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起烟露出一个沉静的笑容,“爹爹,倘若越家真的因为短视而失了殿下的欢心,你将如何自处?”她双目光芒大盛地盯着自己名义上的父亲,一字一句地问道,“您虽然只是越家旁系,但那些本家的执事一个个都是眼高于顶的家伙,说不定会逼迫您也作出决定。您是继续支持殿下,还是听他们的辅佐别人?”
越千繁先是一惊,随后自嘲地笑道:“越家只有家主待我有恩,其他人又与我何干。我如今已经位居户部尚书之位,又是朝中一等一的大员,怎么可能和他们那些家伙搅在一起?不说殿下的大力帮衬,就是如今形势也不足以让我作出其他抉择。你以为你爹爹这些年能荣宠不衰靠的什么,不就是眼力和站对了立场么?”
越起烟心中松了一口气,这才轻声说道:“不是起烟不孝,不过三纲五常摆在那里,出嫁从夫,家族利益便不再是第一位了。更何况越家如今的情势正说明了家主已经无法弹压住大局,若是再由着他们胡来,怕是到时根本就无法收拾。我对七哥说的都是实话,罗家虽然眼下已经不如从前,但余威仍在,罗允谦虽然已是废人,但仍不失为一个智者。若是许以重利,那么让他取代越家如今的地位又有何妨?”
越千繁不由打了一个寒战,他没有想到越起烟居然如此冷酷,因为那些执事的短视和肤浅,难道越家就真的得付出失去八闽第一世家头衔的代价?“起烟,罗家一向狼子野心,若是轻易让他们盖过一头,恐怕将来必成大患啊!”他口不对心地出口劝道,“即便越家再有差错,你若是这般做作又如何对得起先祖,须知家主对你可是不薄。”
“爹爹,你不要忘记,若是殿下那边有什么闪失,越家也一样保不住。”越起烟丝毫不留情面地说,“这些年越家行事愈加张扬,虽然也结交了不少达官显贵,可是得罪的人也同样不少。就拿当年在倭国的生意来说,殿下出主意让他们让出两成利润打点各方权贵,这才顺利地让他们独占了那边的大部分生意,而罗家却只分得了小头。这一番作为虽然赢得了大笔金钱进帐,却也同样得罪了同行,如今大江南北,看不惯越家嚣张跋扈的人多了去了,就连福建总督宋大人也对越家的独大很是忧心。若是换作你是七殿下,对于越家的背信弃义又会如何考量?”
一番长篇大论说得越千繁作声不得,只能无奈地低下了头。“起烟,怪不得先前家主曾经说过,若是你身为男儿,越家定能发扬光大,真是可惜了。”他语带双关地道。
越起烟自然知道父亲此话的言下之意,以越千繁多年为官洞彻世情的老练,自然不会发那种无所谓的感慨。他说得一点都没错,自己眼下虽然还能随时会见家族的人,甚至在王府中比海若欣等三女更为出入自由,甚至可以接触到那些最为机密的东西,可是,自己终究是女人。她的脸色瞬间黯淡下来,倘若风无痕只是辅政,那倒还好,自己还可能帮助夫婿打理政务,但是如果风无痕真能登上那至高的御座呢?也许她就只能在深宫中苦苦度日,熬过那难言的时光,也许自己会有一个贵妃的封号,作一个徒富尊荣的金丝鸟,再也没有显露才华的机会……
“起烟!”越千繁见女儿突然失神的样子,只得出声打断道,“你若是真的打定了主意,那我也无话可说。越家如今仿佛已是日落西山的势头,是该让他们尝尝滋味了。”他心中一动,似乎有一个思绪正在使劲地想冒出来,好一阵子后,越千繁才沉声说道,“起烟,依你之见,本家中的那些执事会不会被人买通了?”
