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临近了年关时分,风无痕难得偷了一日的空闲,也就带了小方子在街上闲逛,后头还暗地里跟了几个侍卫。他在作皇子时就有这个脾性,不少人劝了多少次都无用,如今虽然登基为帝,但还是喜欢白龙鱼服。为了这一点,海观羽等几个忠直的臣子也不知劝谏了多少回,风无痕却并未往心里去。在他看来,与其听那些臣子奏报外头的景况,还不如眼见为实看得真切。
此时,他真切得感受到一股过年的气氛。腊月的天气原本是极冷的,但此时看集市上人头攒动的模样,风无痕却觉得一阵燥热,心头也有一种亲切的感觉。然而,他往人群里这一扎,可是苦了几个跟从的侍卫,除了冥绝能够轻松跟上之外,其余几人都是在人群中挤出了一身臭汗。好容易等到这个主儿想去歇歇脚,他们便想照例寻一个店子清客,却被风无痕挥手止住,只能苦着脸跟在主子后头,眼睛里却都闪着警惕的光芒。
水玉生烟的生意依然是红火万分,只是底楼喝酒猜拳的就已经挤得满满当当,风无痕不由看了一笑,施施然地往二楼踱去。才刚上楼,眼尖的掌柜李侨便瞥见了众人身影,大惊失色之余马上迎了上来,殷勤地把一行人往三楼的雅座引。他一边带路一边心底暗暗叫苦,此时此刻遇着这位新君虽然是好事,但万一店中有客人捅出什么纰漏来,他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风无痕本意只是想找一个地方歇息片刻,见对方殷勤得近乎惶恐。
不由自失地一笑。他已经不是当年的皇子了,李侨又是识得他身份的人,谨慎一点也是应当。他见对方地身影似乎比当年更为硬朗。不由好奇地打趣道:“李掌柜,多年不见。你倒是愈发有精神了,真真是老当益壮啊!”
李侨听见风无痕夸他年轻,精神不由也提了上来,一路走一路说道:“公子说笑了,老汉不过是挣一口饭吃而已。哪来得什么老当益壮。不过,这几年日子比以前舒心了不少,这皱纹当然也就少了几条。不过这还是托公子的洪福,否则老汉还是守着那茶馆,那清苦的日子还真不是人过地。如今就连那两个小伙计也干得撒欢,工钱可是比以往多了好几倍。”
风无痕想到适才在楼下看到的热闹景象,又笑道:“李掌柜还真是能人,不过,楼下原本是茶馆,现在怎么好像都是吃酒地?难道你就不怕自己的老招牌全然湮没无踪?”
李侨摇头苦笑道:“老汉虽然出卖了祖传的地产。但真要舍弃了招牌却做不到。那是魏老板见生意红火,特意来打了个商量,让我把茶馆挪到街对面去。这才把楼下也改作了酒馆。不过,那下头都是些普通民众,生意也确实不错。魏老板还真是个痛快人,如今这水玉生烟。老汉我占了两成的利,他却丝毫不心痛。”
李侨唠唠叨叨地还要往下说,却被风无痕笑着打断了,“好了,李掌柜,魏老板可是铁算盘,你得利多自然就能替他更好地经营,盘算下来还是他得益最多,哪会在这个时候小气?”两人一边搭讪一边进了包厢,只见里边一如当初一般整洁优雅,显然是特意为达官显贵准备的。
尽管风无痕之前来地次数屈指可数,但李侨还是记住了这位主儿的习惯。不待风无痕吩咐,他就照旧例送上了茶水,甚至还笑着报了一连串的菜名。“公子如今贵不可言,自然是没什么功夫再光临小店,今日这一顿就算是小店孝敬您的,您就看看老汉当日的记性还有没有错。可惜魏老板出了远门,否则我一定派人去请了他来,不定他乐成什么样呢!”
