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画看到翰林斋二楼上,一个十六七岁,长相清秀的小姑娘从窗户里面伸出头来,向他喊道。
王画停下脚步。
那个小姑娘又招了一下手说道:“我们家小娘子喊你回来。”
王画一听,明白了,恐怕刚才弹琴是那位好奇的小“姐姐”,他苦笑地走了回来。
小姑娘已经来到楼下店铺里,等着他。
很好奇,这个小家伙除了会漆,会画,会写文章,还会音乐,除了这个还会什么呢?
王菡问道:“为什么弹奏《魏风》时,要弹出那种‘美哉,沨沨乎,大而宽,俭而易,行以德辅,此则盟主也’的味道?”
这句话读过。吴季札论乐嘛,春秋时一件很有名的事。可她也没有弄明白与弹奏时有什么联系?也许就根本没有注意过。
王画微微一笑,虽然这位小娘子很好奇,但对他还是抱以善意的,因此映像并不恶。他答道:“魏风不是出自战国时魏国,而是指西周分封的姬姓小国。(古魏国于公元前661年被晋献公攻灭,把它封给魏国国君先祖毕万)它北临强晋,西边又挨着向东扩张的秦国。因此它经常晋秦的侵夺,在这种情况下,魏国统治者既要扩张军备,又不肯克制自己的奢侈生活,国人所受的经济剥削与兵役负担很沉重。所以《魏风》多有反对沉重役税的呼声,也有有识之士,对国家的忧叹。因此,从宗旨上,这些诗歌是健康向上的,也是统治者可以借鉴的。所以季札说‘美哉,沨沨乎,大而宽,俭而易,行以德辅,此则盟主也’。”
说到这里,王画又看了王菡一眼,再次道:“因此弹奏《魏风》七曲时,以商调为主,以示高亢悲壮,肃劲嘹亮,来表达魏国人民那种讽讽乎的心情。并且辅以宫调式,佐以浓重浓厚,来表达百姓对美好生活的盼望。”
说到这里,王画轻轻一笑,说:“刚才小娘子弹奏《汾沮洳》时,用了羽调式。虽然《汾沮洳》说的是对彼其之子的爱恋。”
这里,王画说得很委婉,不说恋人,也不说爱人,而说了《汾沮洳》中对爱人的称呼,彼其之子。几个明白这个来历的人都是会意一笑,王家这个小娘子王菡脸上微微一红。
“可是小娘子,最后一句是什么?殊异乎公族,连公族都比不上,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才,为什么亲自采莫、采桑呢?”
其实正因为最后一句,引起了很大的争执。《毛诗》说君子亲自劳动,因此赞之。可《韩诗》却说一个上位者不务本业,亲自做下贱的事,因此讽之。这里并不是看不起劳动者,而是指各安本份。如宋徽宗李煜才华很好,可他们是皇帝,本职是怎样把国家治好,就更不要说明朝那个木匠皇帝了。但闻一多却说,这只是写了女子相思男子的诗,就不要瞎想八想吧,越整越乱。
但最后这一句确实让人联想翩翩,王画这样说,也不能说没有道理。不过却一反《韩诗》与《毛诗》的说法,变成了这样的人才,不得不隐居起来,说明统治者昏庸了。
王画又说道:“因此这曲子欢快中带着一些怨幽悲壮,在五音中也就是以角作冲,以商作辅,下以羽调,才不至以乐曲靡靡。”
王画一番话说得整个店堂的人都呆住了。是唬住了。
这时文人四件雅事,琴棋书画,琴排在第一位,比书画都更重要。
不管懂与不懂,就凭这少年说出这番话来,也不简单啊。
王菡听了眼睛再次闪起无数的小星星。这个少年还真给她惊喜啊,第一次是文章书法,第二次是论乐。她雀跃道:“小郎君,可否为我弹奏一曲。”
丫环小梅站在一旁,心想:这可坏了,这个小家伙岁数不大,就知道勾引自家小娘子。
这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现在王画才是创业起步阶段,饱则思淫,现在都没有饱,那有功夫思淫。
王画说道:“小娘子,瑶琴乃是净物,弹奏时必须要思想纯净,态度谦和,只是进入这样一种空明的状态才能弹好它。因此,弹奏瑶琴时有大寒、大署、大风、大雨、迅雷、大雪六忌,更有七不弹,闻丧者不弹,奏乐不弹,事冗不弹,不净身不弹,衣冠不整不弹,不焚香不弹,不遇知音者不弹。今天,这样风雨交加的天气里,不是弹奏瑶琴的好时间。”
听了他这话,小姑娘眼里有些失望。
王画皱了一下眉头,毕竟自己还欠了她一个情,这个情不是指给他漆器一个好价钱。如果价钱不好,他可以另找下家。而是指她说了“小心”二字。否则陆二狗四个人有可能不是自己的手下,那天晚上还不知生了什么事。
因此,又说道:“当然,小娘子如果愿意,我可以勉其为难一下。”
“好啊。”王菡高兴地跳起来。
店里面包括客人、伙计在内都好奇,刚才这个打扮有些穷酸的少年,呱呱其谈,可究竟本事怎么样呢?本来买好东西的客人也不走了,全部站在店堂里看着王画。
王画又对翰林斋的一个伙计说道:“这位师傅,可否拿一盆水,再给我拿一柱香来。”
这时净手焚香。其实不需要也可以,但这是一种净心的过程。
水打来了,香也拿来了。
严格来说,不是净手,而是净身,但这儿条件也不允许。众人看到王画恭恭敬敬地整好衣冠,然后将手洗干净,再将香炉放在古琴前,恭敬地烧了一柱香,拜了三拜。
经他这么一整,所有人不觉得好玩了,都有一种肃穆的气氛。
王画这才庄严地坐在小梅搬来的琴桌前,叹了一声:“好久都没有摸过琴弦了。”
大家不知道他所说的好久,是十二年前的事。而是认为这个少年举止这样的高贵,现在衣着寒酸,一定是那家破落的弟子。毕竟武则天当政后,杀人抄家的事常有生。因此,没有敢追问。
但在心里都认为这个少年举止简直风雅到了极点。
王画这才在琴弦上试了一下音,这是寻找感觉。有些内行人看到王画的动作,眼睛更加亮了起来。
就连小梅也在心里酸酸地想到,这个穷小子,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可举止确实无可挑剔,比起王家那些子弟,丝豪不逊。
岂止是不逊。人家那是经过几十年的教养培养出来的气质,能是一班毛头小伙子所以相比的?
王画直才弹奏起来。
刚才王菡所弹的曲子,没有几个人注意。但听到王画弹奏的曲子,众人觉得很雅正,他们似乎从音乐声中,听到小鸟在欢快的鸣唱,河水在潺潺地流淌,甚至都可以听出一个小姑娘正痴情地看着远方的情郎,但也听出花开花落时那种生命无常的感伤。
王菡听得如醉如痴,这才是乐曲声啊,哀而不怨,感而不伤。这是谁家的少年郎,竟然以一个破落的家境培养出来如此气质!
当王画弹完最后一个曲调,站了起来,众人还如同站在梦境一般。
过了许久,王菡才再次邀请道:“小弟弟,能不能为姐姐再弹一曲?”
王画还真怕她这样玩。他说道:“也行,但就这一曲了。”
小姑娘点点头,只能再弹一曲,再弹下去,天就要黑了,难道还要留他过夜啊。虽然是一个小孩子,可也要注意非议。自己家可不是唐朝李家那些荒乱的公主。
王画再次坐了下来,口中吟道:“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听到这诗出,店中所有对诗略有研究的人,全部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