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霸双手合什,趴伏在案几上,眼前不断的晃动着老爹那皱得像个疙瘩的眉。
在听完了老爹的抱怨后,他问了老爹一句话:你打算怎么办?
结果老爹回了他一句话:还能怎么办,难道我还能不听命令,擅自行动?
这个答案让魏霸很意外,看着老爹那快要暴走的样子,还以为他要孤注一掷呢,没想到却只是背后发发狠,选择了服从命令,忍气吞声。
魏霸不相信这是什么军人的天xìng,这年头不讲这一套。他宁愿相信这是老爹对诸葛丞相的敬重,或者里面还有对先帝刘备的信任,毕竟诸葛丞相是先帝任何的托孤大臣。也许这里面还有同是荆襄人的互相帮衬,维护荆襄人的整体利益,才能更有利于魏家的利益。
不过,魏霸记得,最后把魏家斩草除根的也是荆襄人,理由可能也正是出于维护荆襄人的整体利益,虽然真正的主使一直不太明确。
魏霸搞不清老爹究竟是怎么想的,但是他自己有想法。如果任由这样发展下去,魏家的宿命必然到来。老爹魏延不是师父赵云,他可以向诸葛亮低头,却不会向其他人低头,他可能接受命令,却无法管好他那张嘴巴。历史也好,演义也罢,都说魏延经常抱怨诸葛亮不能尽其才,可见老爹在接受命令的同时也种下了心结,他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并且动不动就拿出来说说。
是不是因此触动了别人的忌惮,引出了杀机,魏霸不是很清楚,但是他相信,这绝对不是一个好兆头。如果他不能改掉这个xìng格缺陷,将来很难善终。
可是他都四十出头了,又怎么可能改得掉?江山易改,禀xìng难移啊。魏霸可没这样的自信,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就能说动老爹收敛一些。现在诸葛丞相对老爹信任有加,老爹对诸葛丞相也是引为知已,如果他说丞相会杀你,保证老爹会扁他一顿。
怎么办?不能指望老爹,魏霸只有自己想办法,自己的命,终究还是只能把握在自己的手里。
帐门一掀,彭小玉吃力的提着足浴桶走了进来,放在魏霸面前,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招呼道:“少将军,洗脚了。”
魏霸正在想心思,只是瞟了她一眼,却没动。
“你怎么了?”彭小玉诧异的看看他,伸出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魏霸这才回过神来,看到热气腾腾,散发出一股药香的足浴桶,又看了一眼帐外,吃惊的问道:“什么时辰了?”
“亥时初刻了。”彭小玉嘻嘻的笑着,跪坐在魏霸面前,托起他伸过去的脚,扯下他的战靴,浓郁的臭脚丫子味随着一股汗气袅袅的升了起来。彭小玉尽量向后仰着身子,屏住呼吸,以最快的速度将魏霸的脚放在足浴桶里,这才站了起来,拍拍围裙,用手在鼻前扇着。“少将军,你这脚汗是越来越大啦。”
“你嫌臭啊?那好,我送你回老家吧。”魏霸恶趣味的笑了起来,自己吸了吸鼻子,也觉得有些窒息。“快把帐门打开,真是够臭的,我自己都有些吃不消了。”
彭小玉脸sè一黯,起身打开帐门,然后默默的坐在那里,半天没说话。魏霸见了,有些诧异:“又怎么了,真的吃不消,想回去了?”
彭小玉抬起头,咬着嘴唇,眼中水光滟滟。魏霸有些尴尬,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些不自然。
彭小玉大声道:“少将军,女子的容貌真的那么重要吗,长得丑的人,难道连做个婢女都不够资格?那女书上为什么还说书上说女子四德,德言容工,容只在第三位。”
魏霸干笑了两声,没好意思回答。如果换了别的女子,他也许会调侃两句,可是面对这样一可怜人,他还真说不出太酸刻的话。
“小玉赖在少将军身边,从来没有什么贪念,不过是想过个安心rì子,吃碗安生饭,少将军将来自娶娇妻美妾,小玉也替少将军欢喜,你又何必三番两次的赶我走?”彭小玉一开了口,泪水就忍不住了,越想越伤心,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魏霸更尴尬了,他虽然习惯了由彭小玉侍候着吃饭穿衣,甚至洗脚,心底里却没有把她真当婢女看待,最多也就是看成前世的服务生,调戏两句没什么问题,真像别人那样不把婢女当人看,他做不到。
听着彭小玉委屈的哭诉,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有些感慨。彭小玉想过安生rì子,不过魏家还有几年安生rì子可以过?只怕她注定要失望了。与其如此,不如早点狠狠心,把她赶走,回去嫁个普通百姓,苦虽苦一些,多少还能活着,不至于跟着魏家倒霉,最后再次成为官奴婢,甚至被砍了头。
一想及此,魏霸收起了笑容,伏在自己的脚上,看着桶里飘浮的药材,幽幽的说道:“小玉,我只开个玩笑,你别当真。不过,我有句话,是很认真的话,希望你能听。”
“少将军请说。”彭小玉用手臂擦了擦眼泪,突然倔强起来:“就算是少将军真要赶我走,我走便是了。明天一早,我就走。”
“说真的,我是想让你离开。”魏霸一字一句的说道:“不过,不是因为你长得不好看,而是……而是……”他咂了咂嘴,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这可是没发生的事,彭小玉会相信他吗?
