与世隔绝开来,只推托须与族中众多耋老从长计议,请耐心等待几rì。
“父亲,他们在究竟在做什么?咱们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怎么全营都是如此?”裴邵的发问打断了裴松的寻思,不禁四处看去,满营都有军士蹲在地上,或是拿着小铲子敲敲挖挖,或是小心的把地面的浮土担入筐中,向远处运送。
裴松也很不解,不禁问向了亲卫:“请问这位将军,不知能否为我父子解惑?哦,若是不方便,也是无妨。”
亲卫随口道:“也没什么,前阵子攻克石虎营寨时,使用了大量火油弹,而火油弹毒xìng较大,未充分燃烧的残留物会污染土壤与水源,因此大王亲自带头,领着全军上下把此处清理干净。
裴老先生您看,建章宫旧址景sè宜人,水网密布,实为关中不可多得之风水宝地啊,白白荒废岂不可惜?大王曾有言,即便他rì不作为良田使用,也须建上亭台楼阁,种植奇花异草,就着修整过的遗迹,供长安百姓于闲暇之余来此踏青游玩。”
“哦?”裴松动容道:“倒是老夫料错了,大王竟不是重新修整宫室?”
亲卫指向前方笑道:“那里不是有未央宫么?大王多次明言,未央宫足够宽广,没必要侵占良田徒耗民力。”
建章宫之所以被废弃三百余年,一是范围宽广,工程浩大,二来后汉朝庭并没有立都长安的打算,而愍帝虽于长安登基,但危机四伏,无暇打理,刘曜更是征战不休,腾不出手,暂时的废置不代表后两者没有据建章宫为已有的心思。这一块地,的确是长安城效最好的一块地。
如今云峰竟要把建章宫拿出来供百姓使用,令裴松不由得目中讶sè一闪,由衷赞道:“大王天下为公,真乃仁君也,长安士民自当感激泣零。”
亲卫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又示意道:“裴老先生,前面是为您与郎君安排的营帐,军中简陋,请多多担待,我二人就不过去了,若有需要请尽管吩咐便是。”
裴松拱了拱手:“不敢劳烦,还得多谢两位将军领路。”
“裴老先生不须客气,告辞!”亲卫回了一礼,转身离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