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痕此时正在和吏部左侍郎米经复密议,虽说这边的事情萧云朝只是打了一个招呼,但他对左焕章的举动始终无法释怀。官卑职小不打紧,对于权贵来说,只要能用的便不是小角色,更何况往吏部插入一颗钉子?几句不含不露的话说下来,饶是米经复自以为能完全掌控得了大局,也不禁有些震惊之色,在几个堂官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勾当,这左焕章还真是够胆大的。
不过米经复跟随萧云朝多年,从吏部主事到郎中,随后一步步升到了左侍郎的位子,自然也不是等闲角色,因此还是有些半信半疑。风无痕的话说得极为隐晦,仿佛只是不经意地提了一笔而已,然而在官场上厮混了多年,米经复又怎会不辨其中真意,只是萧云朝不在,他也不好作出太过明显的处置来。
两个心思不一的人在这里议着吏部的事务,仿佛拉锯一般地讨价还价,一个个空缺就这么议定了各色官员。虽然最终还是要有皇帝裁断,但米经复安排这些东西已是驾轻就熟,因此等闲少有被驳回的状况。正在讨论得热络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个书吏的声音:“启禀七殿下,米大人,户部越大人来访。”
风无痕不由一惊,他离开户部不过两三个时辰,越千繁这样急着来访,难道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他也不等米经复开口,马上吩咐道:
“快请越大人进来。”话刚出口他便觉得自己有些喧宾夺主的意味,不由向米经复投去了一个尴尬的微笑。
米经复乃是多年地老狐狸,哪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打了一个哈哈也就过去了,只是心底却想起了其他皇子。诸皇子中间,风无痕确实是出彩得很。不过毕竟还年轻,这等小事上便显得稚嫩了。若是真有大事。越千繁也不会亲自来吏部拜访,派上一个心腹通知即可,否则岂不是矫情,现在看这模样,那位户部尚书显然是闲逛来此而已。
“殿下果然在此地。下官从宫里出来后,四处闲逛,谁想居然走到了吏部衙门,这就要来叨扰米兄了。”越千繁一进来便笑吟吟地和两人打着招呼,言语间仿若不在意地流露出刚刚面圣回来,倒是让风无痕和米经复心中一动。
米经复见越千繁开口就是称兄道弟,显然是拉近关系,当下也就不再客套。“越兄可是难得到此地一游的财神爷,我何德何能,作个东道也是应该的。现在天色已经不早。若是殿下不嫌弃,我们就在水玉生烟聚一聚如何?”他也是聪明人,越千繁既然敢一出宫就奔了这儿。显然是心有所恃,他再不好生套套交情就太傻了,更何况风无痕也不是时常来这里地人物,今日的机会实在难得。
风无痕和越千繁交换了一个眼色。随即笑着点头答应了,此等官场应酬自然不便推脱,再者萧云朝不在,吏部地事情就掌握在米经复的手里,因此彼此更熟络一些对双方都有好处。当下米经复便遣了人前去水玉生烟订下了三楼的包房,这三人可是京城中有权有势的大人物,怎能和升斗小民混在一起。三人又闲扯了半个时辰,这才换上了便装,仅带了几个随从往水玉、生烟行去。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四处都是刚刚从衙门出来的差役一流,那些刚刚忙活了一天地寻常百姓更是随处可见”卜贩们见人多了,也格外起劲地大声吆喝着叫卖。好容易得闲,人们都在享受着这难得的松散时刻。
混在人群中的风无痕几个看上去并不起眼,京城的达官显贵实在多了去了,因此百姓早就见怪不怪,少有人朝他们的锦衣华服投去羡慕的一睹。直到上了水玉生烟,越千繁才发现米经复实在是料事机先,这二楼坐的满满当当,三楼也不时传来一阵阵人声,若非事先预定,恐怕这一趟就要闹笑话了。
“今日既然有贵人,即便我忘了先定下包厢,那识相的李老板也会腾出一间来。须知来往此地的都是贵客,他常年都备有一间顶尖的,就是为了不扫了权贵们地兴致。”米经复见越千繁的神态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故而笑吟吟地解释道。越千繁一边点头一边扫视着二楼的食客,居然还被他发现了几个熟悉地身影,不由莞尔。风无痕虽不是常来,却和此地的掌柜李侨熟悉得很,因此见他迎了上来也不觉奇怪。
李侨虽然已经一把年纪,但由于这两年诸事顺心,魏文龙对他又是极为看重,因此反而比风无痕初次见他时更精神。他也是老奸巨猾的人,见风无痕一脸漠然的样子就知其不想让两者地关系泄漏出去,于是上前奉承时故意冷落了风无痕,倒是对常来常往的米经复道了一堆的逢迎话。
米经复见风无痕面色如常,当下也不点穿他的身份,只是对李侨暗示了一番身边之人乃是大人物。李侨见状连忙大加奉承,三人也就跟在他后面施施然地进了一个装饰华美的包厢。魏文龙也是匠心独具,没有仿效普通酒楼那般只用屏风隔开,而是实实在在地用了板壁,如此一来,只要说话不是过于高声,便不虞有人听见,实在是那些官员最爱的谈话之所。
三人刚刚坐定,伙计也只是来得及上茶,米经复便连珠炮似的报出了一连串菜名,显然对这里的东西廖若指掌。连掌柜都侍立在侧,那伙计哪还有不知机的,一边凝神听着一边重复,最后一字不差,显然也是这一行的老手。李侨见一切都差不多了,当下便告罪一声,和伙计同时退了出去。大人物的聚会他还是少掺和为妙,何况风无痕自己就在里头,他便不用管这次的闲事了。
还没走下楼,李侨便想起了风无痕三人隔壁的包厢,眉头又是一皱。他虽然并不认识里边的贵人,但订包厢的乃是庄亲王府上的总管,来人又一个个低调异常,连他想进去奉承一番都被挡在了外头,希望不是商议什么违禁的事情就好。思量再三,他还是多了一个心眼,这种情况还是知会那位主儿一身,这样自己就不用担着干系了。
李侨快步追上开始的那个伙计,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伙计连连点头,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见掌柜无话再说,他便匆匆往厨房行去,这等贵客即便掌柜不吩咐,他也要让厨房卖力巴结,不要堕了水玉生烟的招牌。
不到一盏茶功夫,伙计便捧上了一个长长的条盘上来,里头的四个菜正冒着丝丝热气。他一边张罗一边奉承道:“三位大人,这都是厨房刚刚现做的,全都按照米大人刚才的吩咐特意加了料。请先尝尝鲜,剩下的菜小的即刻送到。”
米经复略点了点头,仿佛不经意地道:“想必今日这边生意不错,往日一会儿功夫菜就齐了,你去厨房好生催催。这两位都是贵客,若是你怠慢了,回头就算掌柜饶得了你,恐怕魏文龙那边你也得吃挂落。”
那伙计一边忙不迭地点头,一边小心翼翼地答道:“回米大人的话“卜的哪敢怠慢贵客,实在是隔壁的几位爷叫了全席,一时之间厨房忙不过来,因此还请三位大人担待。”他见三人的面上全露出了不满的神情,连忙又继续道,“定下包厢的是庄亲王府的总管,因此掌柜也没法子,只能请三位大人包涵了。”他的话说得隐晦而得体,显然是事先费了一番功夫准备。
“庄亲王?”越千繁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便示意那伙计退下。面对犹自冒着热气的四盘菜肴,三人竟全失了大快朵颐的兴致,全都出起神来。风无痕心知肚明这是李侨派人提点的消息,因此更为注意,能让这个老狐狸觉得不同寻常的,可想而知,隔壁的客人恐怕身份尊贵得紧,说不定就是庄亲王本人。须知这些老一辈的王爷如今已经不太管朝中的事情,难道这次是有什么名堂?
他见其他两人也光顾着想心事,不由出言调侃道:“两位,好不容易有空吃个饭,你们倒好,全都在那里愣着,总不成让本王一个人动筷子吧?”越千繁和米经复这才觉得尴尬,两人连忙用别的话岔开了去,心中却仍是存着一个疙瘩。那伙计果不食言,各色菜肴一会儿功夫便上齐了,三人几杯酒下肚,闲聊起官场趣事,一时仿若忘记了刚才的心事。
虽然三人饮酒都极有节制,但这种场合自然不能仅仅浅尝辄止,不知不觉间也是空了几个酒壶。风无痕是有过经验的人,内气流转间,那股晕眩之感逐渐消去,眼神反而更为清明。米经复和越千繁就不行了,说话也颇有不利索的感觉,当下立马就不再喝酒,吩咐伺候在门外的伙计去了醒酒汤来,就着那一等稍稍清淡的菜肴用了几口,方觉神志清醒了些。
越千繁和米经复自知刚才已是失态,向风无痕告罪一声便出了包厢,在风口上立了一会,浑身的酒意才冲淡了些。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愕然,想不到风无痕的酒量尚且超过他们这些时时不忘应酬的大员。正疑惑间,旁边的包厢门突然打开了,出来的十几人中竟多半是他们认识的官员,官品最高的是一个礼部侍郎,但这些人几乎将囊括了六部各处。
大约对方也没想到此次会遇上熟人,因此神色中有些慌乱,打了招呼后才勉强镇定地离开,走在最后的几人低着头,仿佛不愿别人认出他来。风无痕不知何时也出了包厢,紧盯着离去的人影看了两眼,这才招呼越千繁和米经复两人进来。刚才的那一会功夫已经让他认出了一个人,理亲王风怀章居然也在这些人之列,他们究竟想干什么?风无痕觉得愈发糊涂了,隐隐约约间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