彭小玉柳眉微蹙,见他吞吞吐吐的不肯说,以为他是不想说出太伤人的话,惨然一笑:“少将军不用说了,我有自知之明。明天请少将军为我出具一份路传,我离开便是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魏霸看着彭小玉绝望的表情,忽然心软了,他长长的叹息一声:“我跟你说实话吧,我有种不好的感觉。”
“什么不好的感觉?”彭小玉梗着脖子,愤怒的瞪着魏霸。既然做不成婢女,她也无须再奴颜婢膝,可以堂堂正正的和魏霸说话了。
“我总觉得,我们魏家可能要步你彭家的后尘。”魏霸没有注意彭小玉的神情,他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心情莫名的有些低落。“令尊有才,却因为口无遮拦而死。我父亲也有才,这嘴上……似乎也没把门的,更危险的是,他手上还有兵权,你说,我们魏家是不是比你彭家……”
他抬起头,突然发现彭小玉的眼神不对,诧异的说道:“小玉,你这是……”
彭小玉原本一直以为魏霸是嫌弃她长得难看——魏霸的确也隔三岔五、半真半假的拿她的长相开玩笑——所以她总觉得魏霸赶她走,就是因为她的长相。对这种以貌取人的人,她还真不怎么放在眼里,可是听了魏霸刚才那几句话,她这才知道魏霸要赶她走,并不是因为她的相貌,而是为魏家的前途担心,不想连累她。
从魏霸说话时的神情和语气,她能看得出来魏霸不是在糊弄她,他在真的想到了一些不好的可能。联想到平时魏霸对她近乎放纵的爱护,她很快判断出,魏霸要赶她走真的是为她考虑,而不是因为她的相貌。
这个突然的变化让彭小玉又惊又喜,泪痕未干的脸上露出了喜悦的光芒,整个人也变得神采奕奕。见魏霸直勾勾的盯着她,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捂着脸,低下了头。
魏霸莫名其妙,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彭小玉是在伤心呢,连忙又劝道:“当然了,这只是我的一点猜想,短时间之内应该不可能。你可以……”
“少将军,我相信你的推测。”彭小玉忽然抬起头,两眼发亮的看着魏霸,白晳的脸上有些淡淡的红晕,只可惜那块青斑太碍眼了,破坏了所有的美感。魏霸心虚的低下了头,心里暗骂自己真是好sè过于好德,怎么修炼也不修炼不成诸葛丞相那样的圣人,娶不了丑妻。
“你相信什么?”魏霸敷衍道。
“相信你关于魏家命运的推测。”彭小玉的声音还带着些鼻音,却格外的坚定。“忍气吞声,委曲求全,不是镇北将军的xìng格,照此发展下去,魏家的结果的确不会比我彭家好多少。”
魏霸诧异的抬起头:“你也这么认为?”他自己这么想,其实不仅仅是预见,而是因为他知道历史上的结果,彭小玉这么想却是真正的预测,而且语气如此坚定,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什么是命?禀xìng即命。”彭小玉的眼神微微眯了起来,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变得更加细长,像极了狐狸,似乎下巴都变得尖了起来,眼神也变得妖媚了许多。不过魏霸此时却没有心情关注这些,他仔细凝听彭小玉的话。他比彭小玉年长,可是在揣测人心这方面,彭小玉却足以做他的老师。
“命之外有运。什么是运,运就是他所处的环境,包括人与地,特别是他身边的人。镇北将军能有今天,是因为先帝的提拔。先帝已经去世,如今主政的是丞相,镇北将军以后会如何,就取决于他和丞相的关系。丞相有不世之才,他能容得下镇北将军,可是丞相身边的人呢?那些鼠辈又如何能容忍镇北将军的骄傲?”
魏霸目瞪口呆,自惭形秽。什么是高人,这才是真正的高人啊。和这丑丫头一比,自己不过是个作弊者,冒充大神。
上帝是公平的,关上一扇门,必然会打开一扇窗。——————第三更,求推荐,求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