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烈二十八年十一月初三,正是冬至时分,皇帝在保和殿赐宴之后,便以荣亲王风无言勤劳国事,协理政务有功为名,赏其食双亲王俸,并加通州庄园一座,金玉如意四柄。另赏荣亲王妃赵氏苏绸锦缎三十匹,宫衣五套,一应头面首饰二十件。相比之下其他皇族命妇的恩赏便要薄上许多,除了勤亲王妃海若欣身份贵重,额外多赏了一柄攒珠如意之外,其他的命妇无非都是四件首饰并锦缎十匹而已。至于那些皇子和皇亲国戚之流则是几本御赐新书和笔墨纸砚之类就对付了过去。
厚薄分明的赏赐立时让京城的人们议论纷纷,原本那些如同墙头草似的官员立刻又躁动了起来。尽管风无言执掌政务已有一段时间,但皇帝屡屡贬斥他这一派的官员,又大力提拔那些在党争中不偏不倚的低品官,因此许多官吏便不再看好这位荣亲王。此时此刻,这些人见风无言又在诸皇子中大大露了脸面,只得哀叹起自己眼光不济起来,那些会钻营的顿时又挤满了荣亲王府前的那条胡同。
爱屋及乌之下,就连德贵妃兰氏也得了彩头。由于她当初在宫中过于跋扈,得罪的嫔妃着实不少,因此萧氏晋位皇后之后,来绣宁宫走动的嫔妃愈发少了,连皇帝都很少驾幸。可怜兰氏的母家虽也是世代官宦,兄长兰成益在朝廷上却只担了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工部尚书,连哭诉的地都找不到。此次皇帝重重赏赐了风无言还不算,冬至后连着几天都歇在绣宁宫中,直叫兰氏喜出望外。
就在风无言那伙人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后,皇帝便在勤政殿中召见了六皇子风无清。对于这个能够审时度势选准时机的儿子,他倒是有些兴趣。如今他虽然有意召风无痕回京,但一来一去又要耽搁个把月的功夫,因此不得不在皇族中间在拣选几个可靠的人。
“儿臣叩见父皇。”风无清毕恭毕敬地跪下叩首道。他在皇子中向来是最不出众的,母亲禧嫔方氏圣眷也只是平常,因此除了随着诸位皇子觐见,其余时候很少有面圣的机会,就算是父皇召见,也是应景儿的说些场面话,像今日这般的情形算是绝无仅有。
“无清,如今前任礼部尚书崔勋离任,新任尚书的人选未定,礼部的事务便是你和左侍郎马逢初一起管着。算起来你兼着礼部的差使也一年多了,可有什么心得么?”皇帝似笑非笑地问道。这个礼部左侍郎马逢初乃是四皇子风无候的族舅,虽然和韵贵妃马氏的母家关系极是疏离,但毕竟也是马家的人,因此皇帝思量再三,还是未下决断让他补礼部尚书这个位子。
风无清不由苦笑,礼部的差使虽然对他这个书呆子的脾胃,但诸多东西都是台面上的,若说是尊荣自然是第一,但要说一个所以然来还真是困难。但父皇既然已经开口问话,他便不能不答,“回禀父皇,儿臣在礼部日子不多,仪制、祠祭、主客、精膳四司都只是走马观花地看过,只知其中礼制繁杂,非通晓礼法的大臣不能胜任。不过其中饱学大儒者不在少数,且这些人往往不理俗务,也很少交接外臣,只是儿臣这书呆子习气大约对了他们脾胃,因此相处还好。至于贡举之类的事务干碍重大,儿臣也不敢僭越插手。”
皇帝不由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风无清能明白这些道理,那就意味着他清楚了今后行事的底线,其他各部的差使也可以让他练练手了。“无清,你向来闲散惯了,各处的事务繁杂,因此须得好生经心才是。唔,崔勋既然丁忧出缺,这个位子也得由人填补才是。你在礼部这些时日,觉得左侍郎马逢初这人怎样?若是他不适宜尚书之职,朕就得另寻一个合适的人了。”
风无清先是一呆,随即一阵大喜。父皇向自己征询这种官员人选的大事,足见自己已经博得了圣眷。不过愈是这等紧要关头,愈是不能轻言应付。他悄悄地用指甲猛掐了一下手心,这才勉强镇定下来,左思右想之后,他才咬咬牙朗声答道:“依儿臣之见,马大人平日很少兜搭外官,行事不偏不倚,应该足以胜任尚书一职。”
这个回答倒是让皇帝颇为意外,须知风无清在礼部多日,对于马逢初的出身应该有所了解。凭风无清以往和风无候的恩怨,应该不会轻易举荐此人才对。“无清,你可知道马逢初也是马家的人,与你的四哥可是沾亲带故?”