越起烟感到心中陡地一紧,这正是她始终无法面对的问题,若是真的如此,那对越家就真的只有舍弃一途了。没有一个上位者会在自己强势的时候接受一个摇摆不定的盟友,风无痕也是一样。与丈夫相处了那么多年,她深知风无痕的秉性,宽和但不失原则,驭下更是极有心计,倘若有人背叛他,那后果怎样不言而喻。
“爹爹,你就别猜测这么多了,当务之急是立刻遣人联络罗家。这些年来,虽然罗家事事都和殿下互通声气,但毕竟不像越家关系这么深,因此此次至少也要让他们只有殿下这一个选择。”越起烟又恢复了平日的从容镇定,“总而言之,爹爹不妨用您的名义去和罗允谦打交道,他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如何决断。”
越千繁重重地点了点头,父女俩相视一笑,两人竟是同时想到了远在福建的越起烟生父越千节。此时,越千繁实在有些后悔,自己将幼子过继到堂弟名下本是为了与本家拉近关系,谁想到现在事情竟会如此急转直下。而越起烟也想着父亲的安危,眼中竟是有了几许水气。
风无痕见到浑身伤痕的徐春书时,心中的不安已经到了极点。郎哥那边果然不曾失信,正是他派过去的人手解了徐春书等几人的困境,否则就真的要损兵折将了。所幸陈令诚已经归来,这些皮肉伤对于他来说无非就是小菜一碟,不费吹灰之力而已。不过,风无痕这个惹出这一堆麻烦的始作俑者还是被陈令诚好好训斥了一顿。用这位太医的话来说,那种大摇大摆带几个人回京的做法根本就是把自己当作刺客的靶子,而风无痕对陈令诚的直言不讳却只有摇头苦笑而已。对于自己的莽撞无知,他已经不仅是懊悔而已,毕竟自己的头号心腹冥绝至今仍然下落不明。
安抚了徐春书等人之后,风无痕正要歇口气,却见小方子匆匆趋前报道,“殿下,皇宫里的石公公来了,看样子似乎是皇上召见。”
风无痕先是一愣,随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徐春书等人回府的情景他并没有下令隐瞒,因此不少京城百姓都看到了这些侍卫身上的累累伤痕,想必父皇也同样知道了。“我这就去见他。”他又吩咐道,“小方子,最近事务纷乱,内院中你多盯着一点,上次跟去敬陵的那四个丫鬟如果有不安分,你就禀告王妃处置。总而言之,如今外头都没法应付得过来,府里再也不许有什么内耗的破事!”
小方子待主子离开后才擦拭了一把额头沁出的冷汗,急急忙忙地朝内院赶去。他是知道那几个丫鬟的事,不过却没想到风无痕会如此看重。说来也是其中一个太过招摇,权贵之家哪个主子没有几个通房大丫鬟,得侍枕席已是她们的福分,如今竟在内院中自恃身份,真真是可笑。他又想起王妃海若欣当初的表情,心中更是咯噔一下,以那位海大小姐的脾气,弄得不好,恐怕那四个侍女就真的要吃挂落了。
石六顺来访果然是奉了皇帝旨意,宣风无痕即刻入宫觐见。这些天,皇帝连连接待了数位要员,就连病愈的鲍华晟也在其中之列。没有人知道皇帝说了些什么,皇宫的太监和侍卫仅仅看到了那些人离开之后凝重的表情。谁都知道,七皇子回京的路上连连遇到诸多险阻,就连那些扈从的侍卫也是个个带伤,不少人都在猜测皇帝是否为追查此事而烦恼。
风无痕进宫的时候,恰恰见到六皇子风无清刚从里边出来,两相照面,这兄弟俩自然不好说什么。不过,风无清还是趁着石六顺不注意给了自己的七弟一个耐人寻味的眼色,三根手指更是连连晃了几下,显然是提点风无痕皇帝的意思。
进了勤政殿,风无痕照例的请安问好之后,皇帝也就顺势提起了徐春书等人的伤情。风无痕在这里可不敢添油加醋,如实禀报了他们的情形之后,他却很有技巧地隐瞒了那些援兵的存在,只是把功劳都归到了徐春书他们的身上,毕竟这些侍卫都是皇帝赐下的人。他夸奖他们的忠勇,顺便自责一番自己的莽撞,这样的举止果然令皇帝很是满意。然而,皇帝丝毫没有提起三皇子风无言的意思。
“无痕,那些糟心的事情就不要再多想了,你那个冥绝只有比徐春书他们更机灵,等闲绝不会丢了性命。这次的一路追杀和那些刺客,朕已经下令九门提督张乾和直隶总督毕云纶去查了,不过兴许不会有什么结果。”皇帝突然冷哼了一声,显然想到了自己的某个儿子,“朕刚刚得到密报,西北的战事仍然是僵持状态,那些准噶尔骑兵并不好对付,几个老将都吃了亏,那些贵胄子弟就更不用说了。兵部尚书余莘启是个不通军政的人,偏偏朕在这个时候还不能换掉他,所以你如今得以亲王的身份坐镇兵部,统筹安排西北战事,要多学着点。”
风无痕只觉得一阵热血直冲脑门,虽然皇帝把西北战事说得严重,但他和安亲王风无方可是随时保持着信函往来,自然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用风无方的话来说,那就是正在等待着一场大捷来报功。如今皇帝骤然让他坐镇兵部,无疑是让他坐享其成,拿到一个天大功劳的意思。
“儿臣遵旨,儿臣在兵部一定竭尽全力督办差事,绝不辜负父皇所望。”风无痕深深地俯身叩首,他知道,自己离那个位子仅仅是一步之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