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案子似乎很明了,有人与这个少年结怨,买凶杀人。
而少年来到洛阳时间不长,结怨的只有两个人,一是奇珍轩的掌柜郑垄辚,一是王家的三少爷王束。但因为少年也逃跑了,或者说他消失了,连同与他有来往的陆二狗四个人也不知躲藏在什么地方。因此缺乏证人指证,洛州的官员也不敢将王束与郑垄辚拘捕审讯。
有一些官员反而认为最好王画就不要出现了。这件案子让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过想终想,可他们不敢怠慢,虽然王画身份都没有人能够准确知道,也是一个弱势的群体。可现在他毕竟与普通人是两样的,洛阳私下里都传遍了他的诗作与那《阳关三叠》曲子。也因此,许多人对此案十分关心。
然而无论是洛州的官员也好,还是王束兄妹也好,他们还是低估了这件案子带来的后果。
各位手拿牙笏的官员奏事完毕。按照常例,没有事就散朝了,各个官员还要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处理政事。
武则天手一挥说道:“各位爱卿,且慢走,请听一曲子。”
听曲子?这也不是什么节日,也不是什么庆典,更不是什么宴会,听什么曲子?但是官员们都知道有事情要生。于是一起坐在两边没有起身。
宋朝大臣之前大臣上朝,大臣都是坐着的。但到了宋朝后,宋太祖就觉得不好看。一天宰相范质与太祖说事,太祖就说眼花,把奏本送到书案前来吧。老范就站起来走到书案前。他前面一站起来,后面太监将椅子撤了。其他官员一看连宰相都撤了椅子了,咱们还好意思坐着?于是站了起来。到了明清时,直接改成跪下得了。
但汉唐那种坐也不是真正将椅子端上来,给你坐在太师椅上,那样都享清福了。到了唐朝才开始出现椅子这个名词,原来叫胡床或者绳床,款式也有所不同。其实到了唐朝,还有许多人称椅子为胡床。
那么大臣怎么办呢。其实说这个坐,也是屁股磕在腿上,跪着。略微比跪对身体的要求要好一点儿。
但时间长了,同样也不舒服。
其实没有什么大事,官员同样也想早一点结束朝会。
可现在没有官员敢提出异议,一会儿看到乐师走过来。奏乐了。许多官员听了脸色一变,正是刚刚兴起的乐曲《阳关曲》。虽然大臣在公开场合不敢议论,可有许多人在背底下将这曲子称为唐朝现在著名的雅乐之一。实际上这还是王画出身低了,这曲子在中国历史比阳春白雪、高山流水,也不逊色几分。
还是有一些官员莫明其妙。这曲子是很雅正,但这是什么地方,是朝堂!天下最庄严肃穆的地方,而且还正在朝会。奏这曲子有点不伦不类。
有些官员知道这曲子的来历,还有王画遇刺的事件,知道今天这场朝会,与王画这件案子有关了。而且有的人眼睛尖,都能从武则天眼睛里看到一丝愤怒。
更有少数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一曲子奏完了,武则天问道:“你们当中可有人听过这曲子?”
很多人听过,那个官员敢伸头回答。好,既然听过,为什么你不向朕推荐?陛下,臣不敢哪,怕他的家人被你下诏处置过的。能这样回答吗?想找死啊。
最明显的一个例子,武则天看到驼宾王写的那份著名讨伐她的诏书,就说:“这样的人才都没有招进朝廷来,是宰相的过错啊。”其实当初就是她本人将驼宾王撵出朝廷的。可那个敢辨解?
武则天生气了。她将桌子狠狠一拍,问道:“那么你们有谁听过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还有谁听说过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
这一下更加没有大臣回答了。现在承认自己听说过,甚至还跑到翰林斋看过那两件漆器的?明哲保身吧。反正这么多大臣不吭声,法不责众,也不可能处置我一个人吧。
武则天看着大臣没有一个人吭声,简直快要气疯了。她又说道:“那么朕再问你们一次,你们有谁听过悲乎,世人皆曰无宝马也,不知非是无宝马,而不知宝马其之安所。君王叹无才也,夫不知非无才也,而不知才其安于何位也的?还有谁听过
忽悟,食马与人何异,爱于心,而行于溺,必宠。爱于心,而行于严,必怨。唯宽松相济,最是妙法的?以及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的?”
这正是王画三篇《马说》的精髓所在。第一篇借着论马写对人才的使用关系,唐太宗与封德彝对话时也说过类似的话,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长。第二篇论述的是对人才的态度,宽严相济,这一点颇得武则天的真昧。第三点是写对人才的现。其实这三篇文章在其他方面也可以借鉴,如对战马的使用,还有宽严相济不但是对人才,也是对子女、法律、治国等各个方面,都可以适用。
王画三件漆器引起轰动,这三篇铭文也起了相当大的作用,正如王画所说,不但赋予了它的工艺价值,也赋予了它浓浓的人文气息。
还是没有大臣答话。
如果武则天心平气和地说话,也许这时候会有许多大臣主动站出来。关健现在看到她怒气冲冲,都不愿意做这个出头的鸟儿了。
还有姚元崇与魏元忠等大臣,他们都有胆量说,可是他们也明白武则天追究此事的真正目标,现在都在想主意。化解这次危机,因此也没有说。
武则天气得站起来,一挥衣袖说道:“朕知道朕是老了,你们不把朕放在心上了。”
这回大臣大多数都回答了:“陛下,臣等不敢。”
“当真不敢?”武则天脸都气白了,王画这件事洛阳城都传疯了,可自己呆在深宫里居然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她起身向后走去,临走还丢下一句话:“各位慢慢想吧,想清楚了再找朕。”
想不清楚,就“坐”在这里了。
连上官婉儿都轻蔑地看着这些大臣,跟随武则天离去。
这些大臣面面相觑。先是有许多人将目光集中到张易之与张昌宗身上。可这弟兄俩将眼睛一闭,那意思是说,别问我,我们不管这事。
于是又将视线集中到了魏元忠与姚元崇身上,姚元崇刚刚与李峤刚代替苏味道当了宰相。现在你们一个人官最大了,一个人深得武则天信任,应当要为我们作主啊。
至于另一个宰相李峤,那个文章写得好,诗也写得好,但品性太差了。也没有人指望这时候他会在武则天盛怒之下,会替群臣出头。而且他出身于李家东祖房的弟子,有瓜田李下之嫌。
当然现在这朝中坐着来自七姓五家的可不是李峤一个人,再加上与这几大家族姻亲的,可以说有四分之一,与这几大家族有瓜葛。
可这俩个人脑袋里还在想着心思,也没有看到众人的眼神。
没有办法,这时候刚刚因为河北突厥大军撤离,被诏回来的吉顼出面了。
不是他想担这副担子,因为他隐隐感到了这个少年与他们在河边遇到的少年王画,有着一些联系。
见了武则天,武则天开口就问道:“吉中丞,朕问你,是不是朕真的老了,所以你们才敢对朕进行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