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
时间过了夏至,六月的酷暑便仿佛高考前夕那巨大的压力般滚滚而来,这时高考还未改制,时间仍在每年的七月上旬,临近高考的前半个月,即便是以宽松著称的圣心学院高三,高考前的压力都仿佛魔咒一般的笼罩了下来,每一间教室里的学生都在紧张地复习备战,哪怕是一些通过家庭的缘故拥有保送资格的学生,都被这股气氛所影响着,没有了多少玩闹的兴致。
向来以脾气温和著称的灵静,最近抓狂的时间也多了,这自然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不成器的沙沙。作为向来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从打算好自己的未来开始,她就已经不需要再为自己而担心,目标是北京的中央艺术学院,提前的艺术考试早就过关,接下来的高考当然也完全无需担心,家明和沙沙则随意选取了一所北京的普通大学,只不过就算二流大学也需要成绩,灵静现在就生怕沙沙高考出什么篓子,打乱了完美的计划。
另一方面,维也纳的事情也的确给她造成了一些困扰,虽然那次的演奏不过是随意的过场,表面上也没有打出招生的旗号,但或者是因为雅涵的关系,不久之后居然真的有维也纳音乐艺术学院的通知书直接发到了叶氏武馆,所以说关系就是好用,打了个招呼就直接完成了别人无数流程才能完成的事情,有时候想想,如果雅涵姐那边真的作出要求,或许完全不需要演奏,只要一个简单担保,维也纳都有可能将自己收下去。
对比中央艺术学院,像维也纳音乐艺术学院这种世界第一的名校毫无疑问还是有一定优势的,叶氏夫妇最近在选择哪个学校的问题上有些挣扎,其实如果完全按照他们的选择。自然希望让女儿可以出国镀金。无论以学习质量、艺术氛围还是以各方面的条件考虑,维也纳自然都是首选,但灵静笃定了中央艺术学院,对维也纳完全不考虑,他们也不好多说。只是在这件事情上,灵静对家明存着些许怨念,想要看他着急的样子。拒绝得并不算多坚定,叶氏夫妇也就存着两方面地打算,反正没到开学,灵静就仍然有着改变主意地可能。若是到最后她还是不肯出国,那也只好接受中央艺术学院了。
另一方面,有了几个月的学习,沙沙完全介入了沙竹帮运作,才真正有了些大姐头的感觉,如果说之前这个大姐头还有些花瓶的嫌疑,但随着这几个月的发展,沙竹帮的许多基层人物便真正开始认识了她,在整个帮派的运作上,贩毒地问题上。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一言不合就直接火拼,在腥风血雨里浸泡了半年的江海黑道。终于开始有了沉寂的迹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或者炎黄觉醒的许多人也开始为此而松一口气也说不定。
天空晴朗,绵云如絮,江海城郊地一片树林当中,传出一阵沉闷的声音,两道身影在林间飞快地交错。下一刻。其中一道白色的身影陡然倒飞了出去,狠狠撞在后方的树干上。
清凉的白衣白裤。随着这道身影萎靡在地,如缎子般的长发披散了下来,几秒钟后,嘴角溢出了鲜血的少女抬起头来,面容犹如陶瓷一般白皙冰冷,美丽之中夹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执拗。一面挣扎着站起来,她一面从口袋里拿出一根橡皮筋拢起了散乱的发丝:“再来。”
“不来了,今天到此为止。”前方一派悠闲的少年挥了挥手,少女微微一愣:“我还能继续。”
“我说了到此为止就到此为止,再继续下去,就是我暴打你地过程,对你没有任何的意义。”少年将双手收进口袋里,过得片刻,笑道,“嗯,除非你喜欢被人暴打,那就很有意义了。”
四周没有外人,面容清冷地少女伸手掠了掠耳际的发丝,露出一抹笑容,转瞬即逝:“如果顾君喜欢,薰也可以的。”这几年来,也就是在对方的面前,少女才会露出这样的笑。
“喔喔,虽然我也很想啦……”
做着这样公式化的调侃回答,两人在树林中信步走着,日光透过了树叶洒进来,斑斑点点的金黄光辉,少女侧过脸去看对方地表情。两年多地时间,各种训练一直在继续,少年的时间并不固定,有时候两天一次,有时候三天一次,或者白天或者晚上,她有时候觉得,人生中最为平静与满足地时候,或许就是在训练完后的那些时间了,他们一边走一边闲聊,渐渐的或许她还能跟他开上几句玩笑,看对方脸上或无奈或好笑的表情,她就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这是她以前在日本的那段人生中,从未有过的感情。
这样子想着,眼看着对方已经领先她好几步了,她连忙小跑着追上去,想要说些什么,酝酿了半天才道:“我觉得,我的进步很小……”
“呵,你进步很大了。”家明摇头笑了笑,“你的心境磨练还不够,跟我打,没有办法拿出那种真正拼命的态度来,否则的话,以你现在的实力,我也会觉得有些麻烦的……而最主要的理由是,你的确进步了,但是这几年,我的进步更大……”说到这进步,他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无奈的自嘲,从得知脑瘤的那个时间开始,那种曾经纯粹的杀手之心又回到了他的身上,加上疼痛的刺激,如今的他,即使面对着全盛时期的源赖朝创,都不会再有半点的畏惧。
这些事情,薰是不知道的,带着那淡淡的表情点了点头,“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说道:“还有一个多星期就考试,我已经跟天雨君说好了,会跟着顾君去北京,天雨君说,考完试之后不用回去,这样也好错开……”
她的话没说完。家明在旁边摇了摇头:“不。没必要了,这个学期之后,我不会再教你东西了。”
一瞬间,薰瞪大了眼睛,怔在了那儿,酷热的天气下,却仿佛有冰凉的感觉从哪儿传了过来。瞬间浸透了她的整片脊背,让她再也感觉不到周围的温度。
家明走出了几步,方才回过头来,挥了挥手:“走啊。”
她犹如僵尸般的跟着走了几步。眼睛瞪得大大地,目光晃来晃去,也不知道在看路还是在看什么,双手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我……我……我学得不好……”也不知道是疑问句还是陈述句。
这样地几步间,两人已经出了小树林,外面是一片青绿的草坡,从这里可以远远地看到江海的轮廓,家明在树荫中坐下,拍了拍身边的地面。于是两人并排坐在了草坡上,凉风吹过来。犹如在郊外踏青的情侣。
“不要多想了,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没办法再教下去了。现在教了你的这些东西,对上那些真正厉害地人的时候,还是很危险的,但我最近在想,其实你也没必要非参与到这些事情里来。我知道你从小经历过很多东西。我本来也不会去管别人的死活,但大家相处这么久了。我觉得有可能地话,普通的生活还是最好的。”
他说着,伸手拍了拍身边少女的肩膀,然而少女此刻只是全身僵硬地抱着双腿坐在那儿,恐怕也难以感受到什么,只是安静地听着。家明一笑,双手枕在脑后,在草坡上躺了下来。
“裴罗嘉训练杀手,一百个人里面剩下两三个,他们在第一次行动之前,手上就已经沾满了别人的血,见惯了生死,这样的人性格是会扭曲的。但好处在于,他们真的是百无禁忌,这样的心理会让他们的实力有大幅度地提升。我曾经也是这样的人,一辈子除了杀人之外没有其他地想法了,不过杀过了那么多的人,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有些人死时的那种感觉却总是在脑子里浮起来,一次两次三次的……好像在提醒我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可以做……”
他说着话,拿起薰的长头发在手里玩:“然后我就真地做了,事情很简单,我原本以为是很困难地,但真的太简单了,只要走出那一步,毕竟我原本就没什么可以失去地,然后……我得到了一些东西,慢慢的去熟悉它们、适应它们,就逐渐被感染了,虽然时间不长,但我觉得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呵,我知道你不明白,不明白最好,这些事情,我也从没跟别人说过。”
“现在用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劝你,我也觉得真的很没说服力,不过……就当我希望吧,你现在还没真正沾上那些东西,你很单纯,所以我希望你能放弃那些当杀手什么的蠢理想,在中国也好,日本也好,好好的活一段,像是什么玩弄男人那些,纯粹是玩笑了,如果你真的去做了,我觉得我会很难过的……”
林荫之下沉默了一阵,薰睁着大眼睛,脸色苍白地回过了头:“是不是……是不是我总是想着家里,天雨君……天雨君也想用我来影响你,所以你不肯教我了?如果是这样……”
家明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得,我白说了……我早知道会白说。不过,不管了。”
他坐了起来,望着身边的少女:“你呢,高考完了之后还是回日本,以后上不上大学,在中国上还是在日本上都随你喜欢……”
“我……我不喜欢……”薰轻声说道。
“我管你去死,反正呢,这次考试完了之后,我得先处理一些事情,不知道七月还是八月,我会去日本看你,到时候你做为地主,给我准备住宿这些东西总没问题吧?”
“是、是的。”
“反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过我现在跟你说的这些事情,不要告诉天雨正则,反正等我过去,他自然也会知道。”
“是。”
“你看,直接给你下命令就舒服多了,起来吧,我们回去了。”
随着家明一路回到江海,一直到圣心学院的宿舍里,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只是在校门口的广场上与家明分道扬镳时,她怔怔看着那道背影远去直到消失,甚至还追出了几步,但终于还是想不到自己可以说些什么。家明的那些话她的确听不懂,以往有些事情不懂的时候,可以找天雨正则提意见,但她心里也很明白,私人方面,天雨的确有可靠的地方,但他也不过是想通过自己来影响到老师那边而已,很多事情,特别是眼下这些,是不能说的。很多事她无法理解,但能弄懂的也有一个:他不再愿意教自己了,她能看着他的时间,到此为止了。
虽然从一开始就想过那个人不会属于她,但她也没想到过,会是现在这个时候,曾经以为,还会有四年时间的,或许过了那四年,她就会告诉自己说,已经够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都已经足够了,那时候她就可以真正的放开一切……到此为止了……
时间过去,日光渐斜,她抱着那只大熊猫玩偶坐在床上,本身就是廉价的玩偶,这么两年洗了很多次,许多地方的绒毛也已经掉了,却一直在这里安静地陪着她。吃饭的时间过去了,随后黑夜降临,外面很远的方向,城市的光芒斑斑点点的,树林里响起夏夜的蝉鸣,她就那样怔怔地抱着大熊猫,睁着眼睛,安安静静,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一滴水珠反射着光芒,犹如珍珠一般划过了脸颊。
黑暗之中,泪滴悄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