“回父皇的话,儿臣只知马大人为官谨慎自持,驭下有术,宽厚中不失严谨,因此才举荐于他,不敢因私怨而废大义!”风无清利索地叩头答道。他从皇帝刚才的问话中已是听出了弦外之音,因此分外庆幸自己的机敏。
“好一个不敢因私怨而废大义!”皇帝抚掌赞道,“你既有此心,朕就放心了。无清,礼部的庙堂太小,况且需要你协办的差使也不多。如今无痕出京在外,户部只有越千繁一人未免忙不过来,你就去户部帮办一下差使,顺便学学那些银钱上的事务。户部乃国库要地,没有一个可靠的皇族镇压,朕也不甚放心。如今你既然已经长进,朕就将户部交给你了!”
风无清深深地俯伏谢恩,心中的狂喜再也无法抑制。自从下决心重新振作的那一刻起,他便不是那个只知风花雪月的闲散皇子,只有掌握大权才能博人尊重,他已是完全明白了这一点。父皇如今高看自己一眼,无疑是托了七弟风无痕的福,想到这里,风无清打定了主意,自己此去户部一定得不负父皇重托才行。
闻听风无清领了户部的差使,风无言这边的几个皇子不由呆若木鸡,就连一向满不在乎的风无候也感到一阵心悸。风无景和风无伤起劲地在那边分析着父皇的用意,仿佛跳梁小丑一般计算着诸多得失,而风无言则是在那边一言不发地沉着脸。皇帝打一个棒槌给一个甜枣的举动让这些皇族颇是摸不着头脑。他们毕竟经历尚浅,慕容天方这样一个老人都看不明的局势,他们又能看透几何?
风无候只是看着兄弟们在那边鼓噪,心中已是痛下决断。风无言借用尹家的名头做的那些勾当他又怎会不知道,那不过是玩火**而已。不说皇帝无孔不入的密探,就是风无痕身边的那些侍卫又岂是摆设?他是该时候作真正的选择了,趁着自己手上还有筹码,还有一些隐在暗处的人手,现在不投靠,怕是今后连一个安稳王爷都做不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点浅显的道理他还看得明白。
然而,皇帝的动作远比他们想象中更快,八皇子福郡王风无景府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厮成了这一切的导火索。此人因与王府丫鬟私通而被逐出王府,为了泄愤,一怒之下向九门提督张乾举报福郡王府私藏反贼。这个消息非同小可,张乾虽然怀疑这是刁奴的污蔑之词,但事关重大,他也不敢隐匿不报,当下就十万火急地派人禀报了皇帝。
被御前侍卫连夜带到勤政殿的风无景犹自摸不着头脑,待知道事情原委后不由大惊失色,在皇帝跟前痛哭流涕,赌咒发誓地矢口否认。皇帝也懒得多问,直接让人带他去对质。一干侍卫从王府侧院中搜到的两个人吃不住严刑拷打,早早供认出他们就是十五年前曾经聚众劫过法场,救出同伙的太行山盗匪。风无景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的总管居然招揽到了这样两个祸害,一番对答之后,他便直截了当地昏厥了过去。
虽然皇族中交游广阔的闲人多了,但直接从王府中搜出两个官府缉拿的要犯,这种事情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皇帝次日便下旨革除风无景的福郡王王爵,并交宗人府议处。谁都知道,在这种节骨眼上犯事的风无景怕是逃脱不了处罚,至少在新君登基前是再也翻不起风浪了。连带着风无景的母亲赵氏也吃了挂落,秩位由娴妃降作了娴嫔。
皇帝的这一番举动无疑是震慑了京中的不少勋贵子弟,因此各家王公大臣的府上都忙着清理闲杂人等。那些被主子逐出王府的不知底细的家伙一下子丢了饭碗,心怀怨望之下不免又多嘴了几句,顺天府尹的衙门中顿时又塞满了各色犯人。
风无言和风无候虽有兔死狐悲之感,无奈此时自身难保,哪里还敢多管闲事,只得托付风无伤权宜行事。风无伤平日和这位八哥交情甚笃,跪在勤政殿前求了两个时辰方才得到允准前去见兄长一面。他也是不得不如此,光是母妃和姨娘的伤心就让他心烦意乱,更不用说自己还有诸多把柄握在风无景手上。两人平时同进同出的兄弟之情在这个时候却成了他最大的软肋,倘若风无景一气之下将所有东西兜出来,那完蛋的就不是几个人而已。
就在京城中为了风无景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之际,展破寒的那块昭示天降祥瑞的玉石终于送到。虽然一路上不加张扬,但这些原属破击营的士卒一进京就将此事宣扬开了。顿时,大街小巷都流传着天降祥瑞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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