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凌云太子召见,那在礼物上头,客图策零便不得不费一点心思。据特古探听到的消息,风无痕的大帐是护卫最周全的地方,除了漠南蒙古几大强势部落的亲王之外,其余的王公还未有受到单独接见的资格,因此今次他这个准噶尔汗无疑会成为众人注意的焦点。
奇珍异宝中原是应有尽有,因此不足为奇,客图策零自知草原物产丰富,但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并不多。自古中原君王最爱的就是草原上的骏马,只可惜此次来得匆忙,客图策零也未来得及备上一匹宝马。他正在思量之际,却见一旁的特古满面看好戏的神情,不由笑骂道:“时候都快到了,若是真的找不出什么上台面的东西,到时我这个主子被人看轻了,你这个属下也连带着倒霉!”
特古不由缩了缩脖子,不过脸上还是带着玩笑之色。“大汗,你此次前来不过是试探中原朝廷的心意,说不定这会那个消息就已经传过来了,还这么正经干什么?”他大约是想到了战场上的杀伐,眼睛中露出了几许残酷之色,“既然要试探,不妨做的大一些,大汗前次不是命那些罗刹人绘过地图么,给那位太子殿下送一份就行了。听说依照中原人的规矩,献上地图就相当于送上降表,甘愿臣服之意,如此一来,朝廷怕是没有表示也难了。”
客图策零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部属,许久才迸出一句话:“特古,看来有的时候你比那些中原地汉人还要狡猾。你这一招正中那些朝廷官员的软肋。要知道,那些罗刹人可是送过似是而非的两张图,可谓是咫尺千里。只差毫分而已。如果西北地军马按照这图上的线路出兵,到时可是会吃大亏地。哈哈!”他突然大笑了几声,神情中满是欢愉,“幸好你是我的部属,否则若是在别个部落手中,我就是抢也要把你抢来!”
特古满不在乎地砸砸嘴。似乎对主人的这种说辞嗤之以鼻。不过,他心里清楚得很,他和客图策零一拍即合的缘由,除了那个落魄人得遇明主的破烂借口之外,更多地是从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托庇于准噶尔部,除了复仇之外,就是为了看一场好戏,而遇到一个不会猜忌部属的主人之后,他便自然而然地辅助那人图谋大业。
是夜,客图策零和特古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风无痕的大帐。为了表示诚意和信任。两人竟是一个从人都没带,脸上泰然自若的神情仿佛是在自家地盘上一般。一左一右侍立在风无痕身侧的吕原昌和张云锋虽然面色不变,拳头却是握得紧紧的。在他们看来,只要此时将眼前这两个男人拿下,那准噶尔之乱自然而然地就能平息。只可惜他们虽然看不见风无痕的面色,却知道以中原朝廷的惯例。这种事情却不可能实现,因此只能暗自腹谤不已。
客图策零的礼数极为周到,完全是按着蒙古番邦亲王朝见朝廷钦差地礼仪,累得身后的特古也是跟着行了大礼,肚里不由极为郁闷。不过,这一招显然极为管用,风无痕倒是面色平常,一旁的萧云朝和虞荣期却已是面带自矜之色,理所当然地把自己放在了高位上。
“王爷请坐。”尽管知道客图策零这般做作必有所图,但风无痕只能把这些疑惑放在心底。行前风无方早就告诫过他有关这个准噶尔汗地情况,客图策零身为幼子,却能在父汗留有遗命的情况下隐忍三年,直至两个兄长因为争位互相残杀得两败俱伤之后,以奇兵灭了两人,最终登上汗位,因此绝非等闲人物。“今次孤请王爷过来,无非是讨教一些有关漠西诸部的情况。王爷无须有所顾忌,就当是闲话家常好了。”
客图策零微微欠身道:“太子殿下若是有所疑问,下臣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顿了一顿,又侧头看了看身后的特古,这才神情恭谨地继续道,“不过,请太子殿下稍待片刻。下臣居边远番邦,屡次对天朝有所冒犯,却蒙朝廷慈悲宽恕,不予加罪,因此心中极为愧疚。今次能得太子殿下召见,乃是我准噶尔部最大地荣耀。不过此次下臣和部属行前过于仓促,未来得及备好朝贡之礼,所以思前想后,决定献上一件珍贵的东西以作代替。”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的特古便知机地从主人背后跨出一步,双膝跪倒在地,将一个长长的匣子高举过头。客图策零趁势起身,在属下的身后微微躬身,显然是示意风无痕取过此物。