旁边几个侍卫顿时大讶,他们都是新近才跟着皇帝的新人,平日虽然得凌仁杰等人调教,但对于皇帝的秉性习惯还是不甚了解。自己的主子和这掌柜相谈甚欢,他们起先还以为是主子没有架子,平易近人而已,但听着听着就有几分怀疑。如今竟是发觉这个掌柜识得皇帝,他们便有几分慌了,有心询问冥绝却摄于对方冷冰冰的神色,最后只得由一个侍卫下楼去厨房看着,唯恐出了什么差池。
风无痕却不会去管这些侍卫如何想,自顾自地看着窗外,神色间颇为悠然。宫里的事务繁杂,他这些天来连轴转得几乎晕了,这才出宫松乏一下。尽管身后地侍卫就这么几人,但他知道,石宗等人断不会放心,说不定早就通知了九门提督徐春书,这大街上的暗哨还不知有多少人盯着。
待到酒菜上齐,冥绝不待吩咐,便取出银针一一试过,随后上前全都尝了一遍。李侨早就将送菜的伙计都打发了出去,只站在一旁看着,似乎不为这举动而感到诧异。风无痕本就不疑心李侨会在里头下毒,见一应动作都完了,只是微微一笑,便不紧不慢地用了起来。比起外头地美食来,宫中的御膳房不过是噱头,他平日甚至更喜欢用当初的风华宫小伙房掌厨康海做出的膳食,毕竟那才合他口味。
“唔,色香俱全,手艺果然还不错。”他出口称赞了一句,李侨顿时喜上眉梢,连声道:“公子喜欢就好,我早就吩咐了厨下尽心巴结,想必他们也不敢偷懒。您说一句好,水玉生烟这块招牌也就亮了,要不怎么说京城地其他酒楼都没这个福分呢!”
风无痕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对着李侨一套套的逢迎,心底暗自好笑。
待到用得差不多了,他便示意几个侍卫先退到门外看着,这才低声正色道:“李掌柜,这些年来你也辛苦了,虽说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也难为你经心,朕当年果然没有看错人。”
李侨见对方的话语中已变了味道,慌忙双膝跪倒在地,颤声答道:
“小民若非当日得皇上救助,也没有如今的好日子,如何敢不尽全力?如今皇上登基,乃是天下万民之福,小民自然也是万分高兴。想不到今日还有见皇上的机会,倘若皇上有什么事情需要小民,请尽管吩咐就是。”
李侨自知当年的差事并不光彩,最怕的就是这位新君来一个斩草除根。今日风无痕虽然一脸笑意,极为客气,但他还是战战兢兢,唯恐说错了一个字。他不是不知道兔死狗烹的下场,但自忖这位皇帝似乎并非薄情寡义的角色,因此还抱着一点希望。
“朕今日不过偶尔来逛逛,你用不着这么慌张。”风无痕不以为意道,他当然知道对方有什么心思,却并不揭破,“如今朕贵为天子,当日的事也就罢了,你不必再耿耿于怀。不过这种酒楼饭庄乃是三教九流汇集之地,若是发现什么干碍的人物或隐秘的勾当,你尽管上步军统领衙门去通报,九门提督徐春书你也是认识的,知道该如何措词吧?”
李侨马上心领神会地叩了一个头,“小民明白,若有什么事自当通报徐大人,请皇上尽管放心。”他见其中没有大干系要自己承担,顿时完全放下了心来,连忙打叠着精神再度逢迎起来。
直到出了水玉生烟,风无痕才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突然又想起了那两个风尘中的人物,目光便幽深了起来。他挥手召过身后的冥绝和小方子,略略吩咐了几句,见两人明白了意思之后,这才踏上回程。虽然今日的政事几乎都处理完了,但他也不敢在外头逗留太久。
旁人的唠叨可以不听,但万一太后萧氏知道了此事,一顿教训便是免不了的。
郎哥和翠娘并未因为风无痕的登基而志得意满,虽说当年只不过算计到了对方的得势,但骤然变为皇帝却还是让他们大大困扰了一回。毕竟,皇帝不比手握大权的王爷,届时将他俩一并清除也不是不可能,因此两人从月前就开始暗地布置,生怕对方过河拆桥。
然而,风无痕显然并未忘记了他们,这一次联袂前来的便是小方子和冥绝。虽然已经登基为君,但有了之前的教训,风无痕深知暗处的势力有多么重要,因此并不想放弃这一处苦心经营已久的据点。不仅如此“卜方子和冥绝还带来了一个新的任务,那就是命两人全力追查几个老王爷往来的人,还绘出了一副画像让两人详加访查。“郎爷,主子说了,这些年来多亏两位的鼎力相助,他还记得当年的那个承诺,让你们不必担心过远。主子不是那等阴鹜寡恩的人,再者,他也知道你们伏有暗手。只要你们不要惹出大麻烦或是背地里图谋不轨,他断不会轻易动手,这一点请你们记住。”小方子一字一句地复述着风无痕行前吩咐的话,“上一次远去草原报讯以及之前的功劳,主子都还记着,不会忘了你们的好处。”
郎哥和翠娘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了一个笑容。风无痕的话虽不能说真是一言九鼎,但这种承诺无疑是他们最为需要的。郎哥意味深长地道:“你们回去奏报皇上,此事我等一定尽力,到时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小方子,你也很久没见你弟弟了,是否要我安排一下?”
小方子脸色一变,随即便毅然决然地摇摇头道:“阿才已经有了他自己的生活,还是不见为好。”他黯然低下了头,显然又想起了当年的伤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