虽然眼前的两个准噶尔人都极为恭敬,但风无痕哪敢大意,不待他吩咐,侍立身后的小方子就疾步走了出来,取过那匣子后,小心翼翼地跪献了上去。冥绝抢先一步为主子打开了匣子,只见其中是一卷簇新的羊皮,这才退了开去。
风无痕轻轻展开,只看了一眼,就不由深吸了一口气。上头清楚详尽地绘着准噶尔的全图,竟是不论牧场还是山峦都标注于其上,而且还有不少小径。萧云朝和虞荣期尽管远远地看不分明,但也从风无痕的脸上瞧出了一点端倪,心下也是愕然。两人对视一眼,竟同时想起了当初荆柯刺秦王的典故,目光中便有几分颇不寻常的意味。羊皮尽展之后,却没有什么别样的名堂,这让两人不禁暗笑起自己的大惊小怪来。
风无痕心念数转,但还是难以猜度准噶尔部此举的用意。边远番邦献图乞降或是归顺的先例,本朝曾有过数次,但像眼前这等奇事却是从未有过。须知准噶尔人虽然小败过数次,但从未伤筋动骨,绝对犯不着有此示弱之举,因此他面上虽然露出了喜色,心底却更为警惕。
“王爷有如此诚意,孤便却之不恭了。”他示意小方子将羊皮收起,这才温和地道:“准噶尔部乃是漠西霸主,自太祖开国之后便早已臣服,不过先帝在位时履兴叛举,不免让朝中上下多为不安。王爷既然并非那等不识大体之人,待此次会盟结束之后,不妨遣使或是和孤一同返回京城向皇上朝贡,得到封号之后,号令漠西各部就更为名正言顺了。”他有意不提准噶尔人的这一次出兵,话语中却是藏头露尾,锐利的目光紧盯着客图策零的眼睛。
客图策零和特古早已归位,两人在风无痕低头看图的时候便着意观察在场诸人的反应,对他们的秉性高低便都有了计较。此时,客图策零低头答道:“太子殿下的盛情,下臣不胜荣幸。这次会盟结束之后,如果真能解决一切麻烦,下臣定会亲至天朝京城,为之前的多次逆举赔罪。不过,下臣闻听天朝贵女温柔贤淑,乃是男子的最大臂助,下臣的妻子早年去世,一直未曾续娶,因此想冒昧求亲。”
风无痕心头一震,不由朝这个男人多看了两眼。若是换作旁人,自然会以为这是谦卑示好的表示,但他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此次随行的四位宗室贵女中,本就有一人是要许婚准噶尔的,路途中他更是已经选定了平昭郡主风凡琳。此刻客图策零提出这等要求,却是似乎早已知道这些事,消息着实灵通。
不过此时风无痕自然不会拒绝,微微一笑便顺水推舟地道:“王爷的胆略见识均是不凡,本朝贵女能得这般夫婿,自然也是她们的荣幸。此事孤一定回报父皇,然后给王爷一个满意的答复。”萧云朝和虞荣期倒是没想到这位太子殿下会居然未马上允准,脸上不由现出几分异色,这一切都被特古看在眼里,心中不禁暗自嗤笑。
接下来的一些谈话便没有多大意义了,周围的人听着风无痕和客图策零两人的相互恭维,彼此都知道对方的言不由衷,却也不加揭破,继续听着那些千篇一律的赞誉。好容易到了告辞时分,客图策零和特古走出大帐的时候,竟同时吁出了一口粗气,今次这样暗含机锋的对答,是两人从未遇到过的。蒙古汉子讲究的是以实力决一胜败,哪像中原汉人这般虚伪世故?
出了风无痕所在的营地,一干准噶尔亲卫便呼啦啦地围了上来,他们刚才担足了心思,就怕主人遭人留难。为首的亲卫也不多话,号令诸人簇拥着客图策零,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地回自己的地方去了。
“此人心机之深,恐怕就是朝中的老人也未必能匹敌!”风无痕沉默良久,突然说了一句话。他见萧云朝和虞荣期竭露出讶色,又自失地一笑道:“两位今夜辛苦了,先回去歇息吧,孤想一个人独自静一会。”
萧云朝和虞荣期马上知机地告辞离去,以他们多年的阅历,自然不难看出风无痕的兴致并不高,哪还会杵在这里碍事。吕原昌和张云锋自感留在此地也无趣,见两个大员都走了,也急忙找个借口溜了。大帐中只余了风无痕和冥绝、小方子三人,那两人又不敢打搅主子的心绪,顿时